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海自學(xué)校回來之后許多天沒再出門,無論晴雨天,都在那封閉陽臺的搖椅中躺著休息。 陽臺上充斥各類綠植,一半真一半假,仿若一個小小的熱帶雨林,腳下是厚厚的地毯。晴天環(huán)境好,雨天也不賴,昏暗光線下開一盞暖色小燈,別有意趣。 海望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想這個世界真奇妙。 在不久之前,自己窮得叮當(dāng)響,甚至過上與流浪漢一般無二的生活,有了上頓沒下頓,而現(xiàn)在,他儼然比都市大部分人都要有錢。 除去梁以庭無條件無限額給他的錢以及小季幫他投資所掙的好幾百萬,他又得了一筆橫財——作為A大名譽校長,累計了十幾年津貼未取過,再加上校董“柏舟”的全部分紅,現(xiàn)已滾成一筆頗豐的款項,如數(shù)交到了他手上。 海當(dāng)然疑惑過,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同名同姓,已近退休的老校長見到他,卻笑著說道:“不會錯?!?/br> “我記得你們。當(dāng)時事情鬧很大,你在學(xué)校摔傷,我曾經(jīng)代表學(xué)校去醫(yī)院探望過你,當(dāng)然,那時候我還沒升校長。而我對那個叫柏舟的年輕人印象尤其深刻,談合同那天的事情也記得很清楚,因為……” 老校長回憶了一番,繼續(xù)說道:“因為年紀(jì)輕輕,做事沖動,幾億的合同簽下去眼睛都不眨,這是這所學(xué)校成立以來最大的一筆交易?!?/br> “……” “十幾年前,學(xué)校規(guī)模小,被幾份合同簽出去,就那么易主,還sao亂過一陣子,不過……幾乎買下了這所學(xué)校的那名年輕人,在露過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br> “……” “我們學(xué)校管理還是照常,他除了整修校舍之外也沒提過什么其他要求,倒像是我們占到了便宜,平白多了好幾個億的投資。至于名譽校長這類頭銜,也是他隨口一提,就像小孩過家家一樣,他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座學(xué)校已經(jīng)是他的了?!?/br> 良久,校長又說道:“對了,財務(wù)部還留著一張給你辦的銀行卡。那位柏先生說過,他的部分一起給你,學(xué)校每年會給他分紅,他特地交代過財務(wù)等你畢業(yè)滿五年后再把卡寄給你,我不知道這其中原因,不過……五年后,你們兩個人都聯(lián)系不上了。這件事,我們一直拖到現(xiàn)在,確實是沒上心。” 他話雖這么說,面上卻并無赧色,忽的笑道:“你們關(guān)系很好,是親戚嗎?很難得。” ??粗淮?。 他恍然哦了一聲:“年紀(jì)大了,忘性也大,你剛說你忘記了以前的事?!?/br> 而后,他意味復(fù)雜地嘆了口氣:“等我退休了,校長的位子會有其他人接手,到時候?qū)W校各方面都會重新刷新一遍。這些年,學(xué)校發(fā)展得不錯,今非昔比了,柏舟……他十幾年沒有出現(xiàn),存在的意義就只是這座學(xué)校校董名單上的一個符號,然后漸漸變成歷史,你名譽校長的位子……” 海說道:“‘名譽校長’這個位子是用來給學(xué)校撐門面的,我有自知之明,即便您不說,我都會要求貴校幫我撤下來。最后,謝謝您告訴我這些,今天我沒有白來。” ………… …… 小雨還在淅瀝瀝地下,搖椅緩緩打著擺。 海身上蓋著一件寬大的黑色皮草,在融融暖意里困頓地閉上眼睛,他的指間摩挲著一張銀行卡。 