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人真的是一種特別堅(jiān)強(qiáng)的生物，就像我現(xiàn)在一身黑西裝褲的，眼睛還腫著，卻能面不改色地站在猴兒的棺材前了。

    遺體還沒火化，我看著猴兒發(fā)青的臉后知后覺道：原來電視劇里那些死得那么漂亮的角色都是假的。自從上次在太平間見過猴兒后我就再沒鼓起勇氣去看他一眼了。

    我哭得走不動路，被斐璚攙著進(jìn)去見了他一面，只一眼，我就又哭不出來了。猴兒是失血過多死的，那么愛臭美一小屁孩兒，死的時候丑得要命。臉都青白青白的，本來就瘦的臉頰都凹下去了，那會兒真像個木乃伊一樣，一張皮掛在顴骨上，眼球都凹陷下去。他嘴唇也裂開了，卻沒出血，反倒是背上和胳膊后頭一塊塊紫黑色的，醫(yī)生說那是他的血液沉下去造成的。

    我突然就好像忘了怎么哭一樣，就這么愣愣的被斐璚帶回了家。他說要幫我向公司里請假，但我覺得我沒事兒，第二天就腫著一雙眼睛去上班了。公司同事?lián)奈?，我以為我會向什么人傾訴，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好像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白天要工作，下了班還得安排猴兒的葬禮，我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老三發(fā)微信問我葬儀時猴兒的衣服要什么顏色，他不清楚猴兒喜歡什么。我這才想起來老三也是我們仨兄弟的一員，嗤笑一聲沒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自己幼稚，回了個：他討厭正裝。

    昨天晚上我挑了套衣服，便早早上床了。斐璚看我蓋好被子，也跟著鉆了進(jìn)來。他捧著我的臉吻了我很久，久到我的嘴唇都有點(diǎn)疼了。

    我心情不好，開口想拒絕，斐璚只是把我的腦袋按到他胸前，跟我說：“睡吧，別哭了?！?/br>
    斐璚果然還是不懂人心，他這句話只讓我更想哭了。于是我抓著他的衣服哭了好久，哭到頭疼，原本我還嫌丟臉，但一想到前兩天我在被窩里偷偷哭的事兒可能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就無所謂再多丟點(diǎn)兒了。

    斐璚胸前的衣服都被我哭濕了，我也還沒停下，直到我哭得腦袋都疼了，才暈乎乎地睡著。夢里我好像看到小時候的猴兒和老三，猴兒因?yàn)樽o(hù)著老三又挨了揍，老三蹲在一邊哭著鼻子給猴兒呼呼身上的淤青，嘴里喃喃著：“不痛了，不痛了?！?/br>
    回過神來，我看著棺材里閉著眼睛的猴兒，本來想好要留給他最后的話都飛了，我張著嘴無話可說。斐璚摟著我的肩膀，在我手臂上揉了兩下，我緊繃的神經(jīng)才略微放松下來。

    我開口：“候平……算了還是叫你猴兒吧，叫不慣正式的名兒了?！蔽野侵撞拈軆?，手指都泛白了，“你說咋就這么突然呢？說沒就沒的，也不給我打聲招呼……”我咽了口氣，眼睛又開始不聽話地酸脹起來，笑了聲，“前兩天哭夠了，我今天就不哭了?！?/br>
    這時只來了沒幾個人的賓客席一角，一個老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茫然地望向四周。

    “奶奶！您先別亂動，我一會兒帶您來看猴兒！”我勉強(qiáng)搓了把臉，提高聲音喊了句，又回頭，“哎我去把奶奶叫過來看你，你等會兒?！?/br>
    我走過去，扶著奶奶來到棺材前：“奶奶，來給候平打個招呼吧，很快……就沒得打了?！?/br>
    “喲……”奶奶盯著棺材里的人看了會兒，唏噓道，“這小伙子誰家的呀，怎么這么瘦？年紀(jì)輕輕的，作孽喲……”說著便別過頭去，一臉不忍。

    我鼻子酸得不行，不知道該怎么跟奶奶解釋，只好點(diǎn)頭道：“嗯，他這么可憐，要不奶奶給他告?zhèn)€別吧?！?/br>
    奶奶猶豫了會兒，還是取了一枝花放進(jìn)棺材里，拍了三下手低頭道：“小伙子，這輩子太短了，奶奶保佑你下輩子找個好人家，長命百歲啊……”

    一滴眼淚還是沒兜住，我用袖子擦了下眼睛，笑道：“謝謝奶奶，他一定聽見了?！?/br>
    奶奶走后，我繼續(xù)跟猴兒說：“奶奶的事兒你也不用太擔(dān)心她難過了，我不知道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不過我覺得你應(yīng)該不想她哭，那就不算太壞。我可能沒法經(jīng)常去看奶奶，所以決定送奶奶去敬老院，她同意了。在那兒她也不用寂寞，有人照顧。我……會盡可能去多看看她的。”

    “老四現(xiàn)在在我家，和圓圓，就是我家的狗搭伴兒呢。成天咪咪咪叫個不停，跟你似的話多，吃得倒是少得很，我覺得它是想你了?！蔽野咽掷锏幕ㄒ恢еХ胚M(jìn)棺材里，每說一句手里便少一支，“我還沒來得及讓你和我媳婦兒，”我瞥了眼坐在賓客席上的斐璚，“算了，等我倆沒了你就能見著了，到時候再給你介紹哈，你洗好耳朵等著?！?/br>
    “但要是投胎排隊(duì)排到你了，那就別等了，下一個人生等著你呢?！?/br>
    “別再走歪路了，好好吃飯，對了，投胎的時候看準(zhǔn)了別又找了對把你丟馬路上的父母。”

    “少打架，到時候我可能比你投胎晚，記得照顧照顧我?！?/br>
    “……好吧，如果老三也在，你也順帶著拉一把?！?/br>
    “還有……”

    我手里的花已經(jīng)全落在猴兒身邊了，可我還有很多話想說。

    猴兒走了，空留下他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