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劇情章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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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河燈最終漂到了冥河的交匯口,停駐了。 倏爾,濕潤的空氣被一股力量撕裂開來,夙郁的面前憑空出現(xiàn)了一道十尺高的巨大裂口。 濃烈的血腥氣從逐漸打開的縫隙中噴薄而出,撲向他面如死灰的臉,如此怪異可怖的景象竟然沒有激起他的一絲反應。 罅隙被擴張到了一寸寬,數(shù)十只帶血的白骨從黑黢黢的虛空中伸了出來,它們發(fā)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聲響,蜷曲成怪異的姿態(tài)。 一只指尖還帶著新鮮血塊的掌骨朝夙郁的脖頸探去,它貪婪地顫抖著指尖,似乎被面前這個活人散發(fā)出的美味氣息深深引誘了。 夙郁安靜地仰視那道快速擴張,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息的縫隙。他往日里明亮的眸子變得毫無光彩,黯淡得像一潭漆黑的死水。他的身體內(nèi)部仿佛已經(jīng)被某種陰暗的東西蠶食殆盡了,瑩白美麗的軀殼靈動不復,死寂沉沉。 那首即是他唱給自己的喪歌,再配上他腦海中為自己敲響的喪鐘,儼然在意識中獨自完成了一場隆重的葬禮。 他疲累極了。 那根玄冰箭射穿了曹夯的腦門,他幾乎感到自己被兄長guntang的鮮血與腦漿淋了一身,劇烈的反胃感與無法掙脫的窒息感同步迸發(fā)。 冥神卻在那時調(diào)動著施法的玉勢,一舉破開了綿長的窒塞。 有那么一秒鐘,夙郁深深地厭惡自己,對這具yin蕩身體與悲痛的思維之割裂性而感到極度的惡心。 他想要徹底活生生刨開自己的身體,用利刃剮下那朵流水的rou花。 在凝滯的思考須臾片刻里,他甚至希望自己從未出生。 所以見到了列子時,他已經(jīng)懶得掩飾自己這具骯臟病態(tài)的身體了。 他幾乎是卑微地期盼著好友為他哭一哭。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帶走一滴他人為自己流下的真切淚水。 此刻,那根白骨與他的喉結僅有毫厘之差。 夙郁緩緩閉上眼,漆黑的睫羽如平穩(wěn)輕柔的鴉羽,沒有絲毫顫抖。 他張開雙臂,準備擁抱期盼中的死亡。 “夙郁!”冥神的聲音在他耳畔乍響。 那根膽大包天的白骨被玄邇捏碎在指尖,化為齏粉。 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夙郁平靜如水的臉龐,壓抑住自己暴怒的情緒問道:“為什么不躲開?你明明……” 夙郁掀起眼皮看向他,男人瞬間止聲。 “誰來收取我的魂魄不都一樣嗎?”他從河燈上站起身,平靜地問道。 玄邇立馬感覺到夙郁的狀態(tài)不對勁,于是他上前攬住夙郁的腰際,覆在他耳側(cè)柔聲說:“對不起。” 少年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額頭抵在男人的肩上笑出了淚水。等他笑累了,才開口道:“冥神大人,我的復仇已經(jīng)完成了,你可以按照契約的內(nèi)容,取我的性命了?!?/br> 隨即,他冰冷的眼神中露出了狡黠而邪惡的笑意:“我在與你簽訂契約時就說過啊,‘我要邾國再無后代’。而我,也是邾國的公子……” 玄邇怔愣了一秒,心臟墜入谷底。他從未想過,夙郁竟從一開始就沒有要活下去的打算! 一時怒火急竄,令他臉上的肌rou無法自控,額角爆出根根分明的青筋。 “我可以廢除契約,讓你永生?!壁ど窦贝俚氐秃鹬饾u感覺到了夙郁體內(nèi)的契印正在飛速生效。人類垂死之際那絕望的消極情緒正在侵占少年的思維,而年輕的血rou之中流淌的的生命力也在飛快流逝著。 玄邇做出了他這輩子最沒有理由的決定——在下一個瞬間,他完成了半龍化狀態(tài)。 “夙郁,你愛我嗎?”燭龍完全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正在無意識地顫抖著。 少年仿佛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機的木偶,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用殘酷的口吻一字一字說道:“生死,命也?!?/br> 冥神體內(nèi)雄壯的龍氣驟然暴起,他死死掐住夙郁的下巴,一雙瞳仁縮成線狀的獸眸,與那空洞的雙目對視。 “說你愛我!媽的,你瘋了嗎?說你愛我??!”玄邇咆哮的龍息震碎了所有從冥界縫隙中伸出的白骨,原本寧靜的河面也被激起了一只巨大的黑色旋渦,岸邊的蘆葦叢被陣陣颶風吹得直接“噼里啪啦”全部斷裂。 夙郁的意識已經(jīng)被黑暗的死亡徹底俘虜了,他抿住雙唇,不再說話,顯然成了一具還會呼吸的尸體。 “……沒有我的允許,你憑什么死!”玄邇低罵一聲。 他猛然咬上夙郁慘淡的嘴唇,在那冰冷的口腔內(nèi)注入了充沛的龍息。 這口龍息內(nèi)蘊含了另一種可怕的結印——燭龍配偶的印記。一旦烙下,便與遠古的神明共同生死,直至混沌再次降臨,整片宇宙被徹底毀滅,一切生靈重回虛無的狀態(tài)。 良久,玄邇輕輕松開夙郁的肩。 純金色的龍息在兩人的唇間逐漸淡去,一枚血色的印記形似殘月,在夙郁的眉心浮現(xiàn)了片刻便隱入他的血rou之中。 而戰(zhàn)無不勝的冥神如今面色蒼白,冷汗如雨揮下。但他沒有理會自己體內(nèi)翻江倒海的疼痛,而是緊緊盯著夙郁的臉,以防發(fā)生意外。 這枚配偶的結印,燭龍一生只能用一次,并且永不磨滅?;盍藥捉先f年玄邇從未想過,自己有一日會用上這個原先令他無比唾棄的東西,可此時他卻萬分感激自己曾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領悟到了這一珍貴的法術。 只見夙郁的睫羽輕顫,一雙緩慢睜開的杏眸恢復了焦距,也重現(xiàn)了往日明亮的光彩。 “你……你做了什么?”夙郁嘶啞地開口,一臉詫異地看著面前本該收走自己魂魄的冥神。 玄邇松了一口氣,勉強地勾起一絲笑意來。他抬手撫摸夙郁柔軟的發(fā)絲,神色帶著強烈的珍視與迷戀,配偶身上逐漸散發(fā)的雌龍氣味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極力抑制深入骨髓的痛苦,溫聲說道:“是燭龍給配偶的永恒結印?,F(xiàn)在,你已經(jīng)完全屬于我了?!?/br> 夙郁抬頭看向男人,表情卻沒有意料之中的驚恐。他重重地嘆息一聲:“玄邇,你輸了?!?/br> “……什么?”冥神愕然,滿腔的柔情被面前的人一手扼住命脈。 夙郁冷哼一聲,鋒芒畢露的美貌散發(fā)出同屬于玄邇一樣的地獄氣息,陰桀傲慢卻十足的蠱惑。 “我在賭你不會讓我真的去死啊……哈哈哈哈!可笑至極!看來,神明也不過如此……”夙郁彎腰狂笑,凝白的肌膚自后頸至腰線全部裸露,一根孱弱的背脊瘋狂顫抖著,似乎覆手即可捏斷。 猝然,他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卻被一股頭痛欲裂的壓迫感擊潰了神經(jīng)。 一陣幾乎要爆開腦髓的蜂鳴從地面的最底層轟然暴起,聲聲尖銳得似金屬互相摩擦的巨響。 潮濕的空氣被無形的力量割裂開來,漂浮的水汽凝結出扭曲著的、支離破碎的冰棱。寧靜的冥河被劈成了兩半,仿佛有一條體型龐大的怪獸即將從翻滾的河底浮上來。 玄邇臉色煞變,下顎的龍鱗飛速席卷他的兩頰,兩根尖聳銳利的龍角泛出寒光來。 他還未做出反應,便嗅到了一縷汗毛倒立的氣味——來自千萬年前,虛無的遠古時空中的黑暗氣息。 “我……咦——” 夙郁發(fā)出一聲短暫的驚呼。 只見,他的胸口被飛速襲來的黑影開了一只大洞,拳頭大的血洞暴露在外面,幾乎能看見仍在跳動的心臟與白骨。 大股的血液如噴射的泉水般從胸前的創(chuàng)口中涌出,濺了玄邇一臉,也毀壞了整件華服。夙郁整個人失力地向前方傾倒而去,身體浸潤在一片血泊之中。 