五年……正常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第五年,自己會在做什么? 是在揮汗如雨地奮斗,為了房子妻子之類的傷透腦筋?還是不得志地頻繁跳槽,不知道下家單位在哪里,抑或是事業(yè)有成? 誰知道呢。 海嘆息一聲,將那小小卡片放到唇邊,輕輕吻了吻,“你有心了?!?/br> 他在搖椅上漸漸睡著,睡了很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睡夢中,他隱約聽到小季的敲門聲,但困得睜不開眼,動不了。 然后小季開始踹門——嘭!嘭!嘭! “啊啊,原來你在家?怎么不開門?我好擔(dān)心你,怎么這么多天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 小季接著驚叫起來:“?。『D闵×??天啊,你額頭好燙,你發(fā)高燒了!” 他手忙腳亂地將他背起來,一邊往醫(yī)院趕,一邊碎碎念著“對不起對不起,難道是那次中醫(yī)的緣故嗎,都發(fā)燒到昏迷了啊,會不會燒壞腦子……” 海住院了,在病房掛點滴,始終昏睡著。 玻璃窗外,一叢叢的綠植被雨水沖刷出了一點油亮的新綠顏色。 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在不遠處站了許久,給他撐傘的人忍不住說道:“梁先生那么擔(dān)心,不親自進去看看他嗎?” 那男人微微皺了一下眉:“如果他忽然醒來看到我,會嚇到他,我知道他沒大礙就好?!?/br> ?;杷巳?,隱隱覺得梁以庭來過,自己的面頰都好似留有他手指的溫度。然而也有可能是夢。 他夢到了太多次他的臉。 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仿佛已過完一生。 那一生,難以言述,他身處白晝陽光下尤在驚喘,直到一張生機勃勃的臉映入眼簾:“海,你終于醒啦?嚇?biāo)牢伊耍赛c粥嗎?” 他轉(zhuǎn)動木澀的眼珠,遲鈍而單一地一字字道:“我是李文嘉。” 小季頓住,與他對視了良久,小心翼翼問道:“你、你都想起來了?” 李文嘉像一幅凝住的畫,眼睛里是另一個世界。 “我想起來了很多?!彼f道。 接下來小季又說了什么,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閉上眼睛,是漩渦一樣的颶風(fēng),里面刀光劍影;睜開眼睛,則是滿目的陽光,以及床前玫瑰的花香。 他的身體在被中微微戰(zhàn)栗,瘋了一樣慶幸那一生已經(jīng)過去。他還要往前奔跑、用力奔跑,遠離那個漩渦。 他像從囚籠中飛出的鳥,像一縷從腐爛皮囊中掙脫的潔凈靈魂,喜悅得痛苦而癲狂。 小季不清楚他的過去,卻也沒有格外好奇——大家都是普通人,海的過去總不會是部傳奇。 他笑眉笑眼地替他開心,順口問了一句“都想起些什么了?” 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想要去追問。 海在這幾天里瘦下去很多,皮膚不復(fù)以往光澤,滿臉病容。小季調(diào)侃道:“海,回去你得趕緊補補,瞧這最起碼瘦了七八斤,你家那位看見了得多心疼啊?!?/br> “小季,叫我李文嘉吧。” “這名字乍一聽真不習(xí)慣,我就叫你文嘉吧,沒那么生疏?!?/br> 李文嘉點了點頭。 小季打量著他的臉蛋:“你告訴我,之前梁先生是喂你吃了什么,才把你養(yǎng)成那副水靈靈嫩蘿卜的樣子?我回去也給你做幾頓?!?/br> 李文嘉神情恍惚,許久才彎了彎嘴角道:“長白山的千年野山參,聽說一支三百多萬,給人吊命用的,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br> “……” “我活得好好的,用不著了?!崩钗募窝a充道。 