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假期，剩下兩天都在家里鬼混。

    等到第三天凌晨時，季玉京才想起了自己的作業(yè)還沒寫。于是大半夜起來趕工。

    但他沒想到自己難得為作業(yè)發(fā)愁時，他哥卻并沒有擺出平常嘲諷的態(tài)度。

    要是平時他作業(yè)寫不完，他哥肯定冷笑一聲直接回屋睡覺去了。

    而現(xiàn)在，他哥精神奕奕地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邊，一手撐著臉看他做作業(yè)，完全沒有一點困倦的意思。

    季玉京覺得壓力更大了。

    “哥，你不困嗎？”季玉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道。

    季玉涼搖了搖頭，繼續(xù)盯著他。

    “你要不，回屋去睡吧？”季玉京試圖和他打商量。

    然而季玉涼好像很生氣:“與其說那些廢話，還不如快點寫?！?/br>
    季玉京被罵的脖子一縮，趕緊又把頭轉(zhuǎn)了回去和試卷上的試題斗智斗勇。

    現(xiàn)在時間也不早了，兩人圍坐在季玉京的書桌邊，臺燈敬職敬責地往試卷上投射著光芒，也為坐在桌前的少年渡上了一層暖光。

    季玉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從眉毛到鼻子，又從嘴巴看到眼睛，以前老是覺得這個弟弟不成器的自己，現(xiàn)在卻突然有了別的感受。

    好像，還是有點帥的…

    季玉京的眼睛像mama，是一雙桃花眼，先天的笑眼，不笑是像一瓣桃花，笑起來兩眼彎彎像月牙。

    在記憶中，季玉京剛出生的時候，自己并不喜歡他。

    因為他認為多一個弟弟就分走了父母給他的愛，所以從小到大，他弟弟幾乎是被他打壓著成長的。

    令人意外的是，他弟弟在兄弟感情方面表現(xiàn)出了超出年齡的成熟，對他的舉動也十分縱容。

    哪怕自己搶他玩具，瓜分他的零食，以哥哥的名義奪走零花錢，他也好像從來沒和自己生氣。

    反而在自己去上各種各樣的興趣班和輔導班的時候，他的眼里還會流露出幾分心疼，還和父親說他年紀還小，上那么多興趣班會累。

    后來他爸還真給他減少了興趣班的數(shù)量，他也從那時開始想，他這個弟弟或許還是有點用的。

    季玉涼從小就是在眾人的期待中誕生的，他萬眾矚目，生來便擁有了十分尊貴的地位。

    在季家，他就是未來的接班人，就連有些季家旁枝末節(jié)的親戚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少爺。

    他是被所有人所看重的，最為尊貴的孩子。他也理所當然的以為，這個世界是圍繞著他轉(zhuǎn)的。

    有時候母親會為他的性格所擔憂，但父親卻說這樣的自己才是真正季家的兒子。

    他長大后注定要扛起整個季家，所以優(yōu)秀與自信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

    那時候，季玉涼的身邊還不缺玩伴，各家親戚家的孩子，不管是抱著什么目的都會湊到他身邊。

    有穿著打扮十分精致像洋娃娃的一樣的女孩，有對他恭恭敬敬和他父親一樣的男孩。

    他看著這些和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卻只覺得無趣。

    對，他那時不過幾歲大，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無趣這種想法，他覺得他們都像是被家長設定了命令程序的機器人一樣，接近他也不過是為了他手上更加精致的零食和玩具。

    那時的他還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回過神來已經(jīng)沒有小朋友敢往他身邊湊了。

    他一度覺得這樣也不錯，直到季玉京的降生。

    他還記得那天，是個暖洋洋的艷陽天，他跟著父親急急忙忙趕去了醫(yī)院，看著母親被推進手術(shù)室，紅燈亮了足有五六個小時才熄滅。

    手術(shù)室里響起了一道嬰兒的哭聲他卻無暇顧及，他只記得自己被父親握住的手掌中滿是汗水。

    新生嬰兒并不好看，什么都小小的不說，長得像個皺巴巴的紅猴子，只看了一眼，他就對他失去了興趣。反而是mama那頭，看著她疲憊的臉，突然對這個降生的弟弟充滿了惡感。

    他差一點就奪走了他的母親。

    哪怕后來這個孩子變得白白嫩嫩，渾身上下都胖嘟嘟的時候，他也覺得他很討人厭。

    以前總是圍繞著自己噓寒問暖的父母，分出了大量的精力去照顧另外一個孩子。

    這讓他很不開心，他的世界像是變成了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大塊的蛋糕，分給他的只有一點點奶油。

    隨著這孩子越長越大逐漸腿腳利索可以走路的時候，他屁股后面就多了一個小跟班。

    哪怕走的跌跌撞撞的，也還要鍥而不舍地跟著他，一邊跟著他還要一邊奶聲奶氣地叫他哥哥。

    哥哥！

    有時候被叫的煩了，他干脆把人關(guān)在門外，不讓他進屋。他以為這樣做就會讓這個小不點死心，誰知道這家伙扭頭就去和mama告狀，然后他mama就抱著他強行進了屋。

