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謝明感覺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中有人不斷地和自己說話,說的那些事他仿佛都記得,卻又依稀和他的認(rèn)知并不符合。在夢里,他最在意的那個人也是同樣地在意著他,他們是如此深愛著彼此。 所以當(dāng)潔白的光亮驅(qū)散眼前的黑暗,當(dāng)眼前的陰翳漸漸散開露出他meimei悲喜交加的臉龐,他一時間是迷惘的,不知道自己是誰、身在何處,更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混亂。 然而他meimei含著淚的笑叫令記憶很快回籠,謝明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身體雖虛軟無力,如骨附疽的疼痛卻不復(fù)存在,整個人都有種重獲新生的輕松感。謝明呆怔了一會便醒悟過來,幾欲從床上一躍而起,卻苦于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diǎn)勁,只能用瞪大的雙眼緊緊盯著唯一的寶貝meimei。 病人眼神中的震驚和擔(dān)憂令謝嵐心中如被針扎一般,她深吸一口氣,連聲寬慰:“我沒事,哥,真的,沒事……” 謝明的目光依然緊鎖在她身上,緊張的視線在她周身上下穿梭,好一會才似乎確認(rèn)了她的話,眼神如釋重負(fù)般柔和下來。 真是——太胡鬧了…… “胡鬧的人是你?!敝x嵐一下便讀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淚光閃爍,連嗓音里也不可自抑地帶上了微微顫抖的哽咽,“這樣大的事也不告訴我,你還要不要我這個meimei了?還是你存心要我后悔難過一輩子?” 不是……不是這樣的,他只是不想他的寶貝meimei冒一點(diǎn)風(fēng)險而已……謝明想要否認(rèn),聲音卻像是卡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出不來。 幸而謝嵐也不需要他回答:“所以你是要我為了可能有的風(fēng)險,對自己的親哥哥見死不救?誰給你這么大的權(quán)力,讓你代替我作決定?”她怒氣沖沖地瞪著他,淚水像是終于忍不住一般奪眶而出,“你是真的不知道你對我有多么重要嗎,哥?” 謝明費(fèi)力地翕動著嘴唇,好容易才從嗓子眼里擠出微弱的沙啞聲音:“不……對……不起……別……哭……”meimei的眼淚令他心疼不已,他知道的,小嵐怎么可能不救他?哪怕有再大的危險,她也在所不惜。 但正因?yàn)橹溃挪幌敫嬖V她,如果再來一次,恐怕他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吧。 這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他對她,她對他。閉了閉眼,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 “哥你真是……”謝嵐輕易便再次讀懂了他的想法,一時間心里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惟余嘆息。 忽然病房的門被推開,某人的身影猶如一陣旋風(fēng)似的卷了過來。 “你醒了?”凌郁飛一臉的喜出望外,整個人都傾下身來幾乎趴謝明身上去了,嘴里還在急切地問,“你感覺怎么樣,明?渴不渴,要不要喝水?或者你餓了吧?我——”問著忽看到對方眼角延伸出的淚痕,頓時話音一頓,“你怎么了?” 未等病床上的人有所反應(yīng),他驟然轉(zhuǎn)身質(zhì)問旁邊的謝嵐:“怎么回事?你剛和他說什么了?你不知道他現(xiàn)在身體虛弱,不能有情緒波動的嗎?” “……”謝嵐瞥了他一眼,忽然嗲聲嗲氣地回答,“是是是,親愛的,我錯了?!?/br> 凌郁飛一抖,渾身寒毛都豎起了般。謝嵐卻恍若未見,徑自向著謝明道:“哥你別難過了,總之你沒事就好。是我救了你,就像有人說的,只要你能夠健康地活著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我不能沒有你?!?/br> 凌郁飛頓時僵在那里,他沒想到謝嵐居然會用他說過的話來警告他。 “小嵐……”謝明不明所以,聽了meimei這席話便滿眼感動地看著她,半晌才把目光轉(zhuǎn)向凌郁飛,卻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簾,“你、你們……” “哦,我們已經(jīng)和好了,就像哥你希望的那樣?!?/br> 凌郁飛聽著他的前妻睜眼說瞎話,又看到男人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一股郁氣升騰上來,盤桓在胸口久久不散。 連謝嵐順走他手里拎著的保溫盒他都沒發(fā)覺,直到濃郁撲鼻的rou香味在病房內(nèi)彌漫開來。 “哥你醒來得真及時,真有口福。”謝嵐笑吟吟地道,“這是李嫂熬了大半天的豬骨粥,給我補(bǔ)身體的,你也嘗嘗。” 凌郁飛:“……” 這明明是他做的!是他親手為男人做的! 謝嵐用他作過的承諾堵他,不準(zhǔn)他陪在她哥身邊。又以他在她哥那里吃了兩個多月的軟飯為由把他趕去廚房,要他承擔(dān)起男人養(yǎng)病期間的伙食,還不準(zhǔn)其他任何人幫他。 他乖乖地照做了,畢竟為男人做任何事他都甘之如飴。何況像他這么聰明,做飯這種事還難不倒他。 仔細(xì)地研究了大病初愈的病人應(yīng)該吃些什么,又花費(fèi)大半天的時間才熬出來的營養(yǎng)豬骨粥,明明是他給男人滋補(bǔ)身體用的,現(xiàn)在卻被謝嵐拿來借花獻(xiàn)佛,還一頓胡謅得徹底跟他沒了關(guān)系。 凌郁飛眼巴巴地瞅著謝嵐把他辛苦熬的粥端在手里,一勺一勺地喂給她哥哥吃。謝明滿眼柔和地看著他的meimei,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過。 明明是他做的粥,明明應(yīng)該由他喂給男人吃的……明明男人現(xiàn)在看著的人應(yīng)該是他,那些溫柔的眼神、感動的笑容、感激的話語……都應(yīng)該給他才對! 凌郁飛感覺胸口的郁氣愈發(fā)膨脹,堵得他難受不已。 “好不好吃?”謝嵐忽問。 “嗯……很香,也……很鮮……”謝明的嗓音依然沙啞細(xì)弱,卻比之前好了很多。 “那我讓李嫂每天都做?!?/br> “不用……麻煩……” “不麻煩,一點(diǎn)都不麻煩?!敝x嵐笑瞇瞇地?fù)u頭,忽然瞄了某人一眼,“郁飛,你說呢?” 見男人的目光終于落在自己身上,凌郁飛精神一振,炯炯發(fā)亮的眼睛就像定在男人身上一樣,嘴里不由自主地重復(fù)謝嵐的話:“不麻煩,一點(diǎn)都不麻煩……” 謝明臉上的表情似有些愕然,凌郁飛直勾勾地盯著他,語氣熱烈,“你喜歡就好,我每天都……”“做”字還沒出口就收到謝嵐警告的眼神,聲音驀地低了下去,“都讓李嫂做……” “謝謝?!敝x明小聲說了句,有些不自在似的收回了目光。 病房內(nèi)又回復(fù)兄妹倆和樂融融的畫面,某人一個外人被摒除在外。 凌郁飛眼睛都有些紅了,他甚至有些懷念男人昏睡的時候,至少那時候他還能守在男人身邊,還能時不時地摸摸他、親親他。不像現(xiàn)在,謝嵐杵在那里,占據(jù)了他的位置,霸占了男人所有的注意。 可是大丈夫不能言而無信,所以他不能違背了他和謝嵐的約定……這該死的約定! 凌郁飛胸悶得幾欲窒息,猶如困獸一般在病房內(nèi)來回走動。 顯而易見的煩躁表現(xiàn)終于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怎么了……” “大概是不喜歡呆醫(yī)院吧?!敝x嵐邊收拾餐具邊隨口回了句,又回頭沖凌郁飛道,“郁飛你別走來走去的,晃得我哥頭都暈了!” 凌郁飛立刻站定,不敢再動了。 就聽謝明輕聲道:“那……你們回去吧,我也困了……” “也好?!敝x嵐點(diǎn)點(diǎn)頭,對凌郁飛說,“親愛的你先回去吧,我再陪我哥一會,到時我自己打車?!?/br> 凌郁飛瞠目結(jié)舌:“你……我……”居然又趕他走?究竟是誰在男人昏迷不醒的時候寸步不離地守著的……用完了就扔?怎么可以? 委屈地看向病床上的人,只可惜,男人已經(jīng)閉上雙眼,沒有看到他那如被遺棄一般可憐巴巴的眼神。 謝明只是在默默地思忖,夢境和現(xiàn)實(shí)果然是相反的——那些一往情深果然只是做夢罷了,現(xiàn)實(shí)中的他怎么可能得到。 據(jù)說死過一次的人通常都會看開很多,謝明覺得自己現(xiàn)在也是一樣,內(nèi)心一片空茫,并無太多感觸。畢竟他的命是他meimei給的,他理應(yīng)心懷感激,而不是奢望那些本不屬于他的東西。 疲憊地閉上眼,將眼底的惆悵徹底隱藏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