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穿上得體的套裝,拿了公文包每天出去應(yīng)酬,已經(jīng)是這段時間以來工作的基本狀態(tài)。 幾個股東都是大忙人,事已至此,能談的都談過了,一再糾纏也不合適。 簡洛維出了趟差,這里便暫時只剩下李文嘉。 他和簡洛維不一樣,他不是簡蘊的支柱和臉面,那些簡洛維拉不下臉來做的事情,他可以代他去做。死皮賴臉一些再三去找他們約談又如何?哪怕跪下來哀求,他也可以。他什么都不是,所以做什么都無所謂。 一家集溫泉、餐飲與住宿的日系風(fēng)情會所內(nèi),旖旎的琴弦聲忽近忽遠(yuǎn)。 李文嘉趕得急,衣服里襯出了一層汗。 他在套間門口止住腳步,平復(fù)著急促呼吸和略微凌亂的儀容,眼前是一格格的木質(zhì)窗欞,投映著屋外小院橫斜的疏影,里面?zhèn)鱽砣毒€彈奏的古韻琴音,有種特有的晦澀黯啞。 這是第三次約陸先生見面,此前幾次都被推脫,因而這次機會也就更顯得來之不易。 他抬手敲門,在得到屋內(nèi)人應(yīng)允之后,脫去鞋子推門入內(nèi)。 入目一面素色拉扇,卻掩不住后方影綽的艷麗魅影。 一支枝椏頎長的紅梅插在細(xì)細(xì)的青瓷瓶中,被擱置于低矮的花架上,散發(fā)出幽幽的冷香。角落擺放著龍銜燈,燈罩簡素,龍形燈座卻精美細(xì)致。 兩名華服藝妓哼唱著日本演歌,那帶有江戶時代風(fēng)格的唱腔婉轉(zhuǎn)幽怨,充滿愁緒。她們的衣著厚重而富于質(zhì)感,面上妝容古典卻并不白得夸張,像兩只精致的瓷娃娃。 陸先生盤著腿坐在一只蒲團上,他身著黑色浴衣,面前正布著茶道,饒有興致地沉浸在那一派純正的東洋風(fēng)情之中。 這里的一切都似乎在彰顯著不菲的代價,無論是一桌一椅一盞燈,還是那名中年發(fā)福體態(tài)糟糕的陸先生。 李文嘉神情平靜而專注,在對方示意他坐下之后,他才在他對面坐下。 事實上在來這里之前,他已經(jīng)吞下雙倍劑量的抗抑郁藥物。憂慮反復(fù)吞噬他的頭腦和心臟,嚴(yán)重時與外面的世界溝通困難,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無法理解別人所說的話,除了發(fā)呆,處理不了任何工作。 藥物確實能夠起到作用,至少現(xiàn)在,他思維清楚,能夠做到與這個令他恐懼作嘔的男人正常交流。 “……或許你不知道,我跟過梁以庭很長一段時間。從去年夏天離開綺云樓之后,就一直在他身邊?!?/br> 他甚至可以坦然地提起那段往事。 陸先生挑起眉毛:“哦?我確實不知道。不過,這和你來這里想與我談的那件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李文嘉道:“我想,這個世界上應(yīng)該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一個怎樣的人?!?/br> “……” “雖然我不做生意,但做生意之前,首先要知道合作對象是個怎樣的人,這應(yīng)該是很有必要、并且也是最基本的吧?!?/br> 他微笑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其實我很詫異,簡蘊高層應(yīng)該早知道,簡洛維與梁以庭是合作伙伴,他們上一秒還在一起開發(fā)緬甸項目,而下一秒皇天卻開始有目的地想要吞并簡蘊。這樣一個可以說翻臉就翻臉并且下手毫不留情的人,為什么你們還會有人敢去跟他合作。難道,就不怕自己成為下一個簡洛維?” 陸先生品了口茶,似笑非笑:“這件事我還沒做決定。但皇天前景確實無可估量,現(xiàn)在,你卻想讓我聽你三言兩語就放棄,你覺得,你憑什么?” 李文嘉嘴角微彎起諷刺意味的笑,“我確實算不上什么,我只是一個,與他同床共枕過半年的人……”半年,對于那類人來說,應(yīng)該夠久了,“陸先生是聰明人,你在商場那么多年,懂的比我多,遲遲不做決定,大概也是有一些顧慮。我想告訴你,你的顧慮是對的?!?/br> 話說到這里,陸先生感到有些本末倒置。他喝下一盅茶,改變了態(tài)度,笑瞇瞇地說道:“我想象中的會面可不是這個樣子,說到底,難道不是你有求于我?” “……” 李文嘉不作答,他話語間開始肆無忌憚,“這么嚴(yán)肅可真是一點也不可愛,我以為你會知道怎么做才最討男人歡心,我一開心,說不定就答應(yīng)你了呢?!?/br> 這句話太過刺耳,李文嘉一字一句說道:“我也是男人?!?/br> “我當(dāng)然知道你是男人?!标懴壬哪抗夥路鹪趻咭曇恢惶煺娴膭游镉揍?,好笑道:“男人就不行嗎?你也算是綺云樓出來的,不應(yīng)該最擅長這些,現(xiàn)在怎么反倒裝起純潔來了?” 李文嘉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br> 男人將一杯熱茶遞給他,保持著抬手的姿勢等著他接。 李文嘉凝滯了一下,緩慢地伸過手,剛拿到杯子,整只手就被他握在了掌心,杯子驟然掉落下來,弄得桌上一片狼藉。 男人不住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手背,堪稱是毫無掩飾的猥褻,李文嘉在那一瞬間眼中爆出血絲,他掙也不是,不掙也不是。 “我記得你很會彈琴,在綺云樓的時候見你彈過,三弦七弦都很拿手。來,給我彈一曲,這次只彈給我一個人聽,哈!”他連連擺手將那兩名藝妓支走,只留下了那把三味線。 李文嘉被他拉扯著站起,在無法安寧的急促心跳下定了定神,聲音微?。骸瓣懴壬?,我彈了曲子,你就能答應(yīng)我嗎?” “答應(yīng)答應(yīng),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對方的臉上突兀地顯現(xiàn)出興奮的紅光。 