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警察，葉永修配得上光明磊落四個字，辦案抓人無所畏懼，自帶一股正氣凜然，非要細(xì)數(shù)缺點(diǎn)，就是太過急躁，很多時候只身涉險查案，公事公辦不留情面，以至于得罪過不少身份顯貴的人物。

    十年前，本市的長河中發(fā)現(xiàn)一名女尸，死亡時間至少在三個月前，在此期間還發(fā)了兩起兇案，經(jīng)過警方日以繼夜的排查，證實(shí)兇手是施堯的父親施明生。

    施明生本是名優(yōu)秀的外科醫(yī)生，因?yàn)獒t(yī)鬧被病人家屬毆打致傷，下體傷勢最為嚴(yán)重，不能人道。

    失了男人的尊嚴(yán)，還要忍受別人的非議指點(diǎn)，久而久之，施明生仿佛落下了心理陰影，性情大變無法與人正常溝通，和妻子的感情日漸不和，整日陰氣沉沉猶如傀儡。

    一切的爆發(fā)點(diǎn)始于妻子的出軌，施明生現(xiàn)場捉j(luò)ian，紅裙如火如荼，更像一團(tuán)烈火將他最后的尊嚴(yán)燒之殆盡，他用黑色塑料袋套住妻子的頭部，活生生將她悶死，拋尸入河后面色如常的去警局報案，以失蹤的名義。

    妻子死后，施明生仿佛獲得新生，有目擊者描述他每天容光散發(fā)，只是將兒子看的很緊，施堯那時在讀初中，小小的年紀(jì)沉默寡言，不僅上下學(xué)由父親接送，休息日都不見他出門。

    流言蜚語漸起，不檢點(diǎn)的妻子，被拋棄的可憐父子，不負(fù)責(zé)的警員，東窗事發(fā)落跑的情夫，一切的一切都促使這起案件的真相被埋沒。

    直到半個月后，一名站街女離奇死亡，一個月后命案再起，鋼琴教師被活活悶死，作案手如出一轍，連環(huán)殺人魔的消息不脛而走，社會恐慌的效應(yīng)引起了官員的重視，特調(diào)葉永修專職負(fù)責(zé)此案。

    正義警察和殺人魔的對決展開在三個月后，施明生妻子的尸體在河堤處被發(fā)現(xiàn)，全身浮腫到無法辨認(rèn)，赤裸的雙足被魚蝦啃食到露骨，只有殘破不堪的長裙依舊火紅似血。

    葉永修將施明生鎖定為最終目標(biāo)，沒日沒夜的追捕，不眠不休的逃離，最終于暗街小巷徹底了結(jié)。

    犧牲的正義警察追封勛章，而被擊斃的連環(huán)殺人魔則遭萬人唾棄。

    葉亦冉跟了施堯三天，行程路線沒有異常，只是施堯在外逗留的時間越來越久，有時會在廣場長椅上休息一小時，靜靜地看著孩童玩鬧，而葉亦冉也會借此機(jī)會找地方填飽肚子。

    第四天清晨，黑色越野車依然停在樹蔭下，車內(nèi)難得沒有煙霧，葉亦冉此時睡得很沉，直到被汽車鳴笛聲驚醒，他才猛然起身望向小區(qū)門口，巡邏的保安和外出的住戶在攀談，一切都如常。

    葉亦冉揉了把臉，一邊點(diǎn)煙一邊抬手看時間，以往幾天施堯都會在九點(diǎn)整出現(xiàn)，可今天過了半小時也不見人影。

    葉亦冉又等了幾分鐘，忽覺事情不對，他下車直沖保安而去，滿臉都寫著兇神惡煞，還沒走幾步忽然瞥見路邊蹲著個人，正在逗弄身穿粉色小衣的寵物狗。

    灑水車伴隨清脆音樂經(jīng)過，施堯起身向后躲避水霧，短暫逝去的彩虹從他臉上拂過，綺麗又清澈，干凈的不像個真人。

    葉亦冉靜靜的看著，他站在陰影之下，心中涌上古怪的念頭，恨不得上前撕碎那張?zhí)搨涡δ槨?/br>
    施堯今天的行程有所改變，去了一條步行老街，他手里捧著小吃攤上買的一盒年糕，時不時停在古玩店觀賞片刻。

