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的秋天，楚司令請南開的校長吃過一頓飯后，把不上進(jìn)的小兒子強(qiáng)行送進(jìn)了大學(xué)，要他“多少也熏陶點(diǎn)文化氣息”?？上Сu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去到大學(xué)里，課上的不怎么勤，朋友倒是交了很多。其中有一名學(xué)生會的干部，名字叫陸衛(wèi)明，生得高大端正，為人耿直，成績也斐然，相處不久便獲得了楚小少爺?shù)那嗖A，整天黏在他身邊，兩個人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儼然成了一對親密的好朋友。

    對于好朋友，楚瑄自然絕不吝惜錢財(cái)，時不時便要給出大手筆的饋贈，陸衛(wèi)明本不好意思要，但又拗不過楚瑄的熱情，最后倒也逐漸習(xí)慣了。

    反正楚家有的錢，楚瑄花出去的這些，怕也只是九牛一毛罷了，收不收都沒有什么區(qū)別。

    十月，幾所大學(xué)聯(lián)合舉辦了學(xué)生辯論大賽，陸衛(wèi)明作為校內(nèi)的實(shí)力派，被副校長親自選為代表參加。楚瑄知道后十分為他高興，當(dāng)即決定送他一套高級西裝，以達(dá)到在大賽上從頭到腳全方位超越對手的效果。

    選好西裝從洋行里出來，楚家的汽車夫已經(jīng)在門口候著了，楚瑄拉著陸衛(wèi)明鉆進(jìn)車?yán)铮H親熱熱地一同坐在后排座椅上。

    今晚楚司令在家里擺宴，邀請了軍內(nèi)好友與各界名流，楚小少爺雖然不喜酒宴場面，但也免不得要露一小臉同長輩們寒暄一二，所以下午得提早回去梳洗準(zhǔn)備，不能再同陸衛(wèi)明一道游玩。

    “先送他到學(xué)校，然后我們再回家。”揚(yáng)聲向汽車夫吩咐了一句，楚瑄腦袋一偏，靠在陸衛(wèi)明肩膀上，唉聲嘆氣道：“晚上又要參加宴會，真是不耐煩！”

    陸衛(wèi)明忍不住笑了笑，知道他又在犯小孩子脾氣，便抬起手很憐愛地摩挲起他的小卷毛，感覺像是在安撫一只活潑任性的小貓崽，心情格外愉快。

    晚上八點(diǎn)，宴會準(zhǔn)時開始。

    楚司令捧著紅酒杯同各界好友寒暄，楚瑄打扮得油光水滑，像個洋娃娃似的跟在后面，大眼睛一眨一眨，也不停地跟著他問好。

    謝霖的座位在靠門處，離主座頗遠(yuǎn)，跟著方師長排了好一會兒才好歹抽空湊到了楚司令面前。

    “司令，晚上好??！幾年不見，您身體還是這樣健朗?！?/br>
    楚司令頓了一瞬，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一臉恍然地抬手同方師長碰杯：“哦——是方師長吧？這還真是好久不見了。你身體也康健？”

    “托您的福，十分康健。”方師長滿面堆笑，同時將謝霖往前輕輕一推，抓緊時間介紹道：“這位是我手下得力干將，謝霖謝團(tuán)長，近來同我一起調(diào)到河北工作。別看他級別不高，辦事那是實(shí)打?qū)嵉目孔V，日后定是棟梁之才啊?！?/br>
    見楚司令目光沖自己轉(zhuǎn)來，謝霖趕緊抖擻起十二分精神，面含笑意，風(fēng)度翩翩地頜首致敬：“楚司令晚上好。晚輩……”

    話音未落，楚司令便伸出大掌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大聲笑道：

    “不錯！長相也俊朗，是個好苗子！雪橋，這位是方師長，我們以前在北京共事過幾月，相處很愉快。來，打個招呼吧?！?/br>
    楚瑄像個上了發(fā)條的人偶似的，聽他呼喚便木木地張開嘴巴，吐出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的寒暄話：“方師長晚上好！”