李文嘉正要上前拿樂器,卻又被叫?。骸暗鹊??!?/br> 他回過頭。 陸先生道:“換衣服!西服套裝不是太沒情調(diào)了嗎?里間有和服,去,快去換上!” “……” “順便,把你自己洗洗干凈,你頭上有汗,你身上也一定滿身臭汗!” “……” 李文嘉不想換衣服,更不想在這里洗澡,那男人的目光像散發(fā)著惡臭的粘液,無法甩脫,他不想在這骯臟的環(huán)境下脫下哪怕一件衣服,仿佛皮膚一旦接觸了這樣的空氣就會立刻被污染腐蝕。 他艱難地挪動了腳步,朝著里間浴室的方向。 他的視線又變得模糊不清,室內(nèi)溫泉緊鄰著后院,只隔著一扇半掩的拉門,點綴了翠竹和鵝卵石,傍晚時分,溫泉的霧氣在繚繞。 遲疑片刻,他很快脫去衣服,走入了溫泉旁邊一簾之后的淋浴室。 在緊閉的狹小空間內(nèi),他呼吸困難般緩著氣,隨后擰開水流。 草草沖洗過后,他到一旁衣柜拿衣服。 說是和服,實際也是一套浴衣,李文嘉翻找片刻,里面除去白色浴巾,便只有一套明顯是女款的紫色浴衣。 陸先生的聲音仿佛是貼著那扇薄薄的門傳來:“好了嗎?” 李文嘉一激靈,顧不得其他,很快將那衣服展開披上了身,整個過程不超過兩秒,隨后取了那綴花的半幅帶,在腰上系了個死死的結(jié)。 陸先生的目光從拉門后側(cè)方掠過,看著他潔凈的赤體被細(xì)膩光澤的淺紫色布料覆蓋,濃密黑發(fā)下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萬分誘人。 他像一名不懷好意的獵人,并不急于很快將獵物獵殺,而是要在股掌之間盡情玩弄戲耍,待到心滿意足之時再一舉捕殺。 李文嘉從門后走出,徑直走向榻榻米。 陸先生好整以暇,在原位坐定,桌上的狼藉此刻已收拾妥當(dāng),他捧著杯子,紅光滿面地看著他。 李文嘉拾起那把琴,動作緩慢而端整地跪坐在了柔軟的蒲草墊子上,細(xì)長手指試著音,在琴弦上劃出滯澀顫抖的音符。 他哼唱了這一曲系中著名的,唱得并不好,斷續(xù)并且破音,然而他自己似乎是無法察覺,表情木然,缺乏生機,也如同一只瓷娃娃。 他的眼前蒙起朦朧的霧,仿佛藥物失效,有幻聽在耳邊響。 一個聲音說著:“就這樣吧,來這里之前你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你一開始就知道。認(rèn)命吧,你不是沒做過這種交易……你要害死簡洛維嗎,試一試吧,有一線機會也試一試吧……” 另一個聲音從低啞顫抖的“不要”演變?yōu)樗宦暳逊蔚募饨?,不斷重?fù)著:“我不要……放過我!我不要再做這種事?。》胚^我吧——” 陸先生再也無法忍耐,朝著他撲過去。 李文嘉猛地往旁邊傾斜,直從榻榻米上摔了下去,他無法聚焦一般睜大了雙眼,顫抖著嘴唇說道:“陸……先生,請自重?!?/br> “自重?”他玩味地咀嚼著這個詞,身體前傾,“我不信你真有這么‘單純’,從上次見你的一眼起,你就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這次是你單獨約我,我才赴約,其實你什么都明白,我說的沒錯吧?” 他說的沒錯,他什么都明白。 李文嘉隨著他的逼近,在極度恐懼中一點一點后退。 在來這里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從未想過要違抗,更不能激怒他,他不能弄巧成拙。在一切說辭都說盡仍舊沒有用的時候,他會順從…… 他的手指碰到了自己之前放在一旁的公文包,在對方再次撲過來的時候,他將公文包往暗角里推了過去。 黑色的公文包在一瞬間閃過了一點微光。 男人抓住他的衣領(lǐng),惡狠狠地將他整個人擒壓在地,李文嘉的額頭“砰”地一聲,重重磕在在了桌角。 一瞬間整個世界泛白,他被撞懵了,等漸漸回過神來,劇痛一陣陣蔓延,男人正解著他的腰帶,大約是有些費力,解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在他臉上舔了一口。 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沒有人理會,幾下過后,便有沉靜的聲音慢條斯理傳了進來:“陸先生,是在辦什么大事呢?連我都不能進了?!?/br> “cao你媽的!”男人低咒了一聲,飛快爬了起來,整著衣服去開門。走了一半,他想起了什么,對李文嘉吼道:“滾里面去!” 李文嘉被撞的那一下還沒緩過來,幾乎要死了,一時間只彎曲了一下手指。 他的衣物散開,淺紫的衣料鋪展后顯出大片完整的紫陽花圖案,眼花繚亂的深淺色彩中,他的身體亦像一朵花,盛放在那一片花團錦簇間。 想他如今淪落至此,也沒什么分量,陸先生便不再理會,匆忙開了門。 梁以庭站在門口,與他面對面時,嘴角微勾。 他身形修長,身上的黑色西裝平整沒有一絲褶皺,面孔在黑夜中顯得很是潔白,白到幾乎有種神經(jīng)質(zhì)。 他沒有脫鞋,顧自踏進室內(nèi),一眼便撇到這里的另外一個人。 陸先生對他的到來詫異而又鄭重,關(guān)注度顯然遠(yuǎn)超那名已經(jīng)縮到了角落里不足掛齒的男妓——無論以怎樣的身份與他交談,從始至終,在他的眼里,他都只是妓。 “梁先生怎么會……” 梁以庭彈了彈衣角,自若地坐了下來,微笑道:“聽說陸先生要赴‘簡蘊’的約,為此還特地推掉了我的邀請,所以我心下好奇,過來看看?!?/br> “梁先生說笑了,隨便玩玩?!?/br> 梁以庭取了只干凈杯子,白凈骨感的手拎起溫?zé)岵鑹兀瑢⒁痪€青色茶水注入。 陸先生正要在他旁邊坐下,梁以庭卻悠悠說道:“我現(xiàn)在想一個人待會兒,請陸先生去別的房間?!?/br> “……” “嗯?”他笑了笑,“不可以嗎?” 男人明白過來,雖不情愿,卻也只客氣道:“當(dāng)然可以!梁先生玩得開心,那我就先走了?!?/br> 他離開時掩上了門。 屋內(nèi)一片靜謐,梁以庭也沒有說話,握著那細(xì)瓷杯子,將一整杯茶慢慢喝了下去。 