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江夜南人生中第一次給別人開家長會，他捏緊了挎包的肩帶，有些不知所措。

    腳下是他曾經(jīng)站過的地方，如今翻修了一遍，顯得陌生又熟悉。他跟著人潮踏上樓梯，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與他擦肩而過，跑去cao場上體育課，上課鈴回蕩在教學(xué)樓里。他在恍然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就好像他仍然在讀書，之前的經(jīng)歷只不過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噩夢……

    但耳邊的嘈雜又把他拉進了現(xiàn)實，他長呼出一口氣來，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吧。他又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今天特地挑的襯衣和長褲，是特意往成熟的方向穿的，只是好像完全沒意識到他的臉放進學(xué)校的人海中仍然看不出來和其他學(xué)生有什么區(qū)別。

    很多家長似乎互相熟知，紛紛交談著自己家的孩子的學(xué)習(xí)，要不就去主動找科任老師詢問情況。只有他愣愣地站在一眾人群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

    嚴(yán)格來說，他甚至算不上家長……他該做些家長的事嗎？

    課已經(jīng)上完了，人流錯擁，其他家長被學(xué)生帶到教室的空桌。江夜南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看見程尋真。反而有兩三個女孩子打鬧著上前來圍住他來：“那個……請問你是哪個學(xué)生的家長嗎？”

    江夜南朝她們笑了笑：“我來找高三一班的程尋真，請問高三一班是在這一層嗎？”

    “對對對！你是程尋真的哥哥嗎？”其中一個短發(fā)女生眼睛亮亮的，仰頭看著他：“感覺和他不太像，是親哥哥嗎？”

    江夜南有些慌張地擺了擺手：“我不是他……”

    一個女生提議道：“要不我們帶你過去吧！程尋真是副班長，平時很忙的！”

    “我?guī)^去就可以，你們不用管。”程尋真的聲音忽然從他們背后響起來，他站在樓梯口，有些懶散地斜靠在墻壁上，抱著臂問那群女生：“鈴已經(jīng)響過了，你們幾個不用上體育課嗎？”

    那幾個女生一見到他，瞬間就嘰嘰喳喳地離開了。

    “小真?！苯鼓峡聪蛩鋈环判牡匦α艘幌拢骸拔疫€以為找不到你了。”

    程尋真直直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紅著耳朵把臉轉(zhuǎn)了過去：“你穿成這樣干嘛？按平時那樣穿不就好了……”

    “平時那樣”指的是江夜南平時穿的沒什么特色的長袖衫和短外套，而今天的他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衣，下擺束進褲腰里，顯得干凈高挑，純白的襯衣映著白皙的皮膚，站在走廊窗戶照進來的陽光下，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在發(fā)光。

    江夜南小聲地解釋：“我怕你們老師覺得我年齡小，長得不像家長……”他往樓梯口看了一眼，笑了笑：“你平時就那樣和女同學(xué)說話嗎？還挺威嚴(yán)的。”

    “什么威嚴(yán)……我之前在學(xué)生會干過半學(xué)期，嫌麻煩退了。我跟女生沒什么交流……剛剛那幾個都是高二的小鬼頭而已，隨便來個學(xué)生會的都是那樣……”

    程尋真向他解釋，又發(fā)現(xiàn)沒有解釋的必要，慢慢閉了嘴。

    他又看了一眼江夜南，心里有些莫名的癢，湊過去輕輕說了聲：“謝謝你啊，江哥?！?/br>
    指的是肯來學(xué)校幫他開會的事。

    江夜南愣了愣，耳根有點泛紅：“謝什么，都是一家人?！?/br>
    家長會開了很長的時間，老驢似乎說了很多事情，不過聽過他幾次會的人都知道——全是沒營養(yǎng)的老生常談。江夜南拿著一個小本子專心地做了兩頁的筆記，還把發(fā)下來的一大疊資料成績表認(rèn)真整理了一遍，收進了自己的包里。

