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入夢
新鮮的菱角白嫩嫩胖嘟嘟,盛在荷葉里,撒入鍋中,融進(jìn)煮得軟爛的米粥里。蓋上砂鍋的蓋子,轉(zhuǎn)小火燉煮,讓菱角在熱粥里燜熟。 菱角是早起過河的苗疆寨民給的,剛從泥里摘出洗凈,本是要拿到集市上賣的,但因?yàn)橄嗍煜人托〈驀L嘗鮮。煮在甜粥里最合適,軟糯爽口,等彌殤和彌生醒來應(yīng)該剛好了。 煮粥的少年把木勺扣在碗上,摘下圍裙,用清水洗凈手,山風(fēng)習(xí)習(xí)吹走身上的炭火氣,他走進(jìn)屋,去叫還在睡著的兩個(gè)小的。 彌生還沒醒,半大的奶團(tuán)子此時(shí)埋在被窩里睡得香甜,額頭上一對小觸角軟綿綿地耷拉著,小嘴吐著口水泡泡,胖乎乎的小手攥著阿婆送的布老虎。 彌殤也沒起,這就有點(diǎn)奇怪了,雖然這個(gè)年紀(jì)貪睡,但平日里早該醒了的小少年窩在床上,睡夢中常被蹬開的薄被此刻也把身子裹得緊緊的,臉頰帶著不同尋常的紅,眉頭微顰。 莫不是夜里著涼病了?江栩心想。 他爬到床上,帶著水珠的手掌探向少年的額頭,還沒碰上便被捉住了手腕,向邊上一壓,江栩一個(gè)不穩(wěn),倒在彌殤身上。 被壓住的少年慌了神,連忙扭動(dòng)身體去躲,不經(jīng)意間兩人貼上,那一瞬都僵住了。 小彌殤腿間的硬物頂著江栩的肚子,因?yàn)閽暝膭?dòng)作被子落了下去,睡衣單薄,一片棉布下的突兀好生顯眼。 彌殤臉脹得通紅,一下子推開他,抓著被子往腿間遮,想遮住清晨十分精神的那處,卻是徒勞無功,欲蓋彌彰。 江栩也愣了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又覺得有些哭笑不得,看著彌殤的表情,忍了又忍,最終還是低頭笑了出來。 “這有什么難為情,到了年紀(jì)男孩子都這樣。”他跪坐在彌殤身邊,摸了摸害羞的少年的發(fā)頂,“弄出來就好了,粥都好了,你快一點(diǎn)?!闭f罷捏了捏少年帶著嬰兒肥的臉頰,伸腿到床下夠鞋,就要起身。 彌殤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回去,他側(cè)首,等著少年的下文。 “哥,哥幫我弄。”俊俏的少年抱著腿,把紅熱的臉頰埋在膝上,支吾了半天,終于把話說出口。 這下江栩臉也紅了,他一雙桃花眼被他瞪的圓滾滾,張著嘴被這記直球打得半天說不出話。 “那我用手幫你?!彼每罩氖种匦掳褤跹劬Φ念^發(fā)挽到耳后,低頭整理了一下表情,抬頭已恢復(fù)了平靜。 彌殤卻搖頭,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把他拽過來,湊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我想要哥哥?!?/br> 刻意讀重的那個(gè)字讓江栩從耳根紅透脖子,他如今樣貌介于少年青年之間,苗寨里熱心的婦人都暗戳戳給他牽線,他自然明白了人事,但自己又不是個(gè)姑娘,彌殤想“要”,他又怎么“給”呢? 猶豫間,彌殤咬住了他的耳朵,犬牙在圓潤的耳垂上磨著,故意抓著他的弱點(diǎn)吹他耳朵,江栩身子一軟,被矯健的少年壓倒,胳膊半推半就地搭在對方肩上。 他想掙扎,彌殤卻抓著他的手,用臉頰蹭他手心,像一只乖巧的犬,眼邊那道傷疤不經(jīng)意間磨過他虎口,磨軟了他的心。 “你,你別胡來?!彼焐铣庳?zé),身子卻軟塌塌的,推拒的手使不上力,像是被狼群盯上卻晃著犄角的小鹿,外厲內(nèi)荏。 彌殤看著他,眼睛黑黑亮亮,盯著他的眼睛,少年的聲音青澀,卻又帶著堅(jiān)定,“哥哥,我心悅你?!?/br> 又來了,江栩苦惱地想。 自從上次引渡時(shí)船上的大娘跟他閑話,想給他和自家女兒牽線,而漂亮的苗家妹子在母親身后紅了臉,大眼睛忽閃著看他的情形被岸邊的彌殤看到后,少年那幾天就不太愛搭理他。等到那姑娘第二次出現(xiàn),彌殤上去搶了他的活,陰著臉把那一舟人送到對岸,然后拉著船回到這邊,二話不說拉著江栩跑到林子里,在最大的榕樹下,沖動(dòng)地狠狠親了他。江栩回過神猛地將他推開,他就隔著幾步,一邊揉著被推疼的肩膀,一邊淚汪汪地說出心底的喜歡,在江栩開口前扭頭跑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兩人都絕口不提那日的事,不尷不尬地相處了幾天,直到今日,那層半糊回來的窗戶紙又被捅得稀爛,兩個(gè)少年姿勢曖昧地倒在床上,胸口都劇烈起伏著。 