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的光線太差了，莊今和有那么幾秒什么也看不清。聲音、著裝、身形輪廓，都很陌生。莊今和皺起眉，警惕地把言意聰擋在身后。

    對方則反應(yīng)激烈，猛地爬起來，逼近兩步，愕然道：“你怎么在這兒？你什么時候回Y市的？”

    莊今和一動不動，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著，眼神帶著疑惑和戒備。隨著男人走近，那股疑惑慢慢變成震驚，戒備則陡然升至頂點(diǎn)。

    “裴子銳？”莊今和怔住，低聲吐出三個字。

    記憶里不堪至極的畫面翻涌而出，如同被攪渾的泥沼，一片狼藉。緊接著，這些灰黑色的畫面被莊今和強(qiáng)行壓回大腦最深處，只留下讓人心悸的陰影。

    兩人一言不發(fā)，彼此都在消化這出乎意料的事實(shí)。但很快，莊今和臉上的震驚收起，重新覆上結(jié)冰似的冷漠。他抓著言意聰?shù)氖直郏驹谏倌晟砬?，冷漠地與男人對視：“這么多年不見，你一點(diǎn)兒長進(jìn)沒有，竟然還做這種事?！?/br>
    被人諷刺，裴子銳卻沒有立刻表現(xiàn)出憤怒。他站在半米外，正神色詭異地打量莊今和。

    “你現(xiàn)在……”裴子銳的目光從莊今和的額頭滑落到嘴唇，再到領(lǐng)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確實(shí)多年不見。你倒是……和當(dāng)初一點(diǎn)不一樣了?！?/br>
    言意聰疑惑地看了看男人，又看莊今和，小心翼翼地抓著莊今和的衣服：“莊老師，別理他，我們走吧?！?/br>
    “嗤。”裴子銳復(fù)又注意到小孩兒，輕輕一哂。他抹了把頭發(fā)，慢條斯理地整理領(lǐng)口、袖口，撫平衣西裝下擺的褶皺，恢復(fù)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樣。

    莊今和漠然看著他，裴子銳則一副頗感興趣的某樣，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師生。哈，不錯，確實(shí)是師生。”

    言意聰：“？”

    裴子銳：“小狗，你的莊老師都教了你什么？”

    言意聰茫然地眨眨眼，莊今和卻立刻聽出裴子銳的意思，鏡片后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刃一般，又冷又銳利。

    言意聰沒什么心眼，莫名其妙地瞪著男人，鼓足勇氣上前一步：“他是我大學(xué)老師，我們之間的問題和莊老師無關(guān)，你、你不要再找麻煩了?！?/br>
    “怎么能這么說？”裴子銳稍傾身，微笑起來。

    他長得很英俊，眉峰分明鼻梁高挺，可惜此刻臉上有個微紅的巴掌印，眼神又溫柔繾綣得不合時宜，看起來有點(diǎn)可笑。

    他耐心道：“小狗，我和你的莊老師，可是老朋友。于情于理，都該敘敘舊?！?/br>
    言意聰一愣，不等他做出反應(yīng)，莊今和已抬起手，抵著裴子銳的肩飛快一推：“沒這個必要。”

    他用了點(diǎn)力氣，不愿和此人多糾纏，利落道：“沒別的事，我先帶我學(xué)生走了?！?/br>
    “這么著急干什么？”裴子銳踉蹌一步，不怒反笑，“一起坐下聊聊？剛剛正在和小言商量有趣的事。”

    “你！”言意聰聽見這話，頓時惱怒起來，單薄的胸膛不住起伏，氣得結(jié)結(jié)巴巴，“你怎么、怎么這么無恥？”

    裴子銳沖他笑了笑：“別不好意思，你的莊老師不應(yīng)該很了解這些事嗎？”

    “你在說什么？”言意聰又是一愣，不明白裴子銳為什么會這么說。裴子銳嘴角勾著嘲弄的笑，觀察莊今和冰霜般的臉色，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

    他很享受這種時刻，把別人最羸弱的痛點(diǎn)握在手里，輕而易舉地掌控全局節(jié)奏。瞧，只要語焉不詳?shù)卣勂鹚麄兊拿孛?，面前的兩個人，都只能被他牽著情緒走。