雖說瘦了很多一副重病后的樣子,但各項檢查都做過一遍,確實只是單純發(fā)燒而已,只能說是病得不巧,病來如山倒。 醒來之后,精神也漸漸恢復(fù),沒有再住院的必要,次日一早便辦理出院手續(xù)回家了。 生活并沒有多大變化,只是由于“大病一場”,兩人都不再下館子吃飯,而是自己在家做些清淡滋補的食物。 李文嘉依舊與他說說笑笑,借口自己是病人,嘗了好幾次小季的手藝。 小季在他家廚房摘菜燉湯,他在外面擦擦桌子打掃衛(wèi)生。 小季一邊切菜一邊說:“文嘉,你住的這一層樓明明很安靜,我來那么多次,既沒有聽到小孩學(xué)架子鼓,也沒看到隔壁有肌rou大漢啊!” 李文嘉說:“可能搬家了吧?!?/br> “這么巧,一起全搬了?” 李文嘉表示不知情,他整理好吸塵器,倒完垃圾,就等小季炒菜出鍋,等待時間里去書架上拿本閑書翻一翻。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藏在書后的兩只首飾盒。 一時有些怔愣,想起了當(dāng)初買下它們時的心情。 他遲疑著沒有動作,褲兜里手機開始響起來,他驚醒了一般把手機拿出,來電的只有那一個人。 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不夠他思考關(guān)于梁以庭的事,來電鈴聲就那么終止。 片刻后…… ——海,近來如何?許久未收到你消息,身體好嗎? ——除卻你離開當(dāng)日,從未有錯過我電話,你想起以前一些事來了,對嗎? ——文嘉,我擔(dān)心你,亦思念你。 他收到了來自梁以庭的三條短信。 坐回沙發(fā),他沒有回復(fù),單是出神。 小季端著一盤色香俱全的糖醋小排出來,看他一眼,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李文嘉姿勢未變,眼睛里有了焦距,笑了笑道:“小季,我高興又后怕?!?/br> “為什么?” “就好像一個得了重病的病人,痛到極致的時候,我變成了‘?!:L嫖野み^了那些痛,等我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離疾病很遙遠,我是全新的……我后怕,如果沒有‘海’,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br> “不管怎樣,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 李文嘉點點頭,淡淡笑道:“我不想再過那種就像得了絕癥一樣、千瘡百孔的生活,我怕那種病入膏肓的痛,很怕?!?/br> “不會再有那樣的生活,海已經(jīng)替你挨過來了,不是嗎?” 李文嘉看著他,“小季,我更喜歡做‘?!?。” 海有最愛的人,最好的朋友,不缺錢花,對生活滿足。 小季說道:“海就是你,你和海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qū)別,一切就看你自己怎么選擇?!?/br> 李文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抿唇笑道:“謝謝你,小季?!?/br> ………… 兩天后的傍晚,梁以庭重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李文嘉與小季在附近網(wǎng)球場打了場球,而后一同去菜市場買了些晚餐材料,彼時正并肩往家走。 早春紅梅未謝,晚霞燦爛,空氣中浮動著幽幽冷香。 幾個人在小區(qū)門口撞見,兩個人面面相覷,頗為尷尬,另兩個人像被施了定身術(shù),單是望著彼此,眼睛都不眨一下。 站在梁以庭身后的小山感覺出氣氛不對,張了張口,無聲地叫了聲“?!?。 