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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蟄伏在線閱讀 - 第十四章:(現(xiàn)實)抗拒

第十四章:(現(xiàn)實)抗拒

    “啊——!”

    夢境里,謝霖那冰涼的笑容如毒蛇般一口咬住楚瑄的心臟,令人膽寒的毒液迅速擴(kuò)散至全身,激起一陣徹骨的疼痛。

    大叫著睜開眼,楚瑄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于一片黑暗當(dāng)中,也不知是回到了現(xiàn)實,還是依舊在夢中沉淪。

    驚喘過一陣,等身上那陣若有若無的疼痛感過去,楚瑄嘗試著動了動手指。掌心下的觸覺柔軟順滑,像是錦緞一類的布料,熟悉而又富有實感。

    看來,他還是沒有死成。

    片刻后,遠(yuǎn)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后屋子里燈光大開。過分耀眼的白光叫楚瑄禁不住閉上雙眼,并抬手想要遮擋,可是沖進(jìn)房間里的那人卻猛然抓住了那只手,把它包在自己的手掌里,小心翼翼地發(fā)出聲音:“雪橋……你,你醒了?”

    楚瑄沒有回答。他試著抽了一下手,沒有成功,便也隨他去了,保持著雙眼緊閉的姿勢,把腦袋偏向另一側(cè),像根木頭似的一動不動。

    床邊那人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將他的手放下,低聲又說:“雪橋,你想吃什么?我讓下面去做。你的身體實在是太差了,不好好補(bǔ)一補(bǔ)真的不行?!?/br>
    然而等了許久,他的話卻依舊如泥牛入海一般,沒有能夠得到任何回復(fù)。

    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謝霖按掉電燈開關(guān),把房門虛掩上,壓低聲音對門口的女傭說:“去準(zhǔn)備點好消化的夜宵過來。不要油膩,也不要葷腥,口味可以稍咸一點?!?/br>
    女傭應(yīng)了一聲好,剛要離開,謝霖卻又拉住她,想了想,說:“他現(xiàn)在可能不愿見到我,一會兒你負(fù)責(zé)進(jìn)去勸他吃飯,吃一口賞你一個大子兒,明白嗎?”

    那女傭何時見過這么大的賞賜,趕緊連連點頭答應(yīng)下來,滿臉驚喜地下去準(zhǔn)備了。

    屋子里,楚瑄聽見謝霖離開,這才慢慢張開雙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黑暗中虛無的某一點,內(nèi)心如荒漠般干澀蒼涼。

    多可笑,每當(dāng)他想要信任那個男人的時候,那個男人總是會在他敞開的心扉上劃上一刀;而當(dāng)他被傷得累了、痛了,不想再繼續(xù)的時候,那個男人卻又要再湊過來,裝成誠懇親切的模樣為他包扎療傷,差點就要讓他忘了罪魁禍?zhǔn)资钦l。

    他的確是夠傻,在這將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不僅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甚至還親手葬送了楚家?guī)资甑募覙I(yè)。

    可是,他也不至于上了謝霖一次當(dāng),兩次當(dāng),還要繼續(xù)再上第三次當(dāng)。

    咚咚。

    房間的門被人敲響,楚瑄沒有理,只是縮進(jìn)被子里把自己裹得更緊。

    過了一小會兒,女傭小心翼翼地端著餐盤走進(jìn)來,把東西擱到床邊小柜上,半跪在床邊,輕聲喚他:“楚少爺,夜宵做好了,您多少吃一口吧?!?/br>
    結(jié)果自然是毫無反應(yīng),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女傭看著他縮成一團(tuán)的瘦削身影,心里忍不住漸漸泛上一股慈母般的憂慮與憐愛。

    床上的這名青年已經(jīng)昏迷五日之久了,身體各項機(jī)能全都降至最低,每天都是依靠點滴和高昂的進(jìn)口營養(yǎng)針續(xù)命。她每天為這名青年擦拭身體時都會禁不住地惋惜,明明是這樣姣好俊秀的美人胚子,怎么就病成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衰弱模樣了呢?她敢肯定,楚少爺當(dāng)年還健康的時候,一定是明眸善睞、顧盼生姿。