    他的個人空間被侵占的徹徹底底，那脆生生的哥哥差點成了他那段時間的噩夢。

    他根本就不喜歡他，為什么他還要黏著自己，他想不明白。

    而且為什么mama還一臉慈愛的覺得他們兄弟感情好，完全是單方面的好不好？！

    他恨不得把這個煩人的小鬼沖進下水道…

    再后來，那一丁點的小豆丁長成了小豆芽，背著小書包穿著小皮鞋，一臉嚴肅地走進了幼兒園。

    在他身邊的其他同齡幼崽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只有他，除了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之外，沒有任何想哭的痕跡。

    每天乖乖上學，放學后就會來他的小學門口等他放學。

    那小小一個孩子擠在一群家長堆里，看見他出來就滿臉笑容地沖他招手，而自己當然是選擇視而不見，他的存在讓自己在同學面前覺得很丟臉。

    仿佛聽到有人說，哇，那么優(yōu)秀的季玉涼同學，居然還有一個拖著鼻涕的弟弟…

    他相當?shù)暮妹孀?，所以一直沒曾理會他。小孩也不介意，一直跟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回家，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和他說幼兒園里的事。

    現(xiàn)在想起來，也幸好當時他們學校周圍的安保嚴謹，不然那么小一個小孩極有可能被人販子拐走，季玉京能平安長這么大，他們功不可沒。

    上完小學，自己升了初中，小孩也開始了自己的小學生涯。

    小孩長得可愛，脾氣又好，周圍總是不缺朋友的，自己無論什么時候看見他，他周圍總是有小女孩和小男孩和他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那時起，小孩好像就沒再繼續(xù)當他的小跟班了。

    沒有了這個煩人精，他的耳邊難得能清閑不少，但偶然間看到他和他身邊的朋友嬉戲打鬧的時候，他的耳邊像是又響起了小孩奶聲奶氣地給他講過的幼兒園故事。

    他想他大概是不喜歡他的，他只是mama給他生的一個小麻煩而已。

    他一直都是這么覺得的。

    直到他上了高中，自己去了爺爺家居住，徹底和小孩分開，他的想法才開始慢慢動搖。

    一年冬天，他收到了mama給他帶來的圣誕賀卡，賀卡畫了一些稚氣未脫的卡通圖案，還歪歪倒倒地寫了兩句祝福。

    [To哥哥，圣誕節(jié)快樂，你在爺爺家開心嗎？有好好吃飯嗎？天氣越來越冷了，哥哥要記得戴圍巾，不然臉會很冷很冷，會壞掉的。]

    收到賀卡后的他很開心，后來某一天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圣誕節(jié)小學老師布置的一個家庭作業(yè)而已。他憤怒地拿出那張“作業(yè)”，想到那家伙只是把自己當一個敷衍作業(yè)的對象時就恨不得回家打他屁股。

    但到底沒舍得丟掉那張賀卡，只是把它藏在了爺爺?shù)臅窭铮鄄灰娦牟粺?/br>
    他從偶爾來看望自己的母親嘴里得知，那臭小子桃花運還不錯，從小就有不少小女生喜歡他，班上其他同學都把賀卡送給了自己喜歡的小同學，只有他送給了你。

    這說明，他還是很喜歡你這個哥哥的。

    喜歡他？

    為什么…

    明明自己一向?qū)λ麗鄞畈焕恚r候還總是折騰他，他為什么還會喜歡他？

    高中時期的季玉涼頭一次對自己以前對待這個弟弟的態(tài)度產(chǎn)生了羞愧心理，他想他壓根沒資格去做一個被他喜歡的哥哥。

    在爺爺家里，不斷地被爺爺所布置下的家族任務和作業(yè)累的要死要活時，他的腦海里就會想起那個小孩，想著他趴在臺燈下一筆一劃地給自己繪制賀卡，他疲憊的內(nèi)心才會重新振作起來。

    他想既然自己前期沒有做好一個哥哥的模樣，那么他就在未來補償他，接手并壯大整個季家，讓他在未來不用向自己一樣案牘勞形。

    他想讓他快快樂樂長大，成為一個令所有人羨慕的人。

    …

    只是那一年，噩夢發(fā)生的太快。

    他的整個世界籠上了一片漆黑，他的家庭破碎，學業(yè)被迫終止，在醫(yī)院醒來的時候看見那冰涼的天花板，只恨不得自己不曾醒來。

    如果自己就那樣死去，他或許就不用面對親人離世的痛苦，不用去面對這個從此以后完全天翻地覆的世界。

    他開始懼怕天黑，害怕看到車輛，害怕看到火花和爆炸，他的腦海里一直重復著那一天母親在耳邊短促的尖叫，還有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和爆炸聲。

    只要他閉上眼，他的眼前就是一片血紅，母親臨死之前的表情歷歷在目，那個會慈愛著看著他的女人，一點一點變得冰冷，永遠禁錮在了那個狹小扭曲的車廂之中。

    他想他肯定也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不過只是一具空殼而已。

    后來爺爺接他出院，讓他給自己的爸媽的墓碑獻花時，他看著那兩個冰冷的石碑，頭一次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想他肯定也要死了，不然他怎么會覺得無法呼吸。

    然而就在他即將崩潰之時，他聽到了一聲比他還要悲傷的哭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從遠處飛奔而來，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顫抖著哭腔喊他哥哥。

    一聲接一聲，一聲接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