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由于昨夜過于暴躁的大雨,莊園脆弱的線路艱難地支撐到下午后就宣告結(jié)束職業(yè)生涯。 而雨季的天光總是褪去的早,下午五點,城堡里面就完全暗了下來。 我小心翼翼地護著蠟燭慢慢下樓。 腳下有些年歲的樓梯隔著地毯悶悶的發(fā)出“吱呀”的聲音。 路仿佛沒有盡頭,旋轉(zhuǎn)著往黑暗深處延伸。過了好一會兒,稍明亮的一樓出現(xiàn)在腳下,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憋了好久的氣。 上好了菜,我就讓女仆回廚房吃飯。我一直不太習慣吃飯的時候有人看著,況且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 本來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房子雖然大,但住里面的也就不到十個人。一個廚娘,一個女仆,一個男仆。 花園定時由外面的人來修理,汽車替代了馬車,馬廄也空了下來。 這城堡有七層,可我敢打賭去年他們?nèi)サ剿膶拥拇螖?shù)就幾乎為零。 畢竟就我們四個人,住下面走動也方便些,四樓往上存放的都是些落了灰的老古董。人手原因,也鮮有人上去打掃。 我們沒請多少仆人,要照以前,至少得請三四十個仆人,才配得上格雷維莊園的面積?,F(xiàn)在不像以前那樣有貴族平民之分,請那么多的傭人除了證明能你是個有錢的傻蛋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別的原因了。 我還蠻喜歡去樓上的,五樓有一間非常大的書房,估計是格雷維家族積累的藏書。那里十分安靜,午后的陽光從狹窄窗戶探進來,空氣中漂浮著塵埃。 最主要的,這是卡洛斯永遠不會來的地方,我如此堅信到。 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但…好吧,我的確認為他挺草包的。 不知道從哪個窗口吹進來的風晃動了蠟燭上小小的火苗,大廳墻面上的影子也舞動起來,就像是猙獰的魂靈拉著手圍著餐桌轉(zhuǎn)。 我機械地吃著牛排,味同嚼蠟。 實話說,我有點害怕。 十六歲了還怕黑不是什么值得張揚的事情,所以就連我母親也不知道,八歲以后我再也沒找她哭過鼻子。 但是恐懼依舊存在。 “吱呀?!?nbsp;黑暗中傳來了老舊木板的聲音。 我一下就僵直了,嘴里含著食物,手上緊握著叉,不太敢動。 在寂靜中從同樣位置傳來了一聲嗤笑。 伴隨著不緊不慢的木板慘叫聲,卡洛斯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不得不說,我松了口氣。 雖然我剛剛說了他的壞話。 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呆在這兒。 卡洛斯在我對面坐下,燭光映著他的側(cè)臉,我能看見他臉上略病態(tài)的紅暈,果然是有點發(fā)熱。 淡黃的光,無盡的黑,中間是他。 卡洛斯長的不錯,基因很好——格雷維先生年輕時就是個美男子。 但顯然他更像他逝去的母親。 比淑女還要瓷白的膚色,五官有點過于精致,眼角微挑,但他灰色眼睛總是毫無感情,倒是壓下幾分輕浮感。撇開他惡劣的性格,他的確是漂亮極了。 當然他本人應該是不會為此評價而感到高興的。 剛來格雷維莊園時,我還不知道他是男孩,看外表以為是個可愛害羞的小姑娘,我還把自己喜歡的糖分給他。結(jié)果糖被扔到了壁爐里的火堆,我被他用花瓶砸破了頭,血流不止,縫了四針。于是我終于知道,他其實是瘋子。 “再看就把你的眼睛挖下來?!笨逅沟皖^切著牛排,冷不丁的說到。 我挪開視線。 差點忘了,他對別人視線的敏感程度令人發(fā)指。 看他并非本意。你說,我又不是變態(tài)什么的,干嘛總盯著同性看呢,況且還是我并無好感的同性。 只是出于對風險規(guī)避的考慮,觀察卡洛斯的表情成為了我的日常之一。畢竟我總是被波及的那一個,就算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晚上對門砸東西的聲音也足夠令人頭疼了。 