    所以,就算沒有謝先生方才允諾的那些獎賞,她也是打從心底希望楚少爺能夠快快好起來的。

    “楚少爺,您瞧,這面條是我剛才現(xiàn)搟的,湯底是清湯,一點油都沒放。謝先生說您愛吃咸口,我又多滴了兩滴醬油調(diào)味,味道保準(zhǔn)合您心意?!?/br>
    等了好半天,床上那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女傭甚至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又昏睡過去了。

    “哎……”無可奈何的,她隔著被子摸貓似的輕輕撫摸楚少爺瘦骨嶙峋的脊背,自言自語說:“您這又是何苦呢?這世道,多少人想活命都活不成。我那短命的丈夫就是被拉了壯丁去打仗,最后連個尸骨都沒能收回來……楚少爺,多難的事,只要活著就總能過去的,?。吭蹌e拿自己的身體較勁呀。”

    話音落下,她便感覺楚瑄微微動了動身子,窩在被子里似乎是說了一句什么,但悶悶的聽不真切。

    于是女傭趕忙站起來,彎腰湊到他腦袋前,試探著問:“楚少爺,您說什么?”

    楚瑄露出半個腦袋,有氣無力地低聲說:“……別叫我楚少爺?!?/br>
    “啊?”女傭沒想到他回的竟然是這么一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話,愣了幾秒才回應(yīng)說:“哦,好的。那以后就叫您……楚先生?”

    楚瑄復(fù)又縮回腦袋,不置可否。

    女傭見他態(tài)度似乎略有松動,趕緊繼續(xù)追問:“楚先生,您要是不愛吃面條,我再下去煮個南瓜粥怎么樣?再打個蛋花進(jìn)去,熱乎乎甜絲絲,很暖胃的?!?/br>
    然而這一次,床上的青年打定注意不再說話。半個鐘頭后,女傭端著已經(jīng)冷掉的面條失落敗退,沖著守在門口的男人輕輕搖頭。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br>
    目送女傭離開后,謝霖?zé)o奈地垂下腦袋,將一只手插進(jìn)頭發(fā)里,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自己走后,楚瑄竟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回到濟(jì)南的頭幾個月,他忙著收斂權(quán)力鞏固地位,沒有太多時間去注意楚瑄那邊的動靜,只大概知道那頭形勢也很混亂。后來這邊的局勢漸漸穩(wěn)定住,他如愿掌握實權(quán),成為新晉大佬,總算是得以緩過一口氣,便找人細(xì)細(xì)打聽了楚瑄的近況。

    誰成想,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里,楚瑄竟然連續(xù)作死,什么事情干不得就專干什么事情,把天津衛(wèi)的幾派勢力里里外外得罪了個遍,硬生生把自己搞到孤立無援、甚至還要被追殺的地步。

    得知此消息后,謝霖便有些坐不住了。

    楚瑄這一系列令人詫異的所作所為,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因為什么。如果這樣還要自欺欺人的話,就未免太過下作了。

    他無意掩蓋自己的狠心與薄情,也知道自己攪亂了楚瑄的整個人生。那時在小白樓里,每天看著楚瑄憔悴憂郁的面孔,有許多個瞬間,他也曾想過要放棄自己懷揣了許多年的勃勃野心。然而到最后,他還是沒能做出流于感情的選擇。曾經(jīng)那些苦苦掙扎的、受人輕視的歲月,早就把他的心打磨成了頑石,即使能被太陽焐熱,到底也無法生根發(fā)芽,長出令人幸福的果實。

    楚瑄離了他,或許能過得更好也說不定?謝霖在心里隱隱地這樣期望過。就好像如果楚瑄今后過得好了,那么他的罪過便也能減輕不少,不必再在夢里因被質(zhì)問而心虛得汗流浹背,惶然驚醒。

    可是期望終究不是現(xiàn)實,他最不想面對的結(jié)果還是出現(xiàn)了。根據(jù)情報,隨著矛盾的激化,楚瑄的處境變得越來越危險艱難。尤其是楚鈺及沈靖羽走后,曾經(jīng)實力雄厚的楚師在短時間內(nèi)宣告瓦解,楚瑄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光桿司令。不僅身邊再沒有親近的人可以倚仗,甚至還要面臨其他派系的追殺。

