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京已經(jīng)有了讓人悶悶熱的感覺，高三十一班的教室里，吊扇有氣無力地轉著，好脾氣的物理老師說天書一般講著習題，祁繼陽像往常一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正困著呢，他旁邊忽然傳來同學們的小聲交談。

    “班主任從后門過來了。”

    隨著此起彼伏的輕咳聲，同學們一個個兒都精神了起來，瞪大了眼睛裝模作樣地跟著物理老師點頭。

    祁繼陽回頭看了看，一臉無所謂地轉了個方向，繼續(xù)趴在課桌上犯困。

    班主任路過后門卻沒有停留，徑直走到班級前門敲了敲：“張老師，耽誤一分鐘。”

    物理老師放下習題集，點了點頭。

    班主任走進來在講臺旁邊站定，目光穿過整個教室，看了看趴在桌上的祁繼陽，擰著眉頭嘆了口氣，眾人這才看見她身后還跟著一個男孩。

    “這是咱們班新來的同學于抒淮，抒淮同學是去年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的冠軍，他能分到咱們班老師很高興。大家最近多帶他熟悉班級，也要多向他學習。”

    她說完轉向身邊的男孩，笑著指了指門邊的位置，“這是咱們班的班長蔣菡，你有事兒找不到老師的話可以先問她?！?/br>
    蔣菡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跟他打了個招呼，于抒淮也很有禮貌地微微點了下頭。

    “抒淮，你先坐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去，不合適老師再給你調(diào)。那就不耽誤張老師上課了，這節(jié)課要是不夠用的話您跟我說，周五還有一節(jié)體育課可以勻出來?！?/br>
    班主任給于抒淮安排好了位置，有些抱歉地看了看講臺上的物理老師。

    底下的人聽到要占體育課，有膽大的先“唉”了一聲，隨后引出了一片窸窸窣窣的嘆息聲。

    班主任敲了敲講臺：“干什么干什么，都高三了，上點兒心吧。等你們考上好大學，想上多少體育課上多少體育課，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學好文化課，考出好成績。”

    說罷推了推于抒淮讓他入座，瞪了一眼領頭嘆氣的學生，轉身走了。

    物理老師看著于抒淮走向座位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接著拿起講臺上的書講題。

    于抒淮走到最后一排，只有靠窗的位置是空著的，但他的同桌正趴在桌上旁若無人地打瞌睡，椅子緊緊貼著身后的柜子，一點兒能走進去的空兒都沒給他留出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人沒有起來的意思，便伸出手拍了拍祁繼陽的背：“同學，讓一下，謝謝?！?/br>
    祁繼陽這才慢悠悠地轉過頭來睜開眼，看到眼前的男孩正皺著眉頭盯他。

    陽光穿過于抒淮有些寬松的白襯衫，籠罩出微微帶著些橘紅色的光芒，將他略顯清瘦的身板兒映得清晰可見。

    對比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祁繼陽腦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個詞兒來：干凈。

    但隨后，他直起身子，一邊挪椅子，一邊在嘴里嘟噥了一句：“哪兒來的小孩兒，娘們兒唧唧的?！?/br>
    椅子劃過地板發(fā)出一聲刺耳的響動，前排有女生不滿地回頭看了一眼，被祁繼陽瞪了回去，沒敢吱聲兒。

    “你不娘們兒，一臉的兇相?！庇谑慊匆膊豢蜌?，伸手把書包輕輕甩到桌上，往進走的時候用力地頂了一下他的椅背，把人推得一個趔趄。

    十八歲的年紀，正是站在孩子和成人的分水嶺上、想要努力展示自己陽剛之氣的時候。

    尤其是于抒淮，一個一米八五高個兒的男生，長得嘛在同齡人中是清秀稚嫩了些，但也不愿意聽到別人叫自己“小孩兒”，還吐槽他“娘們兒唧唧的”。

    祁繼陽被推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氣，攥著拳頭正要發(fā)作，但抬頭對上物理老師帶著些警告的目光，只好把火氣壓了下來。

    他不愛學習，可是對這個隨時隨地都慈眉善目、常給他講人生道理的物理老師還是敬重的，畢竟學校里肯跟他正兒八經(jīng)好好說話的老師不多。

    祁繼陽轉頭看了看已經(jīng)坐定開始認真聽課的于抒淮。

    學校里敢跟他嗆聲，還動手推他的同學也不多，這小子是頭一個。

    不就是學習好了點兒么，瞅瞅班主任那個把他當寶兒一樣的語氣，好像他來了，十一班就蓬蓽生輝了似的。

    當初他爹給學校捐了兩棟樓的時候，也沒見班主任這么捧著他。

    不管怎么說，今兒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呵，搶他的風頭，還跟他坐同桌？祁繼陽在心里念念叨叨，總有一天，他得把這什么得了全國冠軍的小孩兒治得服服帖帖，讓冠軍也得心甘情愿管自己叫大哥。