但畢竟是一家人,他脾氣差,也有我們的責任。作為兄長,我應當關(guān)心幫助他。 “卡洛斯,你感覺好點了嗎?”我用餐巾擦了下嘴,抬頭說到。 對面的人像是沒聽到,很沒有餐桌禮儀的用叉子玩著盤中的食物。 當我收回目光,準備習慣的迎接這一常態(tài)性尷尬時,他不高不低的“哼”了一聲。 “病毒性感冒?!?/br> 卡洛斯扔掉叉子。 “我想一定是因為你帶進來的骯臟空氣?!?/br> 他雙肘撐在桌上,身體朝我這邊傾斜,嘴角左挑,勾出一個令人不爽的弧度。 非常好。 真是令人感動的回答。 我不動聲色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黑夜使我敏感,我平時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話而感到不悅的。 說實在的,卡洛斯的存在并沒有讓我覺得多么難受,但我真的討厭死了他的嘴巴。 平時總是緊緊抿著,嘴角向下,潛臺詞是對任何人都不滿;而從那張嘴里吐出的話冷漠又刻薄,每次他張口我就總想找點什么東西堵住。 當然,最討人的就是他的笑了。 左邊嘴角高高挑起,吝嗇地露出一點牙齒??此菩Φ姆浅i_,實際上半臉一點表情都沒有。沒有一點笑容應有的親和與放松,只是充滿傲慢的嘲諷。 而這停電的夜晚只有燭光,他的嘴唇在燭光的照耀下紅潤醒目。 我垂下眼睛避開他的嘴,另起話頭。 “記得吃藥,母親囑咐我好好照顧你。如果她知道你生病了,一定會擔心的?!?/br> 我看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有點不好的預感。 “哦,尼爾”,這我第一次聽他叫我的昵稱,“我們兩個之間不需要偽裝?!?/br> 他聲音有些甜膩。 “你這樣我差點都要當真了。 “好像我們真擁有令人惡心的所謂手足情。 “好像我們真是他媽美好和諧的家庭一樣。 “你偉大的母親怎么可能想到我們呢,說不定正像母狗一樣,在搖著屁股向男人求歡...” 他停下了,灰色的眼睛冷漠的看著我,淺紅色的酒液從他臉上緩緩滑落。額頭中間慢慢出現(xiàn)了更深的顏色,那是被玻璃杯砸到的地方,應該是被劃破了。 我忍無可忍的站起來,椅子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原本放在右手邊的酒杯,在被我當成武器攻擊了卡洛斯之后,以逃命的速度滾到了柱子后面。 我走到了他旁邊,用有史以來最冰冷的聲音說道: “你如此的不識好歹,真希望你快點下地獄。”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灰色的眼睛盯著我,我讀不懂他眼中的情緒。 我深呼吸,克制住憤怒,大步向樓梯走去。 又是這樣,總是這樣! 他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他的眼睛到底能否視物? 為什么沒有一點共情、一點人性?為什么總是以最惡毒的想法來看待別人明明純凈清澈的心意? 為什么我們予以真誠與信賴,他卻用污穢的言語和不屑的態(tài)度作為回報....... 我越想越氣,大步大步的上樓梯,沒有蠟燭,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只是依靠直覺往上走。 直到我被地毯翹起的角絆倒在地,才逐漸平復了下來。 躺在地上,沖動所帶來的溫度漸漸退去。即使是夏天,室內(nèi)也還是十分陰冷。 冰冷的溫度慢慢滲進衣服里,我也有了一絲后悔情緒。 說是后悔,但更多的是擔憂。 卡洛斯實在是太過分了,但我說的話也很重...我和母親都是虔誠的基督教徒,地獄,是我所能知的最嚴重的處罰。 我慢慢撐起身體,感到十分疲憊。同時我又意識到自己身處黑暗,這一認知刺激得我精神有些恍惚。 小心翼翼地站起來,還好已經(jīng)到了3樓,我房間的樓層。 我摸索著墻壁踱向走廊,走廊有窗戶,透進些微弱的光。 待我終于摸到房門的時候,背后的襯衫已經(jīng)濕透了。 正當我推門進去的時候,我聽到樓下傳來巨響,八成是卡洛斯將餐桌給掀了。 我不予理會,關(guān)上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