僵持了一會(huì)兒,看著江栩的神情,彌殤的眼中一片失落灰敗,他咬著牙,眼眶紅著,松開按著江栩的手,從他身上起開,像一只受傷的狼崽,從床上跳下去,跑出了屋,木門嘎吱嘎吱,在他身后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江栩剛想去追,被吵醒的彌生“哇”地哭了,他不得已從小床上抱起奶乎乎的小娃娃,一手兜著他的屁股,另一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哦哦哦,生兒餓啦,不哭不哭,有甜甜的粥吃?!?/br> 小豆丁眨巴著眼睛,止住眼淚,懷里抱著虎娃娃,靠在江栩肩頭哼哼,小手攥著江栩的衣領(lǐng),依賴得緊。江栩只能抱著奶娃娃走到灶臺(tái)邊,單手盛出一碗米粥,端到旁邊的飯桌上,扶著彌生在腿上坐好,一勺一勺吹涼了把粥喂給他。 一小碗粥填飽了小孩子的肚子,江栩把彌生放到旁邊的小椅子里,起身又盛了兩碗粥,其中一碗多撈了幾顆菱角。 他拿著蒲扇,一邊聽彌生編小老虎和小蝴蝶的故事,一邊等著彌殤回來。 故事編到第三段,彌殤出現(xiàn)在他視線里。 少年渾身濕漉漉的,衣角向下滴著水,在身后的土路上留下一長串印記,想必是沖進(jìn)清晨冰涼的河水里冷靜了一番。 彌生睜大了眼睛,看著濕淋淋的哥哥,手里的小老虎落在地上,被哥哥撿起來拍干凈灰,放回他手里。江栩把粥推到彌殤面前,然后進(jìn)屋拿了干凈的布巾,站在他身后給他擦頭發(fā)。 摸上去的一刻,彌殤脖子梗著沒動(dòng),他垂著頭,讓江栩給他擦干,任彌生攥著他的手指,咿咿呀呀問他怎么回事。他在桌子上抹干手上的水,揉了揉弟弟軟嫩的臉蛋,摸了摸他的頭,但不發(fā)一言。 擦干了頭,江栩把布帛圍在他頸側(cè),坐到他旁邊,伸手捏他的后頸,“吃飯吧,吃完把衣服換了?!彼崧曊f。 彌殤不動(dòng),他也不吃,靜靜耗著,只有彌生在旁邊咿呀學(xué)語,獨(dú)自熱鬧著。 最終,直擰的少年妥協(xié)了,拿過勺子一點(diǎn)點(diǎn)吃掉面前的粥,泄憤般勺子和碗撞的叮當(dāng)響,眼淚啪嗒啪嗒混在粥里。江栩要給他重盛一碗,被他打開手,少年一揚(yáng)脖,把粥囫圇吞了進(jìn)去,沒嘗出半點(diǎn)滋味。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徑自回了房間。 “彌殤,壞!”被碗敲桌面的聲音嚇到了,彌生鼓起腮幫子,沖著他的背影揮揮拳頭。 江栩失笑,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把喝了半碗的粥和幾個(gè)空碗一起端到水槽,連帶砂鍋一起洗干凈晾上,再抱起彌生往屋里走。 剛要推門,門從里面打開了,那一側(cè)站著背好弓箭的彌殤。 “要下雨,別去了?!苯蚶∷?,懷里彌生拍著手,嘴里念著“下雨,下雨”,小身子扭動(dòng)著,黑豆豆一樣的眼睛看著兩個(gè)哥哥。 面前的少年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長高了許多,骨骼長開,身形修長,肩膀的寬度隱約有了男人的影子。 彌殤略垂眸看著他,握住他抓著自己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挪開,眼睛黑沉沉地瞟了他一眼,側(cè)身離開了,留江栩抱著孩子站在門口,有點(diǎn)迷糊,又滿是無奈。 雨天要過江的人少,江栩就坐在河畔的小竹房里陪著彌生玩。小孩子的精神頭短,玩了幾個(gè)鐘頭就要睡,還不肯回床上,江栩就抱著他,手都酸了,望著窗外,等著不歸家的少年。 日頭落山,雨淅淅瀝瀝地下,喂好晚飯又等了一會(huì)兒,江栩燒了水給彌生泡泡,小孩子洗了一半就玩著水睡過去了,小觸角一搭一搭的。江栩盡心地給他擦干身子換上小褂,放到小床上讓他好睡。 帶一天孩子也是個(gè)費(fèi)力的活,江栩披著一件外衣搬著椅子坐在留著余溫的灶臺(tái)邊,余熱烤著身子,在南方微涼的夜聽著雨,看著天邊的星子。 他有些困了,手支著頭,很快就一點(diǎn)一點(diǎn),朦朦朧朧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