海與小山是熟稔的,目光錯過梁以庭,笑著與他打招呼:“小山,好久不見?!?/br> 小山聲音不大,甚至有些輕:“海,梁先生特地來找你?!鳖D了頓,問:“他是誰?” 小季敏銳地捕捉到危險氣息,已開始擔(dān)憂自己是不是與海走太近。剛要自行開口,李文嘉已介紹道:“他叫季云川?!?/br> 說著,微涼的手掌挨過去,牽住了他的手,眼睛看著梁以庭,笑道:“我的男朋友,我們現(xiàn)在住一起?!?/br> 小季瞬間僵硬,不知李文嘉鬧的哪一出,醞釀著想說些什么,卻感覺到李文嘉的手忽的用力握了他一下。 梁以庭的視線落在李文嘉身上,他很輕地問:“男朋友?” 小季拘謹?shù)匦α诵Γb作什么都不懂樣子,扭頭去看樹上的鳥。 李文嘉仿佛感覺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燒灼,帶出隱隱刺痛,他看著他,唇角微微地勾著:“是啊,梁先生。我有我的權(quán)利,我也有我的自由,這是你說的?!?/br> 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看到梁以庭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 “你都想起來了?!彼岷?,就那么看著他。 “是啊?!?/br> “你——”梁以庭只發(fā)出一個音,聲音異常干啞,而后才艱澀道:“你恨我,你要離開我,和他在一起嗎?” “是啊,梁先生,我和他至少沒有那些糟糕的過去?!?/br> “文嘉,你又要離開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好看的面容幾乎有些扭曲。 李文嘉笑了笑:“梁先生,難道你又想故技重施,像對待簡洛維那樣,不擇手段來對付云川嗎?” 小季聽聞此言,立刻掃了一眼梁以庭,身上汗毛瞬間倒立。 小山忍不住說道:“海,你忘記梁先生對你有多好了嗎?為什么要故意說這種話?!?/br> “沒讓你多嘴!”梁以庭低聲喝止。 李文嘉清晰地說道:“別叫我海,我叫李文嘉。” 他拉著小季,望了眼浮出月影的天際,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們還要回去做晚飯,兩位也早回吧?!?/br> ………… 李文嘉沒有回頭,與小季一直走到電梯,才松開了攥緊他的手。他的手掌變得guntang,掌心甚至有潮濕汗水。 小季終于問道:“文嘉,你為什么這樣做?” 李文嘉一時沒有回答,出神許久,才道:“他越痛苦,是不是代表他越在意我?” “……” 小山見梁以庭僅有幾次失魂落魄都是為了這同一個人,未曾目睹過他們的過去,但目睹過他們的現(xiàn)在,哪怕質(zhì)疑一切,他都不會質(zhì)疑梁先生的真心。 海是碎片拼就的白琉璃,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融在骨血里變成一個人,可他舍不得,只能供起來,比在廟里供菩薩都要上心。 海是活生生的人,怎可能真的任他拆吃入腹,渾然一體;海是失而復(fù)得的白月光,他再也不敢蠻橫占取,他舍不得讓他疼。 回到居住的酒店,梁以庭失力般躺進沙發(fā),蒼白手指遮著眼睛,淡淡道:“小山,把我那串佛珠拿來。” 他攥著那串佛珠,閉著眼睛念了一夜心經(jīng)。 ………… …… “我知道你又不開心了?!毙【起^里,小季說道。 李文嘉在抽煙,煙灰缸里已有四五只煙蒂。他抽煙很兇,模樣整潔斯文,但煙癮比起流里流氣一口黃牙的大漢有過之而無不及,彈了彈煙灰,他對小季的話一笑置之。 酒館很有一些懷舊情調(diào),原木吧臺與座椅,大概是為迎接春天,吧臺上象征性地擺了兩盆紫羅蘭與小雛菊。 