李文嘉四肢著地,衣衫不整地從角落出來,他抱住他的大腿,挨到他身上,將身前大片的裸露肌膚貼上他冰冷的黑色西裝,蜿蜒著像蛇一般將他纏繞。 拖拽的浴衣隨著張開的雙臂鋪展,梁以庭的視線被一片細(xì)膩妖嬈的紫色淹沒,李文嘉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微涼的唇落在了他的頸項。 而下一秒,他被重重地推了下去。 李文嘉跌在地上怔了一瞬,又再一次朝他撲過去。 梁以庭又一次推開他。 幾次過后,李文嘉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不斷吻著他的嘴唇,在沒有得到回應(yīng)之后,又低頭吻在他的喉結(jié),反復(fù)地吮吸著那個凸起。 梁以庭的手在他腰上動了動,冰冷地說道:“你的演技很差,你知道嗎?” 李文嘉頓下動作。 “渾身都是硬的,該軟的地方不軟,該硬的地方不硬。”他扳過他的面孔,將桌上一整壺已涼的茶水對著他的臉沖了下去,水源源不斷順著他的面孔淌滿全身,“他碰過你了,是不是?” “……” “靠近我之前,先把自己好好洗洗。” 梁以庭放下茶壺,站起身。 李文嘉卻如甩不掉的牛皮糖,在這個夜晚無路可走,浮木一般緊緊抱住了他。他趴在地上極卑微地抱著他的腿,什么話也說不出。他只知道,這是唯一的出路。 “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他低頭望著他。 “……” “和那些人一樣的嫖客?!?/br> “……” “你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他俯下身,箍起他的下巴,“娼妓?” 角落里,公文包上又有微弱的光點閃過。 梁以庭掃過一眼,說道:“攝像頭?……哦,是了。陸先生有妻兒,如果上了床他事后又不認(rèn),可以拿這個來威脅他。” “……” “說話啊,我說的對不對?” “……” 梁以庭搖了搖他的臉,指骨幾乎要掐碎他的下巴,“為了那個野種,你可以把自己賣了,為了個有手有腳的男人,你可以把自己再賣一次……” 他的話語輕飄,卻幾乎升騰出了恨意。他離不開他,他離不開這樣的一個人。 “你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做什么?” 如果可以,他想把他劈成兩半,將那一半作惡的碎尸萬段扔出去喂狗。 李文嘉在他腳邊喘息,身體微微痙攣。 梁以庭笑了笑,眼中卻毫無波瀾,他清晰地在他耳邊說:“我要懲罰你?!?/br> 李文嘉像垂死的動物,昏沉中忽然驚悸般睜大雙眼。 他所能感知的痛苦分兩種,一種如同鈍器砸來,是鮮血淋漓的劇痛外傷,但只要沒死,即便殘廢傷口也會愈合。另一種則如病毒入侵,或許剛開始并不痛得厲害,但折磨緩慢而持久,并時時刻刻伴隨著對未知的恐懼,說不定哪天就會惡化,是慢慢腐爛著死去。 梁以庭屬于后者。 他抵死掙扎了起來。 眼前那片朦朧的霧氣漸漸扭曲,直至沸騰,他歇斯底里,眼睛發(fā)紅,脖頸間青筋浮出,胎記殷紅像要滲出血來。 他被人用繩子捆起,整個人凌空扛在肩上,一路疾馳。 如同一只被割破了脖子的天鵝,他一路撲騰著翅膀,在一聲嘶啞啼鳴之后,那修長白皙的脖頸毫無生機地垂了下來。 窗臺上的一盆海棠,在陽光下暴出了一只潔白的小花苞。 靖云咳嗽了一聲,將澆干凈水的玻璃杯子收回。 他已經(jīng)有兩天沒有見到自己的父親了,這是很少發(fā)生的情況,他心里有點不安。但隔壁的阿仁叔叔說,說不定只是因為工作太忙了。確實,這些天爸爸一直忙于工作,甚至連飯都沒有好好吃。 阿仁叔叔照顧了他兩天的飲食,午飯時間,他又來叫他過去吃飯。 靖云答應(yīng)一聲,跟著過去了。 其實他也沒什么胃口,單純的,只是沒胃口吃飯,但不能不吃。 阿仁叔叔一邊布著碗筷,一邊說:“咳嗽藥水喝了嗎?” 靖云點點頭。 他最近斷斷續(xù)續(xù)地有點咳嗽。 阿仁叔叔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不會發(fā)燒吧……” 正在這時,門口出現(xiàn)一張陌生的面孔,問道:“你好,請問李文嘉是住在這兒吧?” “嗯……你是?” 陌生男人跨進來一步,帶著善意的笑容:“我是他的同事,他最近很忙,可能沒辦法照顧孩子,我受他委托,帶孩子去學(xué)校辦一下寄宿?!?/br> “忙成這樣嗎?……”阿仁撓撓頭。 靖云問道:“你是他哪位同事?我爸爸沒有事先和我說過寄宿的事。” 男人看他一眼,微笑道:“我和他在簡蘊一個部門工作,你想先見見他么?我可以帶你過去看一下,不過,你爸爸真的很忙,沒空陪你玩,你只能看一眼?!?/br> “會議中他可能不方便接電話,不過……”他拿出了李文嘉的身份證,“我有這個?!?/br> “……” 靖云猶豫了一下,因為迫切想見到父親,跟著他走了。 然而上車之后開了十多分鐘,他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去學(xué)校的路線。 李文嘉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輪皎潔的彎月灑下的細(xì)細(xì)銀輝。 他動了一下身體,聽到細(xì)微的金屬摩擦聲。 辨認(rèn)著又動了一下腿,那聲音越發(fā)明晰。隨后,頭頂?shù)穆暱責(zé)艉翢o預(yù)兆大亮,他條件反射地遮了一下眼睛。 隨后手慢慢移開,他看到自己右腳的腳踝被拴上了一根銀白色的鎖鏈。那根鎖鏈嬰兒手腕粗細(xì),套住他的那一圈上甚至還刻有精美花紋。 房間除了柔軟的床鋪和地毯,再無其他。 他走下地,鎖鏈很長,似乎夠他走進房內(nèi)盥洗室,但也僅僅如此,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整條鏈子就繃緊了,他再也無法挪動半分。 不斷地往前,再往前,鎖鏈晃動著發(fā)出陣陣悉索聲,他的腳踝開始滲血。 