名叫泰亞的小孩
新的一天。下午。“吱呀——”扇門輕微晃動,陽光透過小縫,在屋內的地板上灑下碎金。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孩在縫隙間探頭探腦,奉命偵察昏迷者的情況。 “見熏,他還在睡噢!”門被輕手輕腳關上,但小孩的身形被太陽畫成黑色剪影,投放在糊門的油紙上。 “那我們等等吧。辛苦你照顧他一晚了喲?!奔埳嫌值褂俺隽硪粋€修長的影子,它一邊竊竊私語,邊牽起小孩的影子,快速離開。 “沒事的沒事的。這是先來者的職責,小小寒囑咐過的!”油紙的孔隙間飄來小孩歡喜的又驕傲的嗓音。 這小插曲將他從昏沉中救出。整個夜晚,都是關于陳寒怨的夢魘,她一會兒是好人,一會兒又是惡人。他被割成兩半,一半叫囂著躲避她,一半提議著相信她。就是這樣的拉鋸戰(zhàn),消耗他的氣力,他頭痛欲裂。 是見熏嗎?和院中其他奴隸? 他晃晃悠悠坐起身來,勉強調整成輕松的表情,又垮了下去。 昨晚的事,見熏也有參與。他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去面對。見熏是他愿意親近的,可見熏又聽從陳寒怨。 唉,矛盾皆從她產生。 他勉力微笑,開了門。 屋外比之昨天多出了秋千和石桌石凳。兩人圍著桌子而坐。 啊,見熏身旁的孩子比他還矮了一個頭。赤腳,束發(fā),和見熏一樣的裝扮。這么小,竟然也是奴隸。 有點奇怪,他身上的衣服還是奴隸場的,見熏并未給他換下。 “你好,白難毒,我叫泰亞!”泰亞本來迷糊著眼睛靠著見熏躲避直射的陽光,見到他開了門,十分驚喜,露出獨屬于天真小孩的甜美微笑。 “你好···請問,白難毒是?”他被撲了個滿懷,勉力支撐起泰亞的重量,腦子暫時無法運轉。 白難毒是他本來的名字嗎?這么說,他們找到了他的家、他的mama了嗎? 泰亞興奮地叫道,“是你的新名字。小小寒取的!今天有任務,她來不了,不過明天她會為你束發(fā)?!?/br> 他瞬間從喜悅的波峰驟降至情緒的波谷。 他不想知道為何泰亞很喜歡她,還取了“小小寒”的昵稱。他只清楚自己托不住低落的情緒了。 兩只干燥的手覆上了他的小臉,試圖溫暖他冰涼的肌膚,是見熏?!昂⒆?,你的臉慘白了好幾個度。需要天馬醫(yī)生來看看嗎?” 他搖搖頭。見熏的目光很柔和,與記憶中的mama重疊,他們的底色都是溫柔的淺藍吧。柔軟之下還有憂心忡忡。 孩子天生對愛敏銳,他判定,這的確是疼愛的外顯。 見熏和陳寒怨不一樣。他喜歡見熏。 于是他吐露心聲:他以為“白難毒”是他原本的名字,很失望。 見熏笑瞇了眼,不僅附和他的失落,還添上一句看穿了的真相,“第二原因:不喜歡陳寒怨?!?/br> “誒,難毒居然討厭小小寒嗎?”泰亞哀哀地垂下了眼睛。 他心中警鈴大驚,想不出什么妙計緩解尷尬,索性如以往般,抱住大人,用沉默來撒嬌。這是他對付mama慣用的小手段。 “我想為她解釋一番。那個孩子的性格因為某些原因的確有些扭曲,我向你道歉。不過,請你相信,反差并不是因為她裝模做樣,居心叵測。那晚說服你時,她認為你的精神脆弱,需要柔性的安慰,所以溫柔一些。昨天的事···她覺得你的性格帶些強硬,必須嚴厲地說明這里的生存規(guī)則,否則后患無窮。她對你暴力、侮辱的冒犯,在這里是家常便飯,她希望你現(xiàn)在就開始習慣···總之,很抱歉!”見熏一臉歉意。 “放心吧。她也清楚你對她的討厭。所以特意把離她最遠的宅院安排給你,明天之后,你不會頻繁見到她了?!?/br> 已經明顯到如此地步了嗎?他燒紅著臉思索,好的,就是如此明顯。 “不管如何,她會努力兌現(xiàn)承諾的?!?/br> 他把頭埋得更深了。 “小小寒背負著很多承諾呢···”泰亞嘆了口氣,眉頭似大人般緊蹙。 適時結束了打趣,見熏轉回了話題?!捌鋵嵞愕馁Y料是被詳細記錄了的。要是到了那種地步,找到回家的路是輕而易舉。但問題是,現(xiàn)在逃到了外面,沒有自保之力,是會被追查并抓回的。