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老宅，顧朝昀的笑容在看見安池的父母后迅速收斂，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同長輩問好，無視安池母親的白眼，打算直接走進(jìn)安佑崇的房間，等開飯了再出來。

    “小池啊，聽阿澤說你早上心情不太好？”池婉清故意提高了音量，捻著茶匙，在瓷杯口敲了幾下，眼神十分不友好的釘在顧朝昀背后，“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啊？”

    安池正打算跟顧朝昀去爺爺房間，聽見母親的刻意刁難，停下腳步回頭看她，面上帶了幾分不耐煩：“是周澤的電話把我吵醒了，大清早的。”

    他抱怨得自然，將責(zé)任推給毫不知情的周澤，令母親準(zhǔn)備好的用來嘲諷顧朝昀的說辭作廢，只能訕笑。

    顧朝昀忍不住偷笑，又覺得不太得體，便加快了腳步，迅速溜進(jìn)安佑崇房間。安池一轉(zhuǎn)頭已不見他蹤影，臉色瞬間沉下來。盡管過去也只能干聽著，但安池此刻并不想同母親講話。

    他忽然想養(yǎng)一只狗，每次顧朝昀惹他生氣了他就揉一揉小狗，假裝是在教訓(xùn)他。最好是他曾經(jīng)接觸過的金毛幼崽，同顧朝昀很像。

    但是安池不會養(yǎng)寵物，顧朝昀也會不明白安池生氣的緣由。實際上安池自己也認(rèn)為這火氣來得莫名其妙。

    “他搬到你對面了？”池婉清繼續(xù)刁難。

    安池不得已窩回他的單人沙發(fā)，抱著靠枕，低頭刷手機(jī)，敷衍回應(yīng)母親的審問。

    “以后叫阿澤多過去坐坐，你們住一塊也沒問題，別讓那小子有得寸進(jìn)尺的念頭。”

    安池懨懨地合上手機(jī)，揉著眉心，隨意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而問阿姨什么時候能吃飯。

    “跟你說話你聽著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池婉清不滿他的態(tài)度，惱怒而疑惑，憂心忡忡地放下茶杯，“小池，你不會對他……”

    “您在想什么呢?！卑渤匮杆俅驍嗄赣H的猜忌，隨后暗自陷入惶恐，分不清自己這句話究竟是否坦蕩。

    有心虛的嫌疑。

    “我去叫爺爺吃飯?！彼姴妥啦贾玫貌畈欢嗔?，故作鎮(zhèn)定地起身，走向老人的臥室。

    “怎么今天狀態(tài)這么差呀？”池婉清繼續(xù)追問，“是不是快到日子啦？”

    “是吧，應(yīng)該下周?！卑渤仨樦脑捇卮?，也順便給自己今天的反常情緒找一個并不十分可靠的理由。

    “那趕緊的啊，這幾天跟阿澤住一塊去，多注意一點，別出什么岔子?！?/br>
    料到母親又要借題發(fā)揮，安池抿緊了嘴唇，眉頭緊鎖。他此刻的煩躁有一半來自饑餓，早餐中餐因為心情不好都沒怎么吃，還沒下班就感到胃不太舒服。他現(xiàn)在只想趕緊開飯，往肚子里填點食物。

    安池沒有理會母親話中有話的所謂關(guān)切，敲了敲老人的房門，便推門進(jìn)去。這間臥室直通庭院，落地窗開著，老人躺在窗邊的藤椅上，同顧朝昀聊得很開心。

    “爺爺，吃飯了?！卑渤卦陂T口安靜看了一會兒才選擇打斷，慢慢走到他們身邊，絲毫未覺自己眉宇間又染上怎樣的柔和，連方才冰涼的聲線都變得溫?zé)?。隨風(fēng)飄起的柔軟的布簾，輕拂過手臂。

    菜式依然照顧了顧朝昀的口味，有幾道偏甜。安家平時都吃得清淡，中規(guī)中矩，實則乏味，廚師似乎終于找到大展身手的機(jī)會，顧朝昀愛吃的那些菜，連色澤都比上一回漂亮許多。