    在這樣的情形下,以楚瑄的微弱力量,能挺過多久?謝霖簡直不敢想象。

    這一次他沒做任何猶豫,在了解到楚瑄藏身的地點后,便一刻不停地親自動身趕了過去,生怕再晚一步那人就要化為一縷清風(fēng),煙消云散于這世間。

    千幸萬幸,他搶在閻王爺之前把人救回來了。

    那天在小院里的所見,他幾乎是不忍回想。曾經(jīng)那么俊秀漂亮,機(jī)靈活潑的楚小少爺,竟然活生生熬成了一具枯竭的木偶,形銷骨立,喪失了所有的風(fēng)采與光芒。

    那一刻,胸口處傳來的劇痛非常清楚地告訴他——他的選擇錯了。

    然而情況已來不及讓他后悔,且不說隨時可能會出現(xiàn)的追殺,單單是楚瑄如今的身體狀況便已足夠令人擔(dān)憂。謝霖抱起那具枯瘦的軀體,驚覺懷中的分量似乎竟不如一名幼童,仿佛是化了形的蝴蝶,一不留神就要隨風(fēng)飛走。

    回到濟(jì)南后,在多名優(yōu)秀醫(yī)生的會診下,楚瑄的身體狀況暫時穩(wěn)住了,雖然依舊是虛弱到極點,不過至少性命無憂。只要能夠從昏迷中清醒,慢慢調(diào)養(yǎng),總會逐漸好轉(zhuǎn)的。

    可是,現(xiàn)在最大的問題卻也正在于此。身體的主人若是不肯配合,那么怎么治療都是白費(fèi)工夫。

    到底怎么樣才能讓楚瑄好好養(yǎng)病呢?謝霖抓著頭發(fā)蹲在房間門口冥思苦想,一點不見平時的沉穩(wěn)和從容。也虧得現(xiàn)在是深夜,樓里沒有其他人在,不然要是讓那些下屬看見他這副模樣,保準(zhǔn)得驚得眼珠子掉出來。

    想了足足一個多鐘頭,謝霖穩(wěn)妥地制定出了三個計劃:首先先是勸,自己不露面,讓女傭及伶俐點的仆役進(jìn)去跟他講道理,不讓他再鉆牛角尖;其次是誘,專揀他喜歡的吃食做好了擺上,再搭配點新鮮有趣的小玩意,使他尋死的決心動搖;如果還是不行,那就只能脅迫了,楚瑄一頓不吃飯,伺候他的一干人等就要一起挨餓一頓,這法子雖然下作了點,但只要能逼得楚瑄配合,那也算是堪用。

    如此定好計劃,謝霖輕手輕腳推開房門,也不點開電燈,就只站在門口默默注視床上的人。

    鋪著柔軟緞面的寬闊大床上,楚瑄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在被子里縮成了小小一團(tuán)。

    謝霖站在外面看著他的背影,感覺像是看見了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痛,想要湊近了去安撫。

    然而思考片刻,他并沒有做出行動。因為他非常清楚,作為罪魁禍?zhǔn)祝藭r無論表現(xiàn)出怎樣的懊悔或是痛心,看起來都像是惺惺作態(tài),不僅不會給楚瑄帶來安慰,反而有可能讓他的情緒更加失控。

    翌日一早,謝霖找來昨天的女傭小婉,還有一個新招的中俄混血的半大小雜役,要他們一起再去勸楚瑄吃飯。

    本來他還想找丁小南的,這家伙跟在他身邊小半年,腦袋變得機(jī)靈不少,而且漸漸地也忘卻了那些有的沒的心思,跟一個小廚娘相好上了。然而一聽謝霖說要他去見楚瑄,他立刻驚恐地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說什么也不肯去——當(dāng)初楚師長待他不薄,不僅把他從地痞的圍毆中解救出來,還給了他一個既清閑又簡單的工作??伤粌H沒有知恩圖報,反倒還打起了撬人墻角的主意,最后更是辜負(fù)了楚師長的信任,以權(quán)謀私,隨謝霖一起逃之夭夭。如今楚瑄病成這副模樣,丁小南心里的愧疚幾乎快要將自己壓垮,根本沒臉去見他。