    許是周末，老街里的行人很多，葉亦冉跟得越來越近，他看到施堯在講電話，唇邊帶著淺笑足足說了有十多分鐘，最后干脆停在原地專心通話。

    葉亦冉不是沒想過監(jiān)聽，但他的查案手段曾經(jīng)引發(fā)過不必要的糾紛，許州唯恐他會胡作非為，特意聲明過幾項限令。

    門店二樓的窗戶都是對外而開，很多店家會在露臺掛上一些商品，深處的街兩邊已經(jīng)沒有小攤，一個小姑娘將盆栽搬到二樓的露臺，她探出半邊身子挪動位置，全然沒有注意到肘部碰歪了最邊上的那盆。

    葉亦冉在石柱后面看的一清二楚，露臺下方的施堯還在打電話，只要盆栽墜落，將會準(zhǔn)確無誤砸向他的頭部，即便不致死，也能讓他吃些苦頭。

    盆栽逐漸移位，自邊緣傾倒的剎那，葉亦冉依然在冷眼相看，他的身份處于光明正義，可心底卻被陰暗仇恨占據(jù)。

    隨著小姑娘發(fā)出的驚叫，“砰”的一聲瓦片破碎，黝黑泥土四下散開。

    施堯從葉亦冉的懷里抬起頭，他面露詫異，隨即發(fā)現(xiàn)了腳邊的碎花盆，辣年糕的湯汁沾到了葉亦冉胸口，施堯摸出紙巾想去擦，還沒碰到就被用力推開。

    葉亦冉胡亂抹了抹胸前，紅油湯汁又沾了滿手，他心情糟糕透頂，暴躁的罵道：“你他媽長沒長眼睛，買了東西又不吃，站在這等死？”

    剛才的小姑娘飛速跑下樓，內(nèi)心本就驚慌，被葉亦冉一臉兇樣嚇得道歉都忘了，施堯朝她擺了擺手，急忙追著葉亦冉的腳步離開。

    出了老街巷子，施堯小跑了幾步將他攔下，好似沒看到那些不耐煩，語氣輕柔的說：“葉警官，剛才謝謝你救我?！?/br>
    “救”這個字讓葉亦冉忍不住發(fā)笑，但他的眼神很冷：“這幾天恍著我瞎逛，是不是很好玩？”

    施堯迎著他的目光?！拔业淖髌窌簳r停更了，只接一些私活做，不是很著急完成?！?/br>
    “誰管你那些?！比~亦冉表情嫌惡：“少跟我玩那些花樣，你是個什么東西，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惡心?！?/br>
    這一次，換施堯跟在后面，到了小區(qū)門口，他默默看著葉亦冉上了對面的越野車，可在車子發(fā)動之前他走過去敲了敲窗戶。

    葉亦冉不可能理會，油門一踩就要走，施堯卻不死心的繞到車頭，輪胎轉(zhuǎn)動不曾停止，他也直挺挺站著不肯躲開。

    剎車聲響過，葉亦冉從車窗探出頭：“你想死就快點(diǎn)，別他媽惹我。”

    他的狀態(tài)極度暴躁，是用了極大的忍耐力才沒直接撞過去。

    施堯走到車門旁，還是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澳愕囊路K了，我想道歉。”

    葉亦冉瞪著他：“別廢話?！?/br>
    “我想請你上樓，我有干凈的衣服可以給你換，也想請你吃午飯當(dāng)做賠罪?！?/br>
    葉亦冉有點(diǎn)被氣笑，覺得這個人簡直沒皮沒臉，惡意的問道：“賠罪還是贖罪？”

    施堯頓了一下，輕聲回答：“都是?！?/br>
    空氣靜默了幾秒，葉亦冉搭在車窗邊的胳膊充滿肌rou，指間還夾著煙，吸了一口朝施堯吹去，侮辱性的意味很明顯。

    “你怎么這么會想，還想干什么？”

    施堯沒再說話，即便被嗆了一下也不躲開那團(tuán)煙霧，執(zhí)拗的不肯走開。

    葉亦冉抓住他的肩頭拉近：“少假惺惺的裝無辜，你身體里流的血有多臟，你跟我都很清楚。”

    黑色越野車疾馳而去，卷起的風(fēng)帶動施堯的衣擺，他望著消失的車尾，表情在隱忍，垂在身側(cè)的手卻漸漸握緊。

    深夜萬籟俱寂，無人街區(qū)有一道斜坡，孤零零坐落著幾棟高檔住宅，街角矗立的石柱背后閃過一道黑影，無聲無息順著墻邊向上挪動，小區(qū)北邊有一處缺口，黑影躲在暗處屏息等待，又過了幾分鐘才壓低腰身摸過去。