小季撥了撥小雛菊花朵,說道:“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明知道會讓自己不開心,還對他說那些話?!?/br> 李文嘉將一杯長島冰茶一飲而盡,酒味直沖鼻腔,“我沒有不開心?!?/br> “好,你開心?!?/br> “小季,你不懂,我就是……就是喜歡看他難受,看他氣急敗壞,哈……” “你別喝了,Long Isnd四十多度?!毙〖緤Z過他手中杯子,“你已經(jīng)醉了?!?/br> 李文嘉支著臉,默默的不說話。 小季湊過去,悄悄問道:“文嘉,你告訴我,之前你說當(dāng)初梁先生對付簡洛維?他怎么對付他?” 李文嘉垂下眼睫,說道:“……聯(lián)合銀行和其他股東,差點把簡蘊折騰到破產(chǎn),我對不起簡洛維?!?/br> 小季雖然沒聽過簡洛維的大名,但簡蘊這個珠寶品牌卻是如雷貫耳,聽聞此言,頭皮又是一緊。作為一個事業(yè)剛起步的小商人,他的生意可經(jīng)不住這種打擊。 酒勁漸漸泛上來,李文嘉意識也有些朦朧起來,大概亂七八糟說了些胡話。 小季聽不下去,將他扶起來,“好好好,什么都聽你的,梁以庭是混蛋,哦,你真要和他撇清關(guān)系?唉,可你那么喜歡他……好好,你不喜歡他,你都恨死他了,不過不管怎么樣……你之前輸?shù)羲麅蓛|耶?其他都是假的,錢是實打?qū)嵉?。海,啊不,文嘉,說起來,你覺得我和你這輩子能掙滿兩億嗎?” “……” 小季將他背起來,外面空氣冰涼,李文嘉在他背上打了個噴嚏。 “小季,我很難過……”他忽的輕聲說道。 小季背著他走出一段路,能看見天上星星亮晶晶:“我過兩天帶你去個能讓你開心的地方吧?!?/br> 李文嘉搖搖頭:“我不想去夜店也不想去賭場。” “不是夜店也不是賭場,是我發(fā)現(xiàn)的一個秘密基地,二月木茼篙就開了,那里很美的。” 李文嘉吭吭地笑起來:“我在這個城市住過幾十年,你的秘密基地我肯定以前就已經(jīng)走到過?!?/br> “去了你就知道了?!?/br> ………… 小季偷來李文嘉手機,偷偷給梁以庭發(fā)了一條訊息。 兩天后的傍晚,他開車載著李文嘉,朝著城郊一座小山丘駛?cè)ァ?/br> “文嘉,你浪漫過嗎?”小季問道。 李文嘉顧左右而言他:“大晚上的你帶我去山上作死嗎?我們?nèi)ド缴弦按叮课铱匆娔愫髠湎淅镉腥齻€箱子,是吃的嗎?小季,我這兩天都沒什么胃口?!?/br> “那里很浪漫?!毙〖緢?zhí)著道。 李文嘉終于說道:“我不想和你搞浪漫。” “……” “要不是信任你,我才不會晚上跟你跑山上去,這就像是殺人之后拋尸荒野的前奏。” 小季生氣道:“好了,你閉嘴!” 李文嘉果真閉嘴了,看了一會兒夕陽下山,說道:“小季,我剛才開玩笑的。” “好的,我原諒你啦?!毙〖菊f道,內(nèi)心腹誹:“看在我也給你挖了個坑的份上?!?/br> 小山丘并非真正荒山野嶺,地處城市郊區(qū),一面對著的是A市最大的游樂園。作為一座沒有高山的平原城市,這里被登山愛好者開辟出了一條小有名氣的登山線路,小山丘屬于該路線中的一小段,一路上山,皆有石階與路燈。 若是換做溫暖季節(jié),即便夜晚也會有人登山,只是如今春寒料峭,并非登山的好時節(jié),一路走來,一個人影都沒瞧見。 但天冷也有天冷的好處,至少沒什么蛇蟲鼠蟻。 一路登上至高處,天已接近全黑,小季領(lǐng)著李文嘉偏離石塊鋪就的正常道路,撥開一叢樹枝,又走了一小段,眼前瞬間豁然開朗。 “就是這里了!”小季說。 延綿不絕的繁花盛開,有粉有白,正是小季口中的木茼篙,二月盛開,如今三月下旬,開得轟轟烈烈,月色朦朧中,仿若天際繁星飄泄而下,點點瑩白,與星空交相輝映。 放眼望去,能夠俯瞰整座城市,山腳下的游樂園燈火璀璨,整個世界如同一座閃著光的玻璃天堂。 小季找了塊視野最好的平地,鋪上一塊餐布,拿出幾瓶酒,與他席地而坐。 坐了一會兒,小季煞風(fēng)景地說道:“我去解個手?!?