深夜,一點聲音就被放大。 整棟房子都安靜異常,這里的所有幫傭都被辭退,除了梁以庭……以及當(dāng)初他帶來的那只土狗,再也沒有其他活物。 梁以庭在灶上打開瓦斯,兩分鐘后熱好了一碗面條。 面條是西式的做法,有股奶油香,然而顯然是不懂細(xì)節(jié),忽略了常識,熱過之后全糊在了一起。 梁以庭攪拌了一下,還是就那么盛出,往上面撒了一把香料。 李文嘉聽到樓梯口傳來腳步聲,隨后陰影中顯出一個人來。 梁以庭出現(xiàn)在了他眼前,手上拿著托盤,上面是一碗面和幾個蘋果。 李文嘉腳下流了一小灘血,卻像不知道疼似的。 他看著梁以庭一言不發(fā)走進房間,在那床沿邊坐了下來,隨口說:“過來吃點東西。” 李文嘉猶在門口,怔怔地看著他。 梁以庭頭也沒抬,從盤中拿了一只蘋果,開始削皮。 他從來沒削過蘋果皮,也是知道第一次不可能削得多么漂亮,因而準(zhǔn)備了好幾只,足夠他慢慢削,削出一只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來給他吃。 “你想干什么?”李文嘉舉步維艱地挪過去,每走一步,都帶出一串響聲和一絲血跡。 梁以庭轉(zhuǎn)動著蘋果,削下了小半圈皮,“你不是喜歡吃面條嗎?讓你吃啊?!?/br> “放我走……” “這條鏈子是不是特別漂亮?”他心不在焉地說。 手上蘋果削壞了,便放下了又拿起一只。 “放了我……” 梁以庭沒有理會。 新的一只削起來熟練多了,不一會兒,一只干凈的蘋果就削好了,他把蘋果遞給他。 李文嘉沒有接。 梁以庭放進了他手里,又拿起那只沒削好的,自己咬了一口。 李文嘉慢慢跪在他面前。 梁以庭腳尖勾了勾他帶了血的鎖鏈,“這條鏈子是我特地幫你定做的,你知道我想這么做多久了嗎?” “……” “你知道為什么我之前不這么做嗎?” “……求你,放了我?!?/br> 梁以庭伸手撫摸他的頭發(fā):“我想要我們兩個,一起過日子。” 李文嘉在一陣沉默之后,徹底瘋了,將手上的蘋果朝他砸過去,又把那碗面摔到地上。 柔軟的地毯在潑到黏糊的面條之后變得滑膩不堪,他赤腳踩在那灘粘稠物中,血色和食物顏色混合,濕濘骯臟。 梁以庭看著他瘋,“你瘋了,簡洛維就更不要你了,你只能在我身邊?!?/br> 李文嘉陡然奪過那把削蘋果的刀,指向他。 梁以庭毫無情緒的模樣看上去比他更瘋,他指指自己的心口,似乎還微笑了一下:“往這邊刺,我死了,你也永遠(yuǎn)走不出去,不出一星期,你就得給我陪葬。我們兩個一起死在這里,很好?!?/br> 李文嘉的手抖得不成樣子,刀尖忽然調(diào)轉(zhuǎn)頭,對準(zhǔn)了自己。 梁以庭看著他。 片刻后,他斜了斜嘴角,還是笑了:“你開一個洞,我就幫你補一個,沒死痛的是你自己,死了么,痛的是你兒子?!?/br> 李文嘉的喘息聲在靜謐中粗重得可怕。 他手中的刀子在無知覺中掉落在地。 梁以庭撿起那把刀,站了起來。倏忽間,他已完全收起了那輕佻笑意,不疾不徐地說道:“你這輩子別想再見到靖云了,我已經(jīng)把他送去了國外,你永遠(yuǎn)找不到他?!?/br> ………… 他最愛的不是簡洛維,甚至不是柏舟,誰都不是,他最愛那個孩子。 只有那么一個孩子,陪伴了他最久的時光,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久——除了母親,可她早已死去了,他卻還是鮮活的。 如果說簡洛維出事還能讓他保持一絲理智,那么靖云出事,他會徹底崩潰。 梁以庭知道,他必然會有這樣一個過程。 起先是躁郁瘋狂永無停歇的反抗,等力氣都用盡了,便開始沉默寡言地絕食。 山上別墅入住率低,獨門獨戶都隔著十萬八千里,在家中沒有外人后,確實就像與世隔絕一樣,沒人知道這里發(fā)生了什么。 梁以庭推掉了所有多余的應(yīng)酬,能在家辦公便在家辦公,不得已要出門,也會在中午抽空回來一次。 即便他不吃飯,他也一日三餐端到他面前,有時是外面捎回的現(xiàn)成食物,大多數(shù)時候是他自己做出來的簡餐——這幾乎是一個完全封閉的二人世界,哪怕是一個送外賣的都顯得格外多余。 一個星期后,粒米未進的李文嘉已接近半昏迷狀態(tài),梁以庭從善如流地叫來陸醫(yī)生,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針,開始給他輸葡萄糖蛋白質(zhì)。 饑餓虛弱到這個地步,只要還有一絲不想死的念頭,身體本能的求生欲就會開始起作用。 他可以繼續(xù)不吃飯,卻不會去想要主動拔針頭。 陸醫(yī)生既然來了,便又順手幫他換了纏在腳踝的紗布。 那紗布纏得整齊而厚實,里面的傷口愈合得很好,也沒有發(fā)炎的跡象。 陸醫(yī)生簡單清洗了一下,又給上了點藥,重新纏上紗布。 “纏厚一點?!绷阂酝ヌ嵝训馈?/br> “這傷口已經(jīng)不需要——” “別廢話。” 陸醫(yī)生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一邊一圈圈纏上去,一邊在內(nèi)心無限困擾地思考著這兩個人的關(guān)系。 又一個夜晚悄然降臨,梁以庭像一個永遠(yuǎn)能夠準(zhǔn)時赴約的體貼戀人般,在固定的時間點給他送去了一碗煮得香稠軟糯的白粥。 燈亮了起來,原本躺著的人似乎恢復(fù)了一點體力,迅速地蜷縮起來,他像無處可藏了,在床的一角瑟瑟發(fā)抖蜷成了一團。 梁以庭朝他走過去,柔聲說道:“今天煮了粥,嘗嘗看吧,肯定比第一次煮的好吃?!?/br> 李文嘉望向他的目光渾濁而茫然,像是尚未從睡夢中清醒。 梁以庭端起碗,用勺子舀了舀:“你看,里面我還放了棗子和桂圓?!?/br> “……” 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唇邊。 李文嘉喃喃著說了一句什么,低頭含住了那勺子。 梁以庭見他終于是吃了,很快又舀了一勺遞過去。