    缺口不算大，黑影有些肥碩的肚子卡在欄桿中間，正急得滿頭大汗時，忽聽一道聲音響起。

    “要不要幫忙？”

    黑影驚得渾身一抖，迅速將腿抽出來往反方向奔跑，下坡路的慣性讓他的身體快失去平衡，經(jīng)過一個拐彎他猛地撞在墻壁上，卻一刻都不停歇繼續(xù)朝窄巷里穿梭。

    后方的三個人如狼似虎般追趕，凌亂而巨大的腳步聲響徹街巷，葉亦冉抬手指了幾個方向示意分路圍堵，自己則翻過格擋板取捷徑飛奔過去，來到了另一條小路。

    兩邊停了很多車輛，黑壓壓一片連路燈都少的可憐，葉亦冉的眼睛在黑夜中來回搜尋，腳步輕盈得如同一只獵豹，走的無聲且緩慢。

    右側(cè)有一塊施工地，里面能躲藏的地方很多，葉亦冉盯著半人高的鐵門看了幾秒，轉(zhuǎn)身走到其中一輛車前停下，他摸出煙不緊不慢地點(diǎn)著，火焰跳動而出的瞬間，照亮了擋風(fēng)玻璃內(nèi)正在搖擺的掛飾。

    葉亦冉伸手敲了敲車窗，吸了口煙象征性等了幾秒，而后抬肘猛然砸了過去。

    玻璃碎的四分五裂，與之同時響起的是此起彼伏的車輛警報聲，躲在后座的黑影想從另一邊車門逃跑，被葉亦冉一腳踹回了座椅上。

    許是被碎玻璃扎傷，對方哀嚎著喊救命，姿態(tài)狼狽的換了一邊往外爬，聞聲趕來的幾名警員將他按住，隨后押往警局。

    審訊室內(nèi)，謝成一邊擦著下巴上的血一邊抱怨：“警官，我這血一直流，就算問話也先給我處理傷口啊?！?/br>
    裴順丟了一包紙過去?！芭肿拥难緛砭投?，死不了?！?/br>
    謝成還想說話，看到葉亦冉進(jìn)來后，立刻老老實(shí)實(shí)坐好，他出差歸來的日期在明天，解釋提前返回的原因是有重要客戶接待。

    裴順對這種拙劣的謊言不屑于周旋，毫不客氣的鄙夷：“接待客戶又不犯法，為什么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回家？”

    謝成還在狡辯：“我下機(jī)晚，就想走個近路回去?！?/br>
    “那你跑什么？”

    “我又不知道你們是誰，突然那樣追我當(dāng)然會跑。”

    葉亦冉拍了拍裴順打斷，謝成一看他過來就下意識縮了縮身體，懼怕又無賴的說：“我跑不犯法吧，而且你們又不表明身份，我這還受傷了?！?/br>
    “你不知道我們是誰？”

    “當(dāng)然不知道，你們又沒說?！?/br>
    葉亦冉彎下腰湊近，又問了一遍：“我說我是警察，你聽到了沒有？”

    謝成動了動唇?jīng)]敢接話，無形的壓迫感讓他滿頭大汗，暗自提醒著自己要保持鎮(zhèn)定。

    “6月13號晚上9點(diǎn)到第二天凌晨3點(diǎn)，你人在哪？”

    “那天晚上有飯局，十一點(diǎn)半結(jié)束后白老板送我回去，我們在車上聊了一會就各自回家?！?/br>
    “你們在車上只是聊天？”

    “當(dāng)然了！”謝成不假思索的高聲回答，理所當(dāng)然的說：“大家都是生意人，話題肯定會比較多，而且白老板那邊的項目一直都是我在跟進(jìn)，我們也算熟人，聊久一點(diǎn)也正常吧?！?/br>
    葉亦冉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你的記憶力倒是比白老板好很多?！?/br>
    謝成猜不準(zhǔn)他的意思，偷偷回想自己剛才是否失言，他急于辯駁，還不等問話就自顧自說了一堆。

    “余晗死訊爆出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飛機(jī)上了，出差都是公司之前定好的，我和她也不熟，應(yīng)酬的時候別人帶出來過幾次，其實(shí)就是外……”