/br> 借此機會遁走。 又過了一會兒,李文嘉聽見枯枝被踩的沙沙走路聲,以為小季回來了,回頭看了一眼,整個人都僵住。 ………… 另一邊…… 小季等待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將那三個大盒子從草叢里拖出來。 打開蓋子,里面一閃一閃地發(fā)亮,是他網(wǎng)購來的螢火蟲。 小季合掌拜了拜:“爭口氣,別死光啊,謝了!” 一抖網(wǎng)兜,螢火蟲如同輕盈的流沙,飄出一道光帶,而后乍然四散,紛紛揚揚如碾碎了幽藍的夜明珠。 月光皎潔,將人影照得明晰,而梁以庭,即便蒙上眼睛,他都能夠辨認出來。 “你怎么會來這里?” “我看到了你發(fā)我的消息?!?/br> “……”李文嘉扭過頭,擰開一瓶果酒,一連喝下好幾口,隨后他看到飛舞著的螢火蟲。 這么冷的早春哪來的螢火蟲,他總算明白過來小季用意。 梁以庭在他身旁坐下來,兩人許久沒有說話。 夜愈深,天氣越冷,李文嘉換了一瓶度數(shù)高些的朗姆酒,一連灌下兩口,那酒瓶隨后被梁以庭握住了,從他手里扯下:“你酒量不好,喝多了明早要頭痛。” 說著將自己毛呢大衣脫下來,蓋到他肩上。 李文嘉有些發(fā)怔,大衣的溫度仿佛是有實體的,像一雙柔軟而溫暖的手,帶著一點好聞的木香。 “這里很美?!绷阂酝フf道。 “是啊,如果沒有你的話?!崩钗募慰瘫〉匦α艘宦暋?/br> 梁以庭望著遠處,許久后道:“文嘉,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十七年前,如果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這么多年都無法對你忘懷,那么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會把你藏進心底,誰都無法觸碰你?!?/br> “……” “可時間回不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想忘記你嗎?每一次,我不擇手段,都以為自己可以把你忘掉,可每一次,你都在我這里扎進去更深?!彼噶酥感目?,看著他:“你何嘗不是我的噩夢?!?/br> “梁先生是在怪我?” 梁以庭平靜地望著山下璀璨燈火,嘴角浮出一絲苦笑,“我怪你讓我魂牽夢繞,卻偏偏唯獨不愛我?!?/br> 李文嘉望著他側(cè)臉,纖長睫毛,雋秀眼尾,下顎輪廓分明,是雕塑一樣清冷倨傲的線條。而此刻他眼中閃著星光,柔和得能融化冰霜。 “文嘉,你不用再與我慪氣……” 他的話語隱沒在突如其來的煙花聲里。 山下的游樂園舉辦煙火嘉年華,開始不停歇地燃放煙花,花朵在天際綻開,清晰萬分。 梁以庭的聲音變得有些不真切:“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事,無論你想過哪種生活,你想和誰在一起,我都希望你開心——” 如果說這個世界最不可理喻的是愛情,那么比愛情更不可理喻的,是他與梁以庭。 仿佛有奇怪的引線在拉扯,回憶毫無滯澀地跳躍回中學(xué)時代,那場籃球賽,那個黑暗的、透著一縷瑩白月光的器材室。 李文嘉吻了他,毫無預(yù)兆地傾身吻住了他的雙唇,堵住了他的話語。 等回過神來,腦海里只閃過三個字:瘋了吧。 梁以庭的眼睛微微睜大,那一瞬整個人都像被定住。 等李文嘉想要落荒而逃,他瞬間反應(yīng)過來,一把拉住了他,不由分說按住他的后腦勺,將那個吻加深。 李文嘉掙脫不得,只感覺星空在旋轉(zhuǎn),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 他的舌尖探入他齒關(guān),掃過敏感黏膜,與他糾纏在一起,而后輕輕地吮咬他的唇。 