他的眼角浮出一點笑意,像對待小孩子那般耐心地問:“你剛才說什么?” “?!腥撕臀艺f,走過那片海,就能看見我的家了……”他伸出手指,定定地指向了床前虛無的一塊空地,“騙人的……走不過去,怎么都走不過去,我只看見、只看見……” 梁以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看見什么了?” “……棺材?!?/br> 他忽然露出恐懼至極的表情,將身前被子直往上拉:“我看見了棺材!我們都死了!靖云也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梁以庭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你在做噩夢。” “不、不——他真的死了,你看,你看他來找我了,他站在那里,他在那里看著我——”他嘶啞的尖叫透著驚懼與凄厲,整個人抽搐起來,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梁以庭制住他大幅度的動作,顯然對他的反應(yīng)措手不及:“你醒醒!文嘉?” 李文嘉犯了哮喘一般大口吸著氣,瞳孔渙散,他掙動的雙臂不由地抱住了他,整個身體戰(zhàn)栗著緊緊縮在他懷里,緊張地重復(fù)著:“我真的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 他再次醒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陽光從巨幅落地窗斜斜落下,如同筆直的金線。 對于昨夜的事情已經(jīng)記不太清,他的枕頭和床單都換了新的,有花香味,頭發(fā)變得松軟,身上的衣服也換過了,有人給他洗過澡。 寂靜中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他似乎是吐過,在吃了幾口粥之后,胃部難受起來,最后不僅是吃進去的全吐了出來,連胃液都像開了閘一樣全沖了出去,身上床上一片狼藉。 梁以庭給他送去早飯時,他獨自坐在地上曬太陽。陽光有一種穿透力,他的頭發(fā)跳躍著金光,耳朵變成半透明,皮膚白亮到發(fā)光,像要被這太陽曬化了。 梁以庭站在門口看著他的側(cè)影,一時并沒有動作。 過了許久,李文嘉的聲音遙遠(yuǎn)地飄出來:“我昨晚,好像做噩夢了。” 像是疑問,又像是自言自語。他說話時沒有回頭,維持著原先的姿勢,看上去很是清瘦,仿佛能感覺到那衣服下面凸顯的脊椎。 梁以庭走上前,把熱騰騰的食物擺到他面前,還有一杯澄澈的蜂蜜水。 這回他粥里面什么都沒放,怕他胃又受不了,所以更不用提什么魚rou葷腥,單是用大米熬成的白粥。不過那粥熬了半夜,稠得連米粒都快化了,香氣四溢,也很令人開胃。 李文嘉看著那粥,嘴唇動了動,輕聲說:“我想先刷牙?!?/br> 隨后他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挪進衛(wèi)生間。 按著以往的步驟,上廁所,洗臉,刷牙。在仔細(xì)清潔著口腔的時候,他從鏡子里看見梁以庭走了過來。 他在鏡子里與他對視,沖洗掉泡沫之后,沒再費力自己走,男人直接將他抱了起來。 他靠床坐著,那人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粥,直到那碗見了底。又把正溫?zé)岬姆涿鬯私o他喝。 李文嘉喝了兩口,猶帶著一些懇切與怯懦,小心翼翼問道:“你把靖云……送去了哪里?” 梁以庭看了他片刻,說道:“美國。” 李文嘉喉頭動了一下,拿捏著分寸沒再追問,他垂下眼睫,只說道:“你好好待他,不要傷害他。” “我沒有必要傷害他?!?/br> 李文嘉沉默著點點頭,嗯了一聲。 他終于不再絕食,腳上的枷鎖依舊束縛著他,每天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就坐在太陽下發(fā)呆。然而每一餐都吃得很有限,吃多一些就會吐,人始終瘦削。 這樣的生活又持續(xù)了一個禮拜,李文嘉沒再掙扎吼叫,也沒對他提任何要求,梁以庭后知后覺地想到,他只靠發(fā)呆該怎么度過一整天。 于是之后便每天給他帶些新鮮刊物和。 這個月份外面的溫度還是有些冷,而在屋內(nèi)他僅需穿一件薄衫,對于這一地域的人來說,地暖開到早春四月算得上奢侈,這奢侈已經(jīng)讓他快要忘記外面真正的溫度。 他已經(jīng)半個多月沒有踏出過這房門一步。 天氣陰沉下雨的時候,他沒有太陽曬,便只躺著不分晝夜地昏睡。 梁以庭回來看他,見到他半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李文嘉眼珠木澀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看向他。 窗外烏云密布,天都像要傾軋下來,室內(nèi)有一種隱秘的安全感,而眼前這個人物,卻又是危險的。 或許并不只有危險。他是矛盾的,從始至終,他在他心里一直都是個矛盾的存在。 他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他有多危險,就意味著他手上的力量有多強。 他足以摧毀他,卻也足以在他心里盛開一片最妖嬈的花。 他會痛嗎?李文嘉心里想。 在這一場似是而非的情愛里,他有過那樣刻骨的疼痛,他會知道嗎? 那樣一個淡薄、自我的人,可曾因為這場愛情,因為他,痛過? 他的血液忽然之間開始沸騰了,他在想象里欣賞他痛不欲生的樣子,并不因為別的,只為他。 李文嘉近乎魔怔地望著他,他沉浸在那樣的幻覺里,面頰逐漸燃燒。 梁以庭撫過他的臉,“文嘉?” 李文嘉蒼白而guntang的手指,像蔓延的藤蔓,順著他的手腕一路向上。 梁以庭頓了一下。 他攀著他的手臂慢慢起身,眼中顯出異樣的狂熱,絲蘿一樣將他纏繞。