    味道其實很不錯，安池本來不喜甜食，但筷子總?cè)滩蛔⊥櫝赖淖苍谝黄?，慌亂地分開，又在另一盤夾住同一塊rou。他們兩人挨著坐，胳膊又難免蹭到，心里都有鬼，覺得碰到的肌膚像起了火。

    顧朝昀羞得臉頰通紅，耳根都是熱的，幾次過后只敢埋頭扒飯，專夾眼前的菜。安池則裝得若無其事，坦然地夾走顧朝昀的戰(zhàn)敗品。偷偷瞥一眼身邊的人，發(fā)現(xiàn)他脖子都紅了，劉海幾乎都挨到飯粒。安池失笑，輕輕哼了一聲，不再搶小孩的甜食。

    安佑崇將兩人的反應(yīng)都看在眼里，心底的擔(dān)憂散了幾分。見顧朝昀始終不敢抬頭夾菜，便笑著慫恿安池給他夾。

    安池正往嘴里塞一塊豆腐，順便含住了筷子尖。聞言愣了愣，扭頭，正撞上顧朝昀也看向他，瞪圓了濕漉漉的雙眸，閃爍的不知道是惶恐還是期待。

    安池便把較遠(yuǎn)處的最后一塊糖醋rou夾到顧朝昀碗里，盡量做得自然，過程中低垂眼眸，不敢與他對視。收回筷子，他下意識含住頂端，習(xí)慣性吮著殘留的湯汁。隨后盯著左手邊的公筷陷入沉思，大腦轟的一聲炸成一片空白，白皙的面頰終于抑制不住暈開緋色。

    父親的臉色不甚明朗，池婉清更是氣得濃厚的妝容也遮不住皺紋，又礙著老人的威嚴(yán)和安池的順從，無處宣泄怒意。

    “小池呀，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菜味道怪怪的？”只好挑飯菜的毛病，即使她也覺得不錯。

    安池回過神來，還一臉茫然，一時間沒聽出母親話里的刺，坦誠地回答：“挺好吃的?！?/br>
    安池的回復(fù)毫無破綻，池婉清語塞，不好繼續(xù)數(shù)落，怕再遭老人的責(zé)罵，便悻悻拿起筷子，特地繞開偏甜的幾道菜。

    一塊不大的糖醋rou顧朝昀分了六七次才吃完，有恨不得裱起來珍藏的架勢。他吃到一半才意識到安池是用的他自己的筷子，手一抖，險些翻了碗，整個人幾乎沸騰了，完全不在意安池母親的挖苦。

    所幸他沒看見安池吮筷子的小動作，不然可能要羞得直接死機(jī)，腦袋栽飯碗里。

    “這些菜啊小昀都會做?！卑灿映鐦泛呛堑乜洫勵櫝?，眼神卻朝著安池，“有一年你們都去國外過年了，還是他大老遠(yuǎn)跑過來陪我，一個人燒了一桌子菜，味道比今天的還要好。小池啊，以后盡管讓他做飯，你想吃什么他都能折騰出來。是吧小昀？”

    顧朝昀咬著筷子不好意思地笑，低著腦袋，卻絲毫沒有謙虛推卻的意思。安池覺得新奇，沒想到顧朝昀還有這種技能，呆呆望了他一會兒，帶著探尋的笑意。

    然后冷不丁想起他那少得可憐的行李，說不定今晚就要回學(xué)校睡，那么先前在車上要給他做早飯的承諾多半只是隨口說說。

    安池覺得失落，冷冷輕哼一聲，板起臉收回溫和的視線。顧朝昀偷偷瞥了眼，不解他這天彎彎繞繞變化很多次的情緒，苦惱地咬著筷子，茫然眨了眨眼。很快他也意識到自己設(shè)置的矛盾，做起激烈的心理斗爭，猶豫要不要正式搬過來每天給安池做飯。