李文嘉的身體在熱烈的親吻中難以自持地?zé)崞饋怼?/br> 不知過了多久,梁以庭終于松開他,他的雙唇在月色下泛出光澤,胸口微喘著起伏。 “你沒有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他問道。 在不知不覺中已變了姿勢,李文嘉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他激烈心跳,一時沒有回答,隨后他的手指覆上他胸膛,輕笑道:“知道我為什么約你來這里嗎?” “……” 他的聲音有些飄,亦真亦假道:“我要把你殺了,然后挖個坑埋起來,棄尸荒野。” 梁以庭聽他胡言亂語,親吻著他額頭:“我知道那條消息不會是你發(fā)的?!?/br> 李文嘉微滯,而后道:“你還算有自知之明?!?/br> 梁以庭在他發(fā)際吻了吻,“那你剛才算什么?” “……” “文嘉,你對我不是第一次這樣?!?/br> 他話語落下,親吻順著臉頰,又一次落到他唇上,而這一次他不再只是單純地親吻,手直接愛撫到他胯間,隔著布料揉捏。 李文嘉本就已有了些反應(yīng),被他一陣愛撫,熟悉而陌生的快感便如棉花糖的云朵,輕盈而柔軟地將他裹住,層層暖意下還泛著甜。 梁以庭的呼吸漸漸粗重起來,聲音染著濃重情欲,低沉而微微沙?。骸拔蚁胨滥懔恕!?/br> 手隨之伸進他衣擺,一寸寸撫過他的身體,肆無忌憚地摩挲。 李文嘉推了推他,沒有推開,而欲望如同火焰,不消幾下撩撥,便自下腹燃燒一路蔓延。他的推拒全然是欲拒還迎,手指扭曲地攥緊了他的衣襟,很快便低喘著微微挺起了身體,隨后敏感處如愿得到撫慰,整個人都戰(zhàn)栗起來。 梁以庭一手攬著他,一手在他胸前愛撫,指尖幾下劃蹭過他乳尖,就已將那處挑逗地腫脹硬起,而后手掌覆上一心揉弄撩撥。 兩人唇齒相依,不消片刻,李文嘉便好似張口迎他,輕吮他舌尖,梁以庭血脈僨張,猛地吸了口氣,將他壓至身下,親吻愈發(fā)激烈,李文嘉軟舌主動纏上,手臂也不由圈住了他頸項,兩人吻得難舍難分。 或許純粹只是原始欲望作祟,他們月余未曾相見,期間也不曾發(fā)泄過,而無論如何,在一個多月以前,二人還如膠似漆,猶如蜜月般的彼此纏綿相愛,盡享人間極樂。 幕天席地在廣闊星河下,梁以庭褪盡他下身裝束,緩緩契入,與他合為一體,內(nèi)壁緊致高熱,生澀又熱情地含吮著他,勾著他進到最深處。 李文嘉意識迷離,透過他寬闊肩膀,望見月華如練,無數(shù)星辰閃耀,炫目生花。 身體隨著愈發(fā)激烈起來的沖撞而晃動,他的低吟一聲聲入骨酥麻,有細碎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眉梢發(fā)鬢,又被輾轉(zhuǎn)的親吻帶落。 片刻,他的呻吟忽的顫了一下。梁以庭手指恰是撫過他頸側(cè),見指尖沾了一絲淺淡血跡,動作緩下來,隨后從他頸側(cè)扯出一枝帶刺的枯枝。 李文嘉額間因情欲而沁出晶瑩汗珠,紅潤雙唇微張,在月色下靜靜望著他,仿佛不知疼,情態(tài)似癡如醉。 梁以庭無法自持又再度挺腰,狠狠cao干他數(shù)下,而后一把將他攬起,站起身來,朝著就近石壁走去。 李文嘉清醒了一些,牢牢攀著他脊背,只感覺對方粗硬陽物隨著步伐一下下釘入體內(nèi),深到幾乎產(chǎn)生痛意,忍不住低低嗚咽。 山上石壁日積月累經(jīng)過雨水沖刷,算得上光滑。 李文嘉雙腿緊緊纏在他身上,背倚著石壁借力,兩人以站姿交媾,面對面離得極近。 梁以庭律動片刻,維持著深埋在他體內(nèi)的姿勢,蹭了蹭他鼻尖,“你喜歡的,是不是?” “哈啊……” 他緩緩抽出,又一下深深地頂進去,“文嘉,告訴我……” 李文嘉瀕死一般喘息著,許久半睜著眼看著他:“很舒服……”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呻吟,前傾了身體,吻了吻他,有意識地微微收縮xue口,嘴角染上一絲薄薄的笑:“你也很舒服,是不是?” “……” 他在他耳邊低語:“梁以庭,我想通了。” “真的嗎,你——” 緊接著李文嘉又道:“我的確喜歡和你zuoai,這好像沒什么好回避的?!