他低啞呢喃著他的名字,手指陷進他細(xì)密的發(fā)絲,如同最溫柔的安撫。 梁以庭捧過他的臉,呼吸灼熱,驀地吻住他的唇。 李文嘉張開唇,舌尖直往他口中頂了進去,隨后,他被整個人壓進床褥,男人guntang的身軀將他徹底包圍。 他呻吟著回應(yīng)那熾熱的愛撫和充斥了情欲的親吻,幫他一件件脫去外套,襯衣。 他的雙手在他赤裸的背脊撫過,用指尖在那起伏的肌理上狠狠劃了下去,他聽見他帶著痛楚的哼聲,下身那怪物因為他這一聲輕哼而亢奮。 梁以庭對那疼痛毫不在意,他已經(jīng)等太久了。他的欲望因他而起,積蓄著,稍有一點火星就要爆炸,而他似乎只能在他身上傾瀉才能酣暢淋漓。 李文嘉在他身上啃咬著,牙齒合在他肩頸部位,在兩人身體靜止著慢慢契合時,驟然一口咬了下去! 梁以庭整個身體抖了一下。 李文嘉閉著眼睛,長長吟叫了一聲。 血腥味在他口中彌漫,溫?zé)岬囊后w從口角溢出,他將那一嘴鮮血咽了下去,性器瞬間堅硬充血,不斷溢出清液,下身濕得一塌糊涂。 梁以庭肩上猶在滴血,李文嘉終于睜開眼,他伸出舌尖,將那一滴滴墜下的血珠子卷入口中全吞了下去。 他的眼里有妖異的紅光,隱匿在一片絢爛的金珀色里。 梁以庭舔過他的唇,性器死死地釘在他身體里,隨著舌尖那帶有血腥味的廝磨,膨脹到極致。 他不能夠再親吻他,只有一心一意地進入,才能有足夠的時間里里外外徹徹底底地品嘗他。 整張床微微搖晃起來,李文嘉四肢纏在他身上,隨著那反復(fù)的律動發(fā)出蝕骨呻吟。 他的每一寸骨頭都要在這彌漫著血腥芬芳的快感中碎裂了。 梁以庭忽的攬起他的腰,讓他坐到他身上。 “啊……”李文嘉身體猛地往下一沉,那根東西直直捅到了他最深的地方。 緩了片刻,梁以庭小幅度地抬起他的身體。 李文嘉抱著他的肩,一邊扭動著腰胯迎合,一邊舔著他肩上血跡,在那些血跡全被舔干凈之后,開始在那傷口上吮吸。 他的舌尖反復(fù)舔卷著他的傷口,吮吸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他的精氣。 梁以庭低咒了一聲,狠頂了他幾十下,在他身體里一泄如注。 就像吃飯一樣,沒有胃口也能往胃里塞食物。zuoai也是如此,只要身體契合了,沒有感情也能覺得舒服。 李文嘉早已沒必要再去糾結(jié)應(yīng)不應(yīng)該和他上床這種事,曾經(jīng)他覺得自己不能夠,因為他對梁以庭尚還有想要維系的東西,他把這些東西,看得比賣身還要重。 而現(xiàn)在,已完全不復(fù)存在。 他忽然想起在最早的時候,曾因為同學(xué)的一句話,他發(fā)過誓不會和梁以庭交往的,后來他沒有做到。 這是最早的底線吧。 那時他還覺得,與男人交往是扭曲的,和男人zuoai很可怕,他永遠(yuǎn)不可能在那樣的年紀(jì),和一個男人在學(xué)校里做那種事,他最后全都做了,他甚至?xí)凵习刂邸阅欠N方式進入他視野的男人,稍有一些自尊,都不應(yīng)該接受吧。 更不用提后來那些事。 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在一步步退讓,退到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自已已經(jīng)跌入深淵,再也無所謂退不退了。 梁以庭抱著他睡了一夜。 他的睡顏安然得像一個事外者。 李文嘉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了他一會兒,又慢慢睡著了。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沉睡,直到再也睡不著。 梁以庭將早中兩餐的食物都放到他房間,告訴他這幾天會比較忙,中午不再回來。 李文嘉坐在床上,望著腳上的鎖鏈,動了動,發(fā)出悉索的聲音。 梁以庭并沒有要幫他解開的意思。 片刻后,他抬起臉,對他說:“早點回來吧?!?/br> 梁以庭像是沒有心的,他親吻他的臉頰,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對他的一切變化都接受得那么坦然。 李文嘉看著他,眼眸清潤無害,什么都沒說。 等他離開之后,室內(nèi)仿佛騰起一股涌動的暗流。 李文嘉呆坐在床沿,那一片暗潮忽然之間撲天蓋地翻涌上來,在他身周咆哮翻滾,滔天海浪遮天蔽日,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他感到窒息,轉(zhuǎn)動身體,朝著有陽光的地方挪過去。 他把臉貼在玻璃窗上,望著青山開始染上嫩綠顏色,遠(yuǎn)處湛藍(lán)天空浮動著白云,有那么一瞬間,他想推開窗戶,躍下去。他覺得自己會跌入那一片蘑菇形狀連綿起伏的青蔥綠葉里,脫離身后黑色的桎梏。 在他的極目處,那只他帶來的小土狗正在有限的空間里奔跑玩鬧,追逐著一只色彩繽紛的蝴蝶。 小黃被養(yǎng)得圓滾滾,前院雖不大,對于它來說也已足夠,它很快樂。 李文嘉坐在地上,看著那只狗。 不知過去多久,有一個陌生的人影從圍墻翻了進來。 李文嘉站起來,不由自主拍了拍窗子。 那陌生人四顧一周,循著聲音抬頭,看到了他。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水果刀,鋒利的匕刃反射出一道雪白的光。 李文嘉愣住。 不知是與他有著怎樣的怨恨,他的目光惡毒到殺氣騰騰,然而他不想殺人,他朝著那只蜷縮著開始打瞌睡的土狗走了過去。 李文嘉睜大眼睛,開始用力拍打那扇窗子。 那人像是要發(fā)泄或者展示什么,拎起狗的后頸,一刀捅進了狗肚子。 小黃瞬間發(fā)出掙扎凄厲的吼叫。 李文嘉張了張口,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他看著他一刀又一刀地插在那只狗身上,鮮血直流,直到它奄奄一息,然后將它裝進袋子里帶走。 