    然而，與他設(shè)想的不同。莊今和半點(diǎn)表情也無，拉著言意聰側(cè)身，半點(diǎn)沒停頓地朝走廊外走去：“抱歉，趕時間，借過?！?/br>
    “莊今和——”裴子銳沒料到對方說走就走，詫異地叫住他，伸手去拉男人的手腕。

    裴子銳的手指剛剛觸碰到莊今和的皮膚，只見對方的腳步一頓，緊接著朝旁一晃——

    “砰——”

    裴子銳只看見一道人影，堅(jiān)硬的拳頭已經(jīng)砸在他臉上。指骨與顴骨碰撞，發(fā)出駭人的聲響。裴子銳大叫一聲，朝后一摔，再度跌坐在走廊里。

    連桓上前一步，片刻猶豫沒有，就著男人的眼眶又是一拳。

    被推到一旁的莊今和回過神，忙提高聲音：“小桓！”

    連桓又抬起手，莊今和飛快地拉住他：“夠了，住手！”

    “他剛剛想動手?！边B桓俯身抓住裴子銳的衣領(lǐng)，見對方還暈頭轉(zhuǎn)向沒反應(yīng)過來，正捂著臉呻吟，又隨手扔下。半分鐘前，連桓結(jié)完賬回來，還沒轉(zhuǎn)進(jìn)走廊，便隱約聽見sao動。他頓時心里一驚，快步過來，正撞見裴子銳從身后向莊今和伸手。

    連桓冷冷站直，說，“他想干什么？”

    “沒有動手?！鼻f今和鎮(zhèn)靜道，“這人就是個混蛋，不用管他，我們走吧?！?/br>
    連桓：“有什么事，今天解決了吧?！?/br>
    他甩了甩手腕，居高臨下地看著裴子銳，隨口對莊今和說：“與其拖拖拉拉，任由他時不時就搞點(diǎn)幺蛾子，不如今天大家坐下來聊聊，里里外外都談明白了，永絕后患?！?/br>
    裴子銳正掙扎著爬起來，被連桓的兩拳揍得有點(diǎn)懵。連桓瞥他一眼，看向言意聰：“小言，你愿意嗎？我們今天和他好好談?wù)?，銷不銷毀得沒法保證，至少，別讓他一直敢拿照片威脅你吧？”

    “哦哦?！毖砸饴斘菑?，聽見連桓這么說，也沒異議，“好、好啊?！?/br>
    “不。”

    連桓回過頭，有點(diǎn)意外。莊今和卻面無表情，皺著眉反對：“有客人在報警了，沒必要和他浪費(fèi)時間，我們先走?！?/br>
    聽見原因，連桓便不太在意：“那沒關(guān)系?！?/br>
    他上前一步，沒成想，莊今和仍抓著他的手臂，反倒朝反方向施力：“算了，別惹麻煩。”

    連桓：“？”

    連桓站定，觀察莊今和的表情，敏銳地察覺到異樣：“怎么了？”

    “沒有必要今天說?！鼻f今和淡淡應(yīng)了聲，沒有多說，沖連桓偏了偏頭，“走吧?！?/br>
    莊今和很少這樣固執(zhí)，連桓的目光在他與裴子銳身上掃了幾個來回，沒有堅(jiān)持。

    他們離開日料店時，裴子銳剛從走廊上爬起來。三人在門口上車，連桓動作飛快，方向盤一打，半點(diǎn)不耽擱地走了。

    言意聰經(jīng)過驚心動魄的一頓飯，心有余悸地在后座上朝后看，擔(dān)憂道：“打了他一下，這算故意傷害嗎？他不會找我們麻煩吧？”

    “不會?！鼻f今和看了一眼連桓握著方向盤的手，留心指節(jié)上輕微的紅腫痕跡，隨口道，“這人做事的邏輯非常直接，他威脅你是為了得到好處。而報復(fù)，是不帶來好處的，只會浪費(fèi)他的視覺?！?/br>
    連桓：“你們認(rèn)識？”

    與其說是問句，連桓的語氣更像是陳述。莊今和指導(dǎo)連桓聰明細(xì)心，尤擅觀察旁人，知道瞞不過他，也沒必要瞞。

    莊今和：“嗯。我和你說過的，我小時候的鄰居?！?/br>
    連桓點(diǎn)點(diǎn)頭，言意聰則瞬間從座椅后頭冒出腦袋，發(fā)出一聲怪叫