彼浇俏⑽⒙N起,目光有些散亂地看著他:“你享受著我的時候,我也在享受著你……苦大仇深,沒什么意思。” 梁以庭愣了愣,似乎在體味這句話深意。 而后起初喜悅化為一絲苦笑,他抱著他,“你還要跟我逞口舌之快?!?/br> 李文嘉捕捉到他神情變幻,又被他抱入懷中,下巴抵在他肩窩,一時沒有言語。下身隨后又律動起來,在漸漸加快的頻率中,他微蹙起眉尖,呻吟既歡愉又痛楚,沒過多久便緊繃了身體,在狂亂中高潮。 痙攣著蜷縮的腳趾漸漸松開,他如一朵經(jīng)過驟雨侵襲的花,失力地由他抱著,手臂松垮地搭在他肩頸。 許久,等神智逐漸恢復(fù),他的嘴唇摩挲著吻在他耳垂,雙臂也微微地用力摟住了他。 “……梁以庭,我累了?!彼]著眼睛,喃喃道。 這么多年,太累了。 ………… …… 小季有近一周沒有見到李文嘉。 他知道他并未出遠門,一直就在自己公寓內(nèi),這回卻不敢再貿(mào)然踹門。 清晨的陽光漫過窗欞,灑向房間,將床上兩人籠罩。 一床被子松垮地遮蓋著兩人布滿情欲痕跡的赤裸身軀,地上丟了一地用過的保險套——原本是不用這個的,但做的次數(shù)太多,頻繁清理太麻煩。 倒春寒的三四月份還是冷得厲害,室內(nèi)空調(diào)似乎失靈,李文嘉無意識地裹緊被子,而等裹緊了被子仍然冷的時候,他逐漸蘇醒。 梁以庭在他身旁酣睡,李文嘉沒有出聲,醒了一會兒之后拿過床頭一本書,躺在床上翻了幾頁。 梁以庭睡夢中忽的翻了個身,抱著枕頭趴著睡覺,赤裸肩背就那么暴露在有些寒涼的空氣中。 李文嘉看他一眼,而后朝他挨過去,身體趴在了他背上,又扯過被子蓋在自己背上,將他當(dāng)做了人rou電熱毯,一邊緩解骨縫中隱隱的酸痛,一邊繼續(xù)翻書。 梁以庭終于有些醒了,也沒動作,任他趴著,聲音困頓地問:“怎么了,冷?” 李文嘉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空調(diào)好像壞了?!?/br> 趴了一會兒,他大概是維持著一個姿勢有些酸,從他身上下來,書也放到一旁。 梁以庭這時側(cè)身,一把將他摟進懷里,同時扯過被子將兩人一同卷住。 李文嘉胸貼著他溫暖胸膛,背后則是柔軟被褥,兩人雙腿交錯緊擁在一起,熱意泛出,終于是熨帖了。 “你還會跟我走嗎?”梁以庭問道。 李文嘉沉默片刻,忽而低低地笑:“為什么不呢?!?/br> 他在他胸口狠狠咬出一枚牙印,“梁先生我這么恨你,見你因我霉運連連,煩悶心塞,當(dāng)然喜聞樂見?!?/br> 李文嘉怕冷,臥室內(nèi)空調(diào)果真出了毛病,而家中棉被有限,床上終于也有些待不住。 考慮著是否要請維修工上門維修,又遲遲懶得去詢問維修電話。 梁以庭知道他冷不得,下了床也未多說,真空套上長褲與一件毛衣出了門,片刻后,他進了臥室,連同被子一起將他卷住抱起,出門朝隔壁走去。 李文嘉驚訝之余連忙掙扎:“你做什么?!” 梁以庭暢通無阻,入得隔壁屋內(nèi),一腳踢開臥室門,將他放上一床云朵似的柔軟大床。 屋內(nèi)溫暖如春,暖風(fēng)源源不斷從天花板涌出,而周圍歐風(fēng)的家居擺設(shè)也頗有梁以庭的風(fēng)格。 “我將這一層都租下了?!?/br> 李文嘉瞪大眼睛:“什么時候的事?”怪不得再沒聽見那熊孩子敲鑼打鼓。 “……也沒多久?!?/br> “你監(jiān)視我?”李文嘉道。 “……”梁以庭一時頭痛,干脆吻住他雙唇,再次將他壓在身下:“不,我只是……太想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