傍晚時分,又一場傾盆大雨澆灌下來,將那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色沖洗得一干二凈。 夜晚來臨,整個世界被裹進了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黑色斗篷里。 李文嘉坐在墻角,四周一片黑暗,隨著腳步聲,有燈一盞一盞亮起來,直亮到他的房間。 他像一只被他養(yǎng)在籠子里的寵物,因為剛開始學(xué)會怎么討好,所以讓他分外新鮮激動。就像小學(xué)生一放學(xué)連書包都來不及放,就要跑到籠子邊看自己新養(yǎng)的倉鼠一樣,他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西裝。 “中午又沒吃飯?”梁以庭蹙起眉尖。 “……不好吃,燒粥吧,你做的粥。” 他的態(tài)度果然軟了下來,“只喝粥怎么可以?!?/br> 李文嘉說:“我喜歡的?!?/br> 他們當(dāng)夜又滾到了一起,干柴烈火一路燒盡了流年,仿佛回到了高中時代的那間公寓。 李文嘉胸腔里灌滿了澎湃的愛意與初嘗情欲的sao動,他叫著他的名字,還要矜持。而現(xiàn)在不同,他再也不需要那一層清純的偽裝,他要引他墮落,釋放的酣暢也令他自己痛快到無以復(fù)加。 他用最yin蕩的呻吟勾引他,最柔軟的身體接納他。 他晃得像一片風(fēng)中的葉子,幾乎要被那力道一寸寸碾碎,溢出嗓子的卻是夾帶著痛楚的甜美嗔念。 “我愛你……”梁以庭在他耳邊說。 李文嘉微微彎起唇角。 “我愛你?!彼衷俅沃貜?fù),吻上他的耳垂,反復(fù)噬咬著他的脖頸,恨不得要把他整個人吞吃下去。 “我也愛你。”李文嘉說。 可惜,他們之間早已不是僅靠這三個字就能理清了。 李文嘉趴在他懷里睡著了,第二天太陽還沒升起,他又早早醒來。 梁以庭還在酣睡,他從床上爬起來,一個人靜靜地坐到窗邊地毯上,望著天空等日出。 “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梁以庭醒來后,走到他身邊問。 “我在想靖云?!崩钗募握f。 梁以庭不置可否。 “我還能再見到他吧……”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著。 當(dāng)天下午,梁以庭接到了一個電話。 “梁先生,出事了?!?/br> “嗯?” “那個孩子……”那邊沉默了片刻,說道:“死了?!?/br> “你說什么?” “是突發(fā)的心臟排異,之前沒有任何癥狀,或者也可能是癥狀不明顯,我們都沒有留意……” 梁以庭掛掉電話,腦子里還在轟鳴。 他只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李文嘉知道——如果他知道靖云死了,想必是要徹底瘋了。 ………… …… 四月。 洛杉磯。 位于比弗利山莊的豪宅清掃完畢,迎來了將要在此常住的新客人,然而最終,他卻并沒能在這里住上幾天。 那個孩子死在充斥著陌生面孔和刺鼻消毒水味的國外醫(yī)院里,遺體被送去教堂,由牧師主導(dǎo)整個入殮、告別儀式。 前來參加儀式的沒幾個人,整個過程很安靜,氣氛也談不上多么悲傷。 他的周身鋪滿白玫瑰,面容雋秀漂亮,仿佛只是睡著了。 遠(yuǎn)處傳來鐘聲,像來自天國的召喚。 那個漂亮的孩子,最終被焚燒成灰。 在最后一縷煙消散殆盡之后,李文嘉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唯一一點東西,都被上帝徹徹底底收走了。 干凈得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他終于看到那輪久違的、沒有了一絲云系遮擋的烈日,眼睛在太陽底下被刺激著凝出了一點淚光。 梁以庭解開了他腳上的枷鎖,帶著他下樓吃午餐。 這一天的午餐是由一名蘇菜大廚上門來做的,四菜一湯兩道甜品,精雕細(xì)琢,口味又清淡,適合他胃口不佳又許久沒碰過葷腥的腸胃。 大廚只負(fù)責(zé)做飯,做完飯人就離開了。 梁以庭用勺子給他舀了一小碟滑炒蝦仁,說道:“嘗嘗看合不合口味?如果喜歡,就叫廚師天天過來,等差不多膩了,就再換一個。你習(xí)慣吃中餐,我們幾個菜系一樣樣輪著來?!?/br> 李文嘉喜形無色,拿起筷子夾了顆蝦仁吃了,半晌道:“……靖云小時候最喜歡吃蝦仁,但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碰過了,都說這是發(fā)物,生病了不敢讓他吃,家里也很久沒做過?!?/br> “……” “你能不能告訴我,靖云到底在哪里???”他眼睛里有些發(fā)潮,看著他說。 梁以庭忽的啞然。 “只要靖云在我身邊,我保證以后哪里都不去了,我不去找簡洛維,你要我留在你身邊,我就留在你身邊,你要我走,我就走,我發(fā)誓,只要你把靖云送回來,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文嘉?!绷阂酝ゴ驍嗨?,“你忘記他吧?!?/br> “他不能沒有我,他一個人在國外見不到我,會害怕的?!崩钗募蔚穆曇糨p而快速,有種神經(jīng)質(zhì)的嘮叨。 “我說過,你這輩子見不到他了!” 李文嘉的話語徹底止住,眼里的一點光亮瞬間黯淡了下去。 梁以庭不再用鏈子拴著他,但也并沒有徹底放他自由。 大門外加了一套裝置,一旦鎖上,就無法輕易從里面打開。他沒有手機電話、沒有網(wǎng)絡(luò),也不能與外界聯(lián)系。 李文嘉曾試著推了推那大門,發(fā)現(xiàn)打不開后就沒再試第二次。 他有計劃地想讓他放松警惕,因而每一天都很聽話。至少現(xiàn)在,梁以庭已經(jīng)不再拴住他,只要再這樣過一段時間,很快他就會有機會離開…… 他按時吃飯,曬太陽,看他送來的雜志,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健康正常——除了夜晚。