    晚飯結(jié)束，池婉清一刻也不想多待，拉著丈夫快步走出老宅，臨走前狠狠剜了顧朝昀一眼。顧朝昀假裝沒看見，麻利地幫傭人收拾餐桌。

    “哥，你先回去吧，我還要跟同學(xué)去吃燒烤?！鳖櫝酪姲渤馗C在沙發(fā)里似乎是在等自己，便撓著頭發(fā)，湊過去小聲建議。

    安池蹙起眉頭，抬起下巴十分不悅地瞥了他一眼，抿緊了嘴唇，沒有吱聲，又低下頭漫無目的地劃著手機(jī)。

    剛才顧朝昀確實沒有吃多少。安池還擔(dān)心他是因為父母在場沒胃口，沒想到是特地留著肚子等下一場飯局。本就沒消的怨氣又冒起來，他無視不知所措愣在一旁絞手指的顧朝昀，微微側(cè)身，拿后背對著他。

    顧朝昀瘋狂撓頭，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搬過來，安池是不是真的想吃他做的早餐。

    “都是夫妻了還客氣什么，讓小池送你過去就好了?！卑灿映鐭o奈笑著搖搖頭，兩人怎么看都是一方在鬧別扭，隱隱透著親昵與依賴。

    安池難得幼稚這么多次，索性不再掩飾，扭頭又瞥了顧朝昀一眼，帶了些很可愛的得意與傲慢。顧朝昀紅了臉，心尖像被羽毛拂過，癢得他想歡快地晃動尾巴，如果他有的話。

    兩人跟安佑崇道別后，顧朝昀告訴安池?zé)緮偟牡刂罚渤啬密囪€匙的手頓了頓，迷茫的表情暴露他從未聽說過這種地方。

    “哥……要不我來開？”顧朝昀小心翼翼地提問，“我大一就拿到駕照了，每一科都是滿分一遍過的！”

    顧朝昀還想再做些安全保證，告訴安池他開車很穩(wěn)，曾經(jīng)接過幾次代駕，安池替他省了些力氣，二話不說將鑰匙丟到他手里，繞到副駕駛座愜意地坐好。

    顧朝昀還是靠譜的，安池警惕地監(jiān)督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開車確實不錯，便放心地閉眼小憩。

    很快他又覺得無聊，睜開眼百無聊賴望著倒退的景色，想聽聽顧朝昀用來應(yīng)付爺爺?shù)恼f辭：“爺爺有沒有問你搬家的事？”

    “問了，問我們有沒有睡一塊。”顧朝昀紅著臉撓了撓頭，偷偷瞥了安池一眼，見他正扭頭看自己，并沒有不悅的樣子，便說下去，“我就說還沒睡一間，我睡相太差了……”

    “有多差？”安池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彎了眼。他本人睡覺很文靜，睡著和醒來幾乎是同一個姿勢，實在想不出顧朝昀能睡成什么花樣。

    顧朝昀愣了好一會兒才舍得把目光從安池臉上挪開，想他要是多笑笑就好了，哪怕前后一秒都是冷著臉。也幸好方才是紅燈，他臨時開個小差沒什么大礙。

    “小時候比較鬧吧……經(jīng)常會踢被子，換個方向什么的，偶爾會摔下床……”顧朝昀掀開劉海隨意指了指額角的一小塊疤，“這個好像是七八歲的時候，摔下來磕到床頭柜了。不過高中寄宿之后就好多了，宿舍床太窄，再翻下來就該摔斷腿了?！彼畔骂^發(fā)隨手抓了抓，想起昨晚他久違的滾下床，還緊緊卷著安池的被子，臉頰微微燒起來。

    安池看見了他額頭上依舊明顯的腫塊，縮起手指，很想問問他還疼不疼。又別扭地咬住下唇，扭頭看向窗外，愈發(fā)覺得自己最近的行為舉止十分荒唐。難道發(fā)情期來臨的癥狀還包括對他人散發(fā)過度關(guān)心。

    但是也不算過分吧，顧朝昀腦袋上的包確實是因為安池的急剎車撞出來的，問一下也合情合理。

    安池感到無措，迫切地想要挖掘一個清晰的答案，卻始終隔著朦朧的濃霧，吹不散揮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