首領不會放過背叛者。” “首領是?” “這個‘方’的主人。是B級神侍,比小小寒更強?!碧﹣喆怪鄄逶挼?。 “看來天馬醫(yī)生確實沒說多少?!笨粗纂y毒茫然的表情,見熏示意他坐下,聽完剩余內容。 “只有極少部分人類,在9歲可以覺醒為神侍。神侍分為七個等級:S、A、B、C、D、E、F。S是傳說中的神侍,寒怨說她從未見過,暫且不提。A級為特稀有,‘方’中沒有,忽略。B級是稀有,首領是該等級,寒怨處于B、C之間。B對在其之下等級的擁有完全抹殺力。在方中,若要擁有特權,要么是E及以上的神侍——稱為執(zhí)事,比如天馬醫(yī)生;要么就是首領及執(zhí)事們的孩子,其余皆是奴隸。奴隸不可稱‘人’?!?/br> 白難毒回想起斗獸場上陳寒怨謙卑以對的男人,他是否是那個首領呢? “她···”她的名字對他而言真是一種禁忌,他沒法開口吐出這幾個字符。“她是首領的女兒嗎?” “是。” 見熏不以為意地笑笑,“可這根本不重要。首領的孩子,有足足52個。真正被寵愛的,只有李來,來王?!?/br> 他敏銳抓住關鍵點,追問道:“為什么姓李?” “首領姓李。這就是尊卑之別。來王隨首領的姓氏,而寒怨隨她母親,一個女奴隸。在出生后,母親死去,寒怨她···”見熏瞇起狹長的眼睛,掩蓋了里面翻滾的情緒,“總之,不好過。” 那些事情,不提也罷。 白難毒受到這異樣情緒的感染,不禁垂下眼眸,不敢出一言以回復。 似是為照顧新來者的心情,見熏緩和了神色,補充道,“不過可以滿足了?!景狄埂恐?,也只有這兩位王。王是僅次于首領的地位?!?/br> “但一個憑偏愛,一位憑賣命?!币宦曈挠牡牡鸵魃蚱屏嗣髅嫔系氖婢彙?/br> 是泰亞。 泰亞一改剛剛的嬌憨可愛,眼白的血絲暴漲,嘴唇如魚販子手中待宰的鯽魚般一翕一合。 情況大變。白難毒有些不知所措。 “泰亞!”見熏見狀,顧不上解釋,連忙抱起泰亞,又拜托白難毒趕去不遠處泰亞的屋子。 “泰亞的房間很特別,上了鎖。麻煩你打開門鎖!” 他奮力穿過了極寬闊的雜草坪。泰亞的屋子和他的一模一樣,除了門上有把大鎖。 鎖有種死氣沉沉的凄美,鏤空的浮雕記錄著古怪的人物與事件。而鑰匙就明晃晃地系在門欞上。 那這把鎖有什么用?能夠鎖住什么人? 不不不,現(xiàn)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來做什么。 他回望著還在路上的見熏和泰亞,只能焦灼等待。 泰亞的四肢很安分,不反抗。但卻拉長了怨憤的腔調,癲狂地啜泣,吟叫隨著風,顛簸到這處。 “她沒有玩具,只能揀去破爛的小熊,和她親愛的小熊,生活在庇護所里,天是垃圾,地是草叢。執(zhí)事們找到了她,賣進了籠子里。她的眼睛,毀掉了小熊和自己····” 泰亞空幽的聲音也如那鎖般,讓人覺得寒氣倒逼,這是一種埋藏于骨的絕望。 見熏跨進房門,抱歉地要求他回去等待,說是泰亞好轉后會來叫他。他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在自己的床榻坐下,他弓下瘦弱的脊背,雙肘撐于膝蓋,閉上眼歇息。一舒氣,才發(fā)覺雙腿酸軟,冷汗直冒。 是什么刺激到了泰亞呢?他仔細回想,方才是在討論陳寒怨與來王。 泰亞是為她鳴不平而受了刺激?他默然,其他奴隸···跟她關系這么融洽么。 泰亞說的撿小熊的人是誰? 還有泰亞本身。腦海里浮現(xiàn)出泰亞空空的眼睛和古怪的門鎖,他打了個寒噤。 這里的每個人都有深埋的故事。他們愿意講述給他嗎?他能夠承受嗎?這些故事是否會左右他回家的夢想呢? 他抬眼望天,被窗框得四四方方的天。但思緒紛雜,吵得他不得安生。 為了沖淡詭異和未知帶來的驚慌,他努力去想同mama的親昵時光——是粉紅色的。 不像這里,縱然陽光肆意,但天的顏色——卻是混著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