    下課鈴一響，物理老師卻沒急著離開，而是徑直走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把自己的書遞給于抒淮：“抒淮同學，你前半節(jié)課沒聽，有些題的解題思路應該落下了，拿老師的書把筆記補一下吧?！?/br>
    “不用了老師，這些題我上高中之前就補習過了，解題思路都會，今天算是復習吧。”于抒淮站起來，雙手把書推回給他，引來周圍同學一片崇拜的眼神。

    物理老師收回手，卻毫不驚訝，反而像是試探成功了似的，露出笑臉：“行，我知道了。那你有空來我辦公室吧，樓上301，我那兒有些好書你可能感興趣。”

    “好，謝謝老師。”

    兩人在祁繼陽的頭頂上愉快地交談，祁繼陽被籠在陰影底下卻很不愉快。

    物理老師從后門離開了教室，這節(jié)課后是大課間，祁繼陽站起身來想出去透透氣，卻看見蔣菡捧著一個本子直直地朝著自己這邊兒走過來，于是立馬又坐下了。

    蔣菡算是班級里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兒了，身材高挑，說話溫聲細語的，人又熱心，大部分男生都是把她當小女神看的。

    而祁繼陽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高富帥，當然不會跟著那幫男生一起臆想些什么。

    但蔣菡似乎對他很欣賞，從他高一下半學期轉學過來以后，就經(jīng)常來問他最近需不需要什么幫助。后來也常幫著班主任勸他“改邪歸正”，好好學習。

    這種話祁繼陽雖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也并不討厭她，總是點頭應付著。這個年紀，高富帥也是有虛榮心的，哪有男生不愿意被漂亮女孩兒圍著轉呢。

    所以今天他又像往常一樣坐好，打算聽蔣菡來跟他傳達班主任的“圣旨”，可蔣菡卻像物理老師剛才那樣，把手里的本子越過他的頭頂，遞給了于抒淮。

    “這是咱們班同學的座位表，你把你自己的名字填上去吧，我不知道你那幾個字怎么寫，怕寫錯了?！?/br>
    她甜甜地沖于抒淮笑著，說出的話也不像是往常對著祁繼陽時候那股子知心jiejie的語氣。

    于抒淮站起來接本子，祁繼陽又被當成了空氣似的夾在了兩個人中間，眼前悶，心里更悶。

    “抒發(fā)的抒，淮河的淮?！庇谑慊磳懞昧耍驯咀舆f還給蔣菡，還不忘重復一遍自己的名字。

    蔣菡拿回本子一看，有些夸張地“呀”了一聲：“你寫字兒真好看，不像是理科班的男生?！?/br>
    周圍的女生聽見這話，三三兩兩地圍過來看，時不時發(fā)出贊嘆。

    祁繼陽咳了一聲站起來：“不像是理科班的男生，像理科班的女生！”

    說完也不理會周圍人莫名其妙的表情，拉開椅子走了出去。

    于抒淮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神經(jīng)病吧。”

    cao場上，有兩個男生正大喇喇地躺在草坪上，其中一個看見祁繼陽遠遠地走過來，拿胳膊肘撞了撞身邊的人：“噯，星洲你看，繼陽今兒怎么有空出來了？”

    正閉著眼睛曬太陽的楚星洲被他戳醒，坐起身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過去。

    等人走過來，楚星洲沖著祁繼陽樂了：“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祁大少，你沒被你們那班花圍著搞思想教育，偷跑出來的？”

    “不用偷跑，新來了個小男生，班花正思想教育他呢?！逼罾^陽挨著他倆躺下，把手里拎著的外套蒙在了頭上。

    “嘿，唐延，他不爽了啊?！背侵捩移ばδ樀嘏吭谂赃吶说亩?，“真是活久見，你是不是第一次見祁繼陽被人冷落？”

    他們仨是發(fā)小，從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就同校，老混在一起玩兒。

    后來中考，唐延和楚星洲考上了現(xiàn)代中學的高中部，祁繼陽吊兒郎當放了半年的羊，都準備好學習如何看公司報表繼承家產(chǎn)了，硬是被他爸拿贊助費塞了進來，說無論如何也要好好讀完高中，再考慮其他的事情。

    在另外兩人的心目中，祁繼陽從小到大就是被羨慕的對象。

    家境好，長得又好，雖說學習差點兒吧，但人家爹有錢有辦法，總不至于讓兒子餓死街頭。

    所以他們也見慣了祁繼陽身邊一茬兒又一茬兒的小女生，從來都是祁繼陽不堪其擾，今天突然聽說有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兒對他失去興趣，倒是奇聞了。

    “什么小男生，他叫什么名字啊。用不用哥們兒給你打聽打聽，他到底什么來頭，能把你壓下去?！?/br>
    楚星洲一把扯下祁繼陽腦袋上蒙的校服外套，他在學校里參加了不少社團，認識的人多，打聽個人倒不是什么難事兒。

    “不用，沒興趣?！逼罾^陽奪回自己的外套，盯著藍天發(fā)了一會兒呆，又扭頭看向楚星洲。

    “他叫于抒淮，抒發(fā)的抒，淮河的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