    謝霖見丁小南那副又慫又愧的模樣,知道他是派不上用場了,便也不再強(qiáng)求,只叫另外兩人好好拿出耐心和本事,能把楚瑄勸得回心轉(zhuǎn)意,必然重重有賞。

    然而如此一直耗到快傍晚,幾個人輪番進(jìn)去勸誘,嘴巴都說得干了,吃的喝的玩的更是擺了滿滿一屋子,楚瑄卻依然還是不為所動。

    他不吃,謝霖總不能強(qiáng)行掰開他的嘴巴往里面灌,無奈只好又找來醫(yī)生,給他掛上點滴,注射上營養(yǎng)素,勉強(qiáng)算是維持住了身體機(jī)能。

    也不知是因為沒力氣,還是因為不在乎,楚瑄倒是并沒有反抗醫(yī)生的處置,乖乖由著他cao作。可是對于一個成年男子來說,每天光是靠吊針續(xù)命,這怎么能行呢?時間長了,就算能夠勉強(qiáng)茍活,身體也會一路走向衰竭,要不了多久便還是會迎來香消玉殞的結(jié)局。

    謝霖守在房間外面,等醫(yī)生出來,問過楚瑄的情況后,決定要實施第三項計劃。

    第二天一早,灰色眼睛的小雜役哭喪著一張臉趴到楚瑄床邊,委屈巴巴地不住嘟囔:“楚先生,您就行行好吃點吧,就吃一口都成!我也好向謝先生交差。唉,您是不知道,謝先生昨天下午說了,床上的那位什么時候吃飯,你們伺候的人就什么時候吃飯;他要是一直不吃,你們就一直陪著,直到想出辦法為止。這不,昨晚和今早,廚房都沒預(yù)備我們幾個的飯,連墊肚子的點心都不讓吃,我都快餓死啦!”

    女傭跪坐在另一邊,面色也有些為難,不過并沒有像小雜役一樣抱怨,反倒輕聲勸阻說:“我說,你不要再念叨這些了,當(dāng)心打擾楚先生養(yǎng)病?! ?/br>
    “可是我餓??!”小雜役哀叫起來,“我的肚子叫了一晚上了,再不吃飯真的要不行了!”

    “胡說八道,少吃了兩頓而已,怎么就不行了?”女傭擔(dān)心的看了看平躺的楚瑄,怕他被小雜役吵到。不過還好,青年垂著眼皮,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發(fā)呆,神情看上去很平靜。“謝先生是讓我們來勸的,不是讓我們來煩的,你不要一直抱怨,多少也說點有用的話吧?!?/br>
    “那你倒是說說我該說什么嘛!”

    小雜役如此反問回來,女傭一時竟也無話可說了。所謂有用的話、該說的話,這兩天她早就給楚瑄說遍了,可是那青年仿佛是鐵了心要尋死,絲毫不為之所動,蒼白的俊臉如木雕泥塑一般冰冷而生硬。

    她真的是毫無辦法了,一個好好的人,究竟是受了怎樣的打擊,才會絕望到要以這種方式自我了結(jié)呢?她想象不到,所以也無從開解,只能默默地為他感到難過。

    傍晚,謝霖辦完事從外面回來,進(jìn)門后立刻上樓來到楚瑄的臥房門口,問守在外面的小雜役:“他吃了嗎?”

    小雜役面如死灰的搖了搖頭,想開口求謝霖開恩,又不敢,只能捂著餓扁的肚子眼淚汪汪的看他。

    “沒吃還不趕緊去想辦法?看我干什么?!”

    厲聲嚇走了小雜役,謝霖揉著眉心靠到墻邊,低低的罵了聲“廢物”,隨即更加煩躁起來——最廢物的不是別人,恰恰正是他自己。

    算上昏迷的那幾天,楚瑄絕食已超過一禮拜了,正常人還能再這樣扛幾天?謝霖不太懂醫(yī)學(xué),但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