    “這是我小兒子楚瑄。軍政方面雖然一竅不通，但若是想在天津游玩，倒是盡可以找他，哈哈哈。”

    語畢，楚司令沖二人點(diǎn)點(diǎn)頭，便自顧自地轉(zhuǎn)身同另一側(cè)賓客交談去了，只留下謝霖尷尬的站在原地，嘴里還含著半句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自我介紹。

    見狀，方師長面上有些掛不住。他以為憑著過去共事過幾月的交情，怎么著也能讓楚司令多駐足片刻，沒想到對方竟是如此的敷衍，讓他大感掉價。

    “小謝啊，這個……引薦我也給你引薦了，接下來可都得靠你自己啦?！睆?qiáng)撐著面子，方師長拍拍謝霖的胳膊，假模假樣地留下一句話便溜進(jìn)人海里消失的無影無蹤。

    謝霖僵著臉獨(dú)自站在原地，半天才咬牙低罵了一句“媽的！”，然后萬分嫌棄地大力拍打了幾下衣袖，抬步向餐桌走去。

    這個該死的老東西，來之前吹得天花爛墜，說自己跟楚司令關(guān)系如何如何的好，推薦個把人進(jìn)楚師不成問題，結(jié)果呢？人家差點(diǎn)沒想起來他是誰，還引薦，引薦個屁！果然靠別人不如靠自己，還是先填飽肚子，然后再想想辦法去結(jié)交其他人物吧。

    嘴里嚼著奶油蛋糕，謝霖將目光射向四周，尋找著一會兒可以攀談交流的對象。還沒等他找到目標(biāo)，卻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嬌氣的抱怨：“哎，累死我了！”

    轉(zhuǎn)頭一看，他發(fā)現(xiàn)那人正是剛剛打過招呼的楚二公子，正伸長了腿耷拉著腦袋靠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哈，機(jī)會這不就來了？

    眼珠子轉(zhuǎn)過一轉(zhuǎn)，謝霖咽下嘴里的食物，輕笑著搭話說：

    “是身體累？還是心累？”

    楚家的小公子不涉軍政，玩樂也玩得不怎么出格，所以謝霖對他的了解不如他父兄多。不過經(jīng)過剛剛的一番觀察，再加上之前所打聽到的傳聞，謝霖自信自己至少應(yīng)該不會被他討厭。

    果然，楚瑄聽到他的話，轉(zhuǎn)臉一看，見是一位挺拔英俊的年輕男子，眉眼周正，氣質(zhì)瀟灑，便立刻心生好感，俏皮地回：“我要是說都累呢？”

    謝霖端起酒杯沖他晃了晃，笑答：“身體累喝白酒，幾杯下去飄飄欲仙；心累的話就喝紅酒，仔細(xì)品嘗，有助于舒緩精神。要是都累嘛，那就紅酒白酒一起喝，醉到睡著了，不就不知道累了？”

    “哎，你這是哪來的謬論？”楚瑄忍不住也笑起來，“難道你自己試過？”

    “當(dāng)然沒試過?！?/br>
    “沒試過你還敢亂說？”

    “你也知道我是在亂說嘛。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你開心。你看看，現(xiàn)在還像剛才那么累嗎？”

    楚瑄本也不是很累，只是跟著楚司令一路機(jī)械地寒暄下來心里膩煩得很，所以才那樣自言自語了一句。此時被謝霖的一通趣話成功逗笑，自然就忘了什么累不累的，反而饒有興致地與他攀談起來。

    “那你說，我是為什么喊累呢？”

    謝霖偏過腦袋，眼神炯炯地打量了他一番，肯定的說：“你是見了不愛見的人，做了不愛做的事，所以才累。要是讓你出去游玩，你玩上一整天都不會累，對不對？”

    “對呀?！背u眨著眼睛回望過去，發(fā)現(xiàn)對面這人的相貌越看越耐看，簡直就像是按照他的喜好長的一樣，幾乎快要挪不開目光?！澳阍趺粗赖模俊?/br>
    謝霖一攤手：“因?yàn)榇蠹叶际沁@樣?！?/br>
    楚瑄愣了一下，隨即二人便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互相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志趣相投的星光。