    很少會有家長去學(xué)校開會能耐下心一個字接著一個字地記下科任老師那些廢話，連程松都左耳進右耳出。江夜南卻像是在自己聽課一樣，神情專注認(rèn)真。程尋真站在走廊上漫不經(jīng)心地看過去，江夜南正坐在吊扇下方，清瘦的脊背掩藏在鼓動的襯衣里，柔軟的發(fā)絲吹得一縷縷向外散開，他埋著頭在本子上奮筆疾書。

    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了，江夜南把自己包里文件夾和筆記本全交給了程尋真：“你們班主任就交代了這些，你好好看看?！?/br>
    程尋真點了點頭，示意放在自己的桌上。他看著江夜南走進浴室，纖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江絹還沒下班，客廳空無一人，他甚至能聽見浴室嘩嘩的水聲。

    他把桌上那些資料隨便翻了翻，不感興趣地拿到一邊。倒是筆記本上江夜南秀麗的字吸引了他的視線。

    有點意外，沒想到他寫字竟然這么好看……

    忽然一張標(biāo)著醫(yī)院名稱的體檢單露出一個邊角，他疑惑地扯了出來。

    上面標(biāo)示著各項數(shù)據(jù)，左下角是婦科醫(yī)院的標(biāo)識，但檢查人的名單上卻明明白白地寫著“江夜南”三個字。

    盡管早就有些關(guān)于性別方向的猜測，但真正親眼看到還是忍不住詫異了。

    江夜南竟然真的是女人嗎？

    不會的……他雖然行為總是有點說不出的娘，但那張臉和突起喉結(jié)都是明顯的男人，聲音也是，身高也是……

    種種猜測逐漸有了一個明晰的答案，他拿著那個檢查表正準(zhǔn)備仔仔細(xì)細(xì)地往下看，忽然聽見浴室的門打開，江夜南急急忙忙地從浴室里跑了出來，頭上掛著水珠站在他房間門口，他看著程尋真手里正好拿著他的檢驗單，擔(dān)心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臉白成一片。

    “小真……”他顫抖著嘴唇。上午去醫(yī)院檢查后就直接去了學(xué)校，忘記包里還放著一張體檢單。

    但程尋真卻沒有任何表情，連意料之中的嫌惡也沒有，只是走過來把房間的門拉上，將自己和江夜南鎖在房間里。江夜南的睡衣里散發(fā)出清爽潔凈的氣味，他深吸了一口，坐在椅子上看向江夜南，語氣很認(rèn)真：“江哥，你說過我們是一家人，對嗎？”

    這個架勢好像是要和他談一談。江夜南點了點頭，又聽見對方繼續(xù)說：“這么多年以來，除了我爸，從來沒有人和我在同一個屋檐下待這么久，而我還對他一無所知?！?/br>
    “江阿姨，我爸，他們都知道你的事情，就我不知道……因為你一直就把我當(dāng)作外人，是不是？”

    他說著，眼睛漸漸低垂下去，似乎是受了傷的樣子。

    江夜南怔了怔，心里柔軟得化成一片水。他本來以為這個疏忽只會換來對方的取笑和挖苦，畢竟已經(jīng)經(jīng)歷很多次了……但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小心翼翼，只是為了表達和他的親近。他走過去，坐在程尋真的旁邊，摸了摸他的手：“不是的小真，我只是……”

    “只是什么？”程尋真抬起眼來，反握住他的手。少年的手心那么燙，就好像把一片guntang的真心都捧在了手掌上，熱得江夜南眼睛聚起一片水霧。他咬了咬牙，在心里做出一番掙扎后才慢慢開口：“我的身體太奇怪了，我不想讓你知道……”

    哪知道程尋真只是笑了笑：“能有多奇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每個人都不一樣，你要是奇怪，那我和你一樣奇怪?！彼鋈怀鼓蠝愡^來，眼睛里閃著光，近得連呼吸都交纏在一起，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渴求的低?。骸白屛铱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