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非動了一下身體，用手肘支起了腦袋，盯著周熠的眼睛等他的回答。

    周熠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問：“送人？送誰？”

    晏非用手指輕輕描摹著周熠突出的眉骨，似是在回答問題，又似是在自言自語：“把我送走，說不定對我來說，是件好事?！?/br>
    周熠抓住晏非亂摸的手指，攥緊了按在自己胸口，又問了一遍：“你知道要被送給誰嗎？我怎么做才能幫你？”

    晏非躺平在周熠身邊，望著天花板發(fā)呆，囁嚅道：“誰能幫我啊···就算晏樂雪這會兒死了，我也要被送走的。一個連賣身契都沒有的性奴，連正常人都不是?！?/br>
    周熠聽他這么說，心中特別難受，也不知道該怎么巧言安慰，只能把他摟進懷里，輕聲說：“你不是的，你是好人。”

    晏非嘆氣，無奈地說：“時間不多了，我把能告訴你的，都給你講清楚。走還是留，由你自己做決定?！标谭菗Q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說：“十三歲我考大學，晏樂雪發(fā)現(xiàn)了我的可用之處，她想讓我去讀商學院，結(jié)果我去考了機電工程專業(yè)。晏樂雪怎么能容忍我的忤逆，她安排布朋和達同日夜跟著我，喂我促進發(fā)育的藥，每晚給我泡藥浴，逼我去學床技······她做這些不是為了折磨我，而是因為在十三歲那年，一個去主宅找她談生意的男人，想把我?guī)ё?。晏樂雪為了討好這個男人，也為了能多和他合作幾年，用我要讀大學作為借口，變著法子拖日子。說起來，我還要謝謝那個男人，如果不是他那年想帶我走，晏樂雪恐怕在當時已經(jīng)殺了我了?！?/br>
    周熠難以忍受心中的憤怒，硬邦邦地問：“我真不明白，晏樂雪怎么這么狠毒？你生父呢？他也不管管嗎？”

    晏非無所謂地說：“你是說那個老男人嗎？他恐怕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想給他生孩子的女人有很多?！?/br>
    周熠又問：“你知道他是誰嗎？晏樂雪跟他還有沒有聯(lián)系？”

    晏非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我大概能猜到。晏樂雪的事業(yè)能做大，也是借了他的勢。等我能說的時候，再把內(nèi)情都告訴你?！?/br>
    周熠也不強求他，問了另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那你知道，要被送給誰嗎？”

    晏非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他長住國外，每兩個月來一次祁城?！笨粗莒诿媛稇n色，他又補充說：“不用擔心我，沒有人會比晏樂雪待我更壞。”

    周熠嘆氣，摸了摸晏非的頭發(fā)，問他：“那你為什么想讓我一起去？”

    晏非說：“因為你不跟我走的話，可能會死在這里?！?/br>
    晏非的語氣太認真了，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危言聳聽。周熠大驚，連忙問他：“什么意思？你為什么這么肯定？”

    晏非說：“我沒有嚇你。歷來跟著晏樂雪的保鏢，都沒有好下場。她帶了阿平去首都，等他們回來，說不定阿平就會被晏樂雪處理掉，然后換你去她身邊。如果你跟我走，阿平說不定還能多活一兩個月?！?/br>
    周熠一個挺身從床上坐了起來：“說清楚。我不想死，更不想阿平送死。為什么晏樂雪會處理阿平？怎么救阿平？”

    晏非還是盯著天花板看，語氣有點悲傷：“我說過的，晏樂雪不死，死的人只會更多?！彼麄?cè)過身體，認真道：“晏樂雪身邊的人，沒幾個有好下場。計風，王提襄，駱臺振，如果不在那架飛機上，過不了一年半載，也要被她處理掉。她現(xiàn)在對誰都起了疑心，輕易不會啟用新人。但你和阿平在我身邊這么久沒出過問題，她說不定會在處理了阿平之后開始用你。我可以把你帶走，至于阿平，晏樂雪不會放人的。她帶了阿平去首都，一定讓他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她怎么會讓自己的把柄流落在外呢?！?/br>
    周熠沉默了一會兒，他焦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又強調(diào)道：“不行，我還是想救阿平。你說我走了的話，阿平會多活一兩個月，你有保證嗎？這一兩個月，你有把握成功炸死晏樂雪嗎？”

    晏非探究地看著周熠，緩緩開口：“你和阿平很親近嗎？他是不是可信？如果他可以幫忙，我會更有把握?！?/br>
    周熠想起來阿平給他的暗示，晏非可信，聽晏非的安排，猶豫著說：“他可信，但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同意殺晏樂雪。他來沨雁集團，也只是找人而已?！彼搓谭堑戎犗挛?，又說：“嗯，他跟我講過，他母親從瀾城到祁城來打工，五年前音訊全無。他到處打聽，只得到了一個跟晏樂雪有關(guān)的線索，所以才想辦法成為了晏樂雪的保鏢?！?/br>
    晏非說：“我可以幫他找人。但是，他必須要知道，如果晏樂雪活著，他會很危險?！?/br>
    周熠點點頭，他知道晏非說的有道理。又想起來了一個問題，他問：“你說要被送走，那個人長住國外，那你是會被送到國外嗎？布朋和達同要一起去嗎？”