    如此一直歡快地聊到夜里快散場，謝霖用一副好面孔加一張能說會道的嘴把楚小少爺?shù)暮闷嫘睦卫蔚厮似饋?，直到一道洪亮的男聲驚雷似的在二人耳邊炸開，這才把他們兩個叫回神。

    “我說，找你一晚上了，怎么在這么個角落里貓著？”

    楚瑄抬頭看向來人，腦袋還沉浸在剛剛謝霖講給他聽的故事里，呆呆地“啊”了一聲。

    “啊什么啊，你傻啦？”楚鈺抬手彈了他腦門一下，目光掃向旁邊，張口問道：“這是誰呀？你新情人？”

    這句話楚瑄聽得清楚，一張白臉?biāo)查g尷尬的漲紅，心說這混賬大哥怎么這么會拆臺！于是趕緊矢口否認(rèn)道：“哎！你又胡說八道！什么情人不情人的，這是我新交的好朋友！”

    楚鈺一聳肩膀，心里暗暗嗤笑，這身材、這長相，可不就是按你找情人的喜好來的？就算現(xiàn)在是朋友，那過不了幾天，也得變成情人。只可憐那南開的大學(xué)生，受寵沒幾天便被頂替，可真是只見新人笑，誰聞舊人哭呢。

    一見來人，謝霖的腦袋里頓時轉(zhuǎn)過十八道彎，心中暗道：今晚真是撞了大運(yùn)，能不能把握住就看自己的了。

    略一思考，他站起身來微笑著頜首致意道：“楚軍長晚上好。鄙人姓謝，單名一個霖，剛調(diào)來天津不久，如今在方祿方師長手下做事。今晚同雪橋一見如故，便聊久了些，實(shí)在抱歉?！?/br>
    聞言，楚鈺挑起了一邊眉毛。

    軍隊(duì)里摸爬滾打多年，他早就見慣了各路牛鬼蛇神。直覺告訴他，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絕非是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謙遜溫文，反而是有種隱隱的、掩藏至深的匪氣在眉目間繚繞。

    摸了摸下巴，楚鈺笑微微地說：“哦——這樣啊。難得雪橋有個可心的朋友，你要是不嫌棄，就來我手下做事吧，如何？”

    驟聞此言，謝霖又驚又喜，腦袋一熱便要滿口答應(yīng)下來。

    然而腦子里的弦轉(zhuǎn)過幾轉(zhuǎn)，他一咬舌尖，把將將要吐出來的話語又吞了回去，心里猛地打了個激靈。

    不對，這是個陷阱。

    “多謝楚軍長青睞，能進(jìn)楚師鄙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楚師內(nèi)精英良才眾多，鄙人能力尚且低微，實(shí)在不敢獻(xiàn)丑，還得再磨練一二才是?！?/br>
    彎著脖頸恭恭敬敬地回了這樣一番話，謝霖暗暗掐住虎口，后背滲出一層冷汗。

    嘖，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楚軍長，心明眼尖，就差一點(diǎn)，今晚的苦心便要盡數(shù)傾覆。

    一旁的楚小少爺?shù)故欠趾敛粫缘枚碎g的暗流涌動，只笑瞇瞇的說：“哎呀，我看你也太謙虛了！”

    楚鈺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敷衍的“嗯”了一聲，便要拉楚瑄離開。

    “哎，你急什么！我還沒跟子誠道別呢?！背u抽出手臂一把推開楚鈺，嘟囔著說：“你累了就自己先回房唄。子誠住得遠(yuǎn)，又沒配汽車，我得囑咐小王給他送到家才行?！?/br>
    楚鈺忍不住嘶了一聲，心說這臭小子可真夠能耐的，只一晚上就把自家弟弟給迷了個神魂顛倒，比起以前的那些個什么戲子學(xué)生的可是厲害多了，看來真得多加防范！不過還好，他左右也就是一介小小軍官，有楚家這座大山壓著，量他也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來。

    于是他揮揮手，打了個哈欠，示意自己先行一步，不再管這邊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