    他停了一下，換了個說辭：“你們大概也調(diào)查了，她是做那行的，不過最近沒聽說陪同誰出席，誰能想到她突然會跳樓自殺，還偏偏挑那個地方，那天晚上吃飯的都是些老主顧，我跟白老板是一起離開的，根本沒見過余晗，很多人都能證明?！?/br>
    葉亦冉耐心聽他說完，像是贊同一般點(diǎn)點(diǎn)頭：“白老板和你說的一致?！?/br>
    謝成稍稍安心，可還沒松氣多久，一疊資料就仍在了他面前，他看到第一頁的時候手開始發(fā)抖，翻到最后幾乎是哆哆嗦嗦的冒冷汗。

    葉亦冉有點(diǎn)想抽煙，忍著沖動摸了摸嘴唇：“你說的沒錯，你和白豈建在飯局后相伴離開，不過來接你們的司機(jī)在12點(diǎn)前就已經(jīng)到家，你可以看看最后一頁的監(jiān)控圖。”

    謝成將紙張捏的發(fā)皺，葉亦冉繼續(xù)說：“你和白豈建確實(shí)相熟，但據(jù)我所知，袁亨地產(chǎn)和凱源百貨在今年年初才合作，在此之前你們并不認(rèn)識，是什么樣的共同愛好，讓你們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熟絡(luò)，還能和余晗聯(lián)系到一起？”

    白紙上是整頁的聊天記錄，軟件的圖標(biāo)和名稱并不是廣為人知，其中夾雜著許多圈外人看不懂的暗語，卻也能明白字里行間的性暗示。

    葉亦冉無視謝成臉上的窘迫，繼續(xù)發(fā)問：“司機(jī)離開之后，你和白豈建將余晗約了出來，12點(diǎn)到第二天凌晨3點(diǎn)，這期間三個小時你們帶余晗去了哪？是不是你們合伙將她勒死？”

    “我沒有，她明明是跳樓自殺?！敝x成情緒激動，神色也極度慌張。

    “這種程度的力道，足以讓她脖子斷掉?！?/br>
    有幾張照片甩在謝成眼前，尸體頸部橫著一條黑印，像是自喉部割開的缺口，視覺上呈尸首分家，極其可怖。

    謝成嚇得差點(diǎn)從椅子上滾落，幾乎是脫口而出：“不可能，當(dāng)時根本沒……”

    他猛地捂住嘴，臉色大變，葉亦冉的聲音如鈍器般敲擊著他的腦門。

    “你今晚去的那個小區(qū)建成不久，并不是你常住的地方，圍欄缺口到你那戶的距離剛好是監(jiān)控死角，你和白豈建是將余晗帶回去折磨，還是在車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開始？”

    謝成慌忙矢口否認(rèn)：“你不能血口噴人，她本來就是賣的，我們以前是見過幾次，都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她自殺和我沒關(guān)系，還有那天白老板送我回去以后，我……他有沒有再出去誰也不知道?！?/br>
    葉亦冉笑了一聲，走過去按住他顫抖的肩膀：“這一點(diǎn)，白老板和你說的也是一致。”

    謝成的表情僵住，萬萬沒想到白豈建早就先一步將他推出去，他還傻傻的相信白豈建在電話里的說辭，要保持口供一致。

    那幾頁紙被葉亦冉攤開在謝成面前，指著其中一段聊天內(nèi)容讓他看。

    “這個什么奴跟我想的意思一樣嗎？戴上項圈和尾巴拍照，地上的是什么？狗盆？你們玩這個的都喜歡這種？”

    連連的逼問讓謝成難堪至極，他臉上橫rou發(fā)顫，還在抵死掙扎。

    葉亦冉指向紙張上的用戶信息：“6月13號晚上11點(diǎn)58分，軟件上的這個人用網(wǎng)絡(luò)通話將余晗約了出來，之后又發(fā)信息催促?！?/br>
    他看向謝成，不緊不慢的說：“你手機(jī)里的數(shù)據(jù)大概已經(jīng)重置，沒關(guān)系，只要重新下載軟件，再用身份信息驗(yàn)證登陸，很快就會知道這個ID到底是白豈建，還是你謝成?！?/br>
    “對了，信息冒用的情況也不少見，不過你看這張照片?！比~亦冉輕描淡寫的問：“這些設(shè)施看起來真專業(yè)，你覺得眼熟嗎？”

    謝成的額頭汗水密布，眼前的室內(nèi)照將他最后的抵抗撕碎，像個泄氣皮球一樣癱坐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