玄邇對忽如其來的變故毫無防備,他全然龍化的狀態(tài)受到了空氣中正波動著的無形力量絞殺,頭暈目眩的劇痛令他的神智潰退,渾身上下堅硬的龍鱗發(fā)出細碎的“咯吱”聲。 他目呲欲裂地看著渾身是血的夙郁,原本雀躍的心臟跌入了深淵的冰點。 出于本能,玄邇的手掌麻木地后移,握住腰后的刀柄,拇指觸及冰冷的刀鞘,輕輕一推,寒光畢顯。 “……混沌……怎么可能……”他的胸腔內(nèi)震出極為低沉的怒意。 而烏金戰(zhàn)刀并未砍向那只河岸旁的遠古兇獸,而是直直橫在了一位突然身形閃動在夙郁身前的陌生人的脖頸上。 “我可以治好他?!敝宦犇莻€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的少年異常冷靜地說道。 他低著頭看夙郁胸口,一口被妖獸的觸手刺穿的血洞正在汩汩流血。他全然不顧脖子上冰冷的刀刃,閉上眼默念著無人能聽懂的法術。那神秘古老的語言比經(jīng)文更加繁復,喉頭發(fā)出的密密麻麻震顫已經(jīng)超過了人類的極限。 碧綠的冷光浮在少年的指間,他的指腹重重抹在夙郁的傷口上。不消片刻,血洞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了。 “……他是龍?好漂亮的雌龍!”少年驚異地看著夙郁,聲音興奮地自言自語道:“我第一次碰到被迫轉(zhuǎn)為龍形的人類!這是怎么做到的?哇哇,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和老師研究一下……”說完,他還在夙郁蒼白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似乎想要確認眼前美人的真實存在與否。 “……”玄邇沉默地注視著面前滿手血污,緩緩起身的少年,他手中的戰(zhàn)刀仍不偏不倚地緊貼在那人的頸間。 方才他看到少年將手指插入了夙郁胸口的血洞中,掌心的刀柄差點沒忍住砍下去,也割破了少年的肌膚。 他神情復雜地看著少年,見他一身雪白的狩服,樣貌極為清秀,眉眼間清冽如雪,矜貴的氣質(zhì)的確不是普通人。 “我是鄭國狩妖師,長津。”少年沒有在意自己頸間仍在流血的傷口。他雙手抱拳,不卑不亢地對玄邇行了一個簡易的禮節(jié)。 “我方才用的是能治愈妖獸造成的傷口的法術,這是狩妖師才懂得法術。莫說胸口開洞了,就算只剩下一骨架,都能完全恢復?!遍L津繼續(xù)解釋道。 可他說到“骨架”二字時,才覺得玄邇的臉色越發(fā)難看起來。 狩師忙將背上的清弓與長劍背好,又低頭仔細瞧了一下昏死的夙郁。見這位無辜被傷者并無大礙后,側(cè)頭對玄邇說明事情的原委:“我奉師命,前來狩殺雪妖。沒想到她竟然在河畔死了……我聞到了現(xiàn)場有陌生的妖獸氣息,懷疑是它先我一步殺掉了雪妖,就循著氣味追了過來,沒想到那畜生竟傷了人!” 玄邇收刀,彎腰將渾身是血的夙郁抱在懷中,目光緊緊盯著他的傷口,似乎對長津的話并不感興趣。 狩師倒也不覺得尷尬,他盯著玄邇額角的龍角看了半天,嘴里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在男人冰冷的眼神掃過來前,立刻開口道:“那我先行一步,去殲殺那只傷人性命的妖獸!怕是再晚一步,還有更多人會受傷?!?/br> 長津翻身下燈,站在蓮花底座時又回過頭沖玄邇說道:“你莫要同我一起去了,先照顧好你的配偶吧,他的傷勢還需一個多月才能調(diào)養(yǎng)好?!?/br> 玄邇冷笑一聲,對救了夙郁一命的少年警告道:“方才的東西可不是什么妖獸,那是‘混沌’!你還敢去嗎?” 微風襲來,卷起冥河旁的葦草堆,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長津一時沒有聽清他說的話,卻仍然禮貌性地對男人道:“閣下,后會有期?!?/br> 狩師足尖輕點在幽暗的冥河之水上,腰間的箭筒泠泠作響,純白的狩衣翻飛,如同一只在疾風中展翅而飛的鳥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