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幾乎每個夜晚都在做噩夢。 在甜蜜而熱烈的纏綿之后,隨之而來的是仿若第二人格的驚悚夢游和夢話,歇斯底里、絕望可怖,叫都叫不醒。第二天醒來,具體的夢境又完全回憶不起來,只知道自己晚上睡得不踏實,睡醒后也精神不濟。 “我今天要出門,幫你約了陸醫(yī)生,他下午會過來。你和他見過多次了,應(yīng)該都比較熟悉,沒事可以和他多聊聊?!绷阂酝ピ谠绯颗R走之時對他說。 李文嘉點點頭。 下午兩點多,陸醫(yī)生準(zhǔn)時過來了,不過并非他一個人,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名男子,陸醫(yī)生對他的介紹是曾經(jīng)在一個學(xué)院念書的同窗。 “雖然做過同學(xué),但畢業(yè)之后我們所專攻的方向完全不一致了,師兄他放棄了本來專業(yè),選擇做心理醫(yī)生?!?/br> “你好。”李文嘉站起來與男人握了握手。 他穿著寬松休閑的米色毛衣,淺灰色長褲,原本正窩在客廳沙發(fā)上看一本,看起來很正常,在得知對方職業(yè)之后也并沒有意外。 三人寥寥的談話間,那男人態(tài)度溫和談吐風(fēng)趣,并未直接提及此行目的,而是借機對李文嘉說:“我們來做個游戲怎么樣?” 他拿出一塊懷表,認(rèn)真道:“說到我的職業(yè),在平常生活中,我遇到過很多人都不信真有催眠這回事?!?/br> 李文嘉笑了笑道:“是梁以庭請你過來的吧?其實,我本身并不排斥這方面的治療。” 心理治療,至少在短時間內(nèi)能適度幫他調(diào)整心態(tài),緩解痛苦。 “被你知道了啊?!蹦腥藬[出無奈的樣子,又微笑道:“不過,不用把它當(dāng)成治療,只是一個游戲。” 3、2、1…… 不知過去了多久。 被催眠中的具體情形在“啪”的一聲響指過后像瞬間消散的煙火。 李文嘉清醒過后只是麻木地眨了一下眼睛,陸醫(yī)生從桌上抽過一張紙巾,替他擦了一下眼角。 心理醫(yī)生依舊是溫和淡然的模樣,說道:“那么今天就先到這里,我給你開些藥,下次讓小陸帶過來?!?/br> “好的,謝謝。” 在此之后,陸醫(yī)生來得比往日更頻繁了一點。梁以庭在時,他待的時間比較短,若碰上梁以庭不在,他待的時間就比較長,或許這本身也是梁以庭的意思,讓他可以找個人“多聊聊”。 李文嘉在沙發(fā)上打瞌睡,手里的書本掉在了地毯上。 陸醫(yī)生打開門,在寂靜之中走過去,將地上的書撿起來放回茶幾。 李文嘉聽到了一點響動,慢慢睜開眼睛。 陸醫(yī)生朝他一笑:“抱歉,吵醒你了?!?/br> “……” 陸醫(yī)生本身也并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對上一個精神不濟懶得說話的病人,要能聊得起來實在是強人所難,而他那位心理專業(yè)談吐風(fēng)趣的師兄在來過一次之后就拒絕了后續(xù)預(yù)約,不打算再來。 “如果我知道的沒錯的話,這是軟禁吧?不知道你小時候有沒有養(yǎng)過外面捉來的麻雀,哪怕尾羽全部掙脫也要逃出去,關(guān)在籠子里,你是養(yǎng)不活它的?!?/br> “想要一個被軟禁的人心理健康這根本就是妄想,如果第一步不肯放了他,后續(xù)的治療也完全沒有必要。除非……梁先生本質(zhì)只是想要個純粹的斯德哥爾摩癥病人,并非真正的想讓他身心健康?!?/br> ——他的師兄這樣回絕。 “你是又做什么夢了嗎?”陸醫(yī)生問。 李文嘉在午后睡得昏昏沉沉?xí)r最覺得壓抑,“你知道的,陸醫(yī)生?!?/br> 外面的陽光已變成接近晚霞的濃烈鐵銹色,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室外。 “我每天都在想我的那個孩子,我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過他、沒見過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br> “……” “我不知道靖云到底在哪里,過得怎么樣,這么久沒見到我會不會哭,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無法控制會去想一些很可怕、很可怕的事。” 陸醫(yī)生走到他身邊,“其實……” 他遲疑了半晌,說道:“其實我稍微知道一些,之前我不小心聽到梁先生在打電話,你的孩子可能在美國。梁先生在美國拉斯維加斯和洛杉磯都有房產(chǎn),所以我覺得……” “……” “我覺得你的孩子可能會在那兩座城市的富人區(qū)?!?/br> 李文嘉徹底沉默下來,這或許已經(jīng)是自己所能得到的全部信息了。 院子里的大樹吐出了新芽。 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兩人共享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那一頓早餐沒有阿姨下廚,是梁以庭自己做出的簡單食物,兩碗小蔥拌面,他自己的沒放蔥,兩個煎至金黃形狀完美的荷包蛋,兩杯熱的谷物豆?jié){。 吃完之后,李文嘉收了碗筷去洗,梁以庭出門上班。 在他離開半小時之后,李文嘉穿過庭院,試著去開最外面的大門。 不知是從何時起,他已對他完全放松了警惕。 門毫無預(yù)兆“吱呀”一聲開了。 李文嘉愣了一下,隨即邁開步子,朝外面跑了出去。 他甚至連拖鞋都沒有回去換,如同逃離地獄一般,朝著山下狂奔,像一個徹底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