    晏非搖頭，說：“他在祁城有住處，我搬去那里。他答應(yīng)過我，不帶那兩個人?！?/br>
    周熠居然替晏非感到一陣輕松，就像鎖在身上的枷鎖終于被卸下，他點頭答應(yīng)了：“好，我跟你一起走?！?/br>
    晏非終于露出來一個放松的笑，他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說：“借你的浴室用一下，你收拾下快走吧，我也要回房間了，那倆人估計也快回來了?！?/br>
    周熠按住了晏非的肩膀，沉聲問：“別急，我還有兩個問題。晏樂雪如果有保存錄像資料的習慣，她會藏在哪里？”

    晏非搖頭，說：“狡兔三窟，晏樂雪藏東西的地方，不會輕易被找到。她違法犯罪的事情做得太多，也不會讓別人留著，只能是她自己知道的地方。”

    周熠點點頭，又問：“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晏樂雪起了殺心？”

    晏非笑笑，回答說：“十三歲，第一次知道我是個什么東西的時候?！?/br>
    放假在家的日子格外漫長，周熠經(jīng)常捧了本書發(fā)呆，什么都看不進去，總是能想到晏非。晏非對自己似乎有種天真的殘忍，目的性又很強，像是不計一切后果也要置晏樂雪于死地。也許晏非有自己的底牌呢？殺了晏樂雪，他會不會就改名換姓跟誰出國隱居，銷聲匿跡了呢？晏非能承擔的后果，周熠和阿平都承擔不了，他們見慣黑暗惡心的事情，但不是能夠干出殺人放火的事，至少目前為止，他倆都只是想在火山的邊緣討得一線生機，而不是徹底墜入熊熊火焰。

    周熠想在離開莊園之前跟阿平密談一次，至少要讓他知道即將面對的危險，看他倆在泥足深陷之前能不能保全自身。周熠給阿平發(fā)了個拜年紅包，又問他什么時候回祁城，想約他和言祈一起吃飯。阿平回復得很簡單，后天回來，約上言祈，一起去吃瀾城煮魚。

    雖然定好了時間，周熠還是坐立難安。周越平和王之琳都很少見周熠這幅丟了魂的樣子，開玩笑問他：“兒子是不是戀愛了？你劉阿姨說，于航在家等不到他女朋友回電話的時候，就跟丟了魂似的?！?/br>
    周熠幾句話搪塞過去，也不愿他父母擔心，收拾出門去了。

    天氣很冷，昨天又剛下過雨，地上還有鞭炮的紙屑，被行人車輛碾壓出一片紅色紙泥，看上去就像冷了的血。周熠心里不舒服，索性進了地鐵站，漫無目的地在祁城的地下晃蕩。中午他覺得餓了，也沒看地圖就出了地鐵站，才發(fā)現(xiàn)這里離云端會不遠。馮寬說他過年留在祁城，也不知道這會兒會不會在云端會。

    節(jié)假日的云端會一向門庭若市，周熠看到很多陌生面孔，他上電梯前還被堵了下來質(zhì)問來意。周熠聯(lián)系了馮寬，那邊聽到他的聲音還挺驚喜，報了個房間號讓他先去。周熠自己在一個包房里面吃了點東西，然后等來了馮寬。

    馮寬變化不大，就是臉色不好看。他一個多月未見周熠，見面先是來了個擁抱，感慨道：“看樣子還不錯?！?/br>
    周熠對馮寬當時的提醒還是很感激的，他關(guān)心地問：“怎么臉色不好？最近很忙？”

    馮寬點了根煙，點點頭嘆氣道：“沨雁市場部的曲副總你聽說過嗎？前陣子中風住院了。晏樂雪想讓我接手那一攤子事情，我最近在忙這個呢?！?/br>
    周熠想起來了于航跟他說的，這位曲副總，在晏樂雪假死的那段時間，給人打電話說，不管是死是活，反正他不能賠錢。難道他是在說晏樂雪的死活？他的中風，跟晏樂雪有關(guān)？

    周熠問：“之前晏樂雪誤傳死訊，你知道他還活著嗎？”看馮寬莫名其妙地搖頭，周熠忙道：“哥，可能我想多了，你千萬別趟沨雁的渾水，那位曲副總的中風，可能不簡單?！?/br>
    馮寬也曉得個中利害，周熠如今在晏樂雪身邊，知道的內(nèi)情也比他多，不由沉下臉，點點頭：“我心里有數(shù)?！?/br>
    周熠又想起來一個問題，他問：“你記不記得，當年跟我一起轉(zhuǎn)到祁城監(jiān)獄的，脖子后面一大片紋身的那個人？叫朱遠的。”

    馮寬瞇起眼睛回憶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只記得他當時很不好惹，出獄也早。如果你想知道，我?guī)湍愦蚵?。?/br>
    周熠道了聲謝，跟馮寬作別。出了云端會，周熠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隨意走走，不自覺地走到了之前遇到石一開的地方。那家大理石電子配件鋪居然開著門，跟周圍的春節(jié)歇業(yè)的清冷門面對比鮮明。周熠看附近沒什么人，慢悠悠地晃了進去。

    這個鋪面有上下兩層樓，剛進門就有店員迎上來問好，周熠說隨意看看，然后就向內(nèi)側(cè)的貨架走過去。

    周熠在貨架之間溜達，逛完了一樓又上二樓。沒走幾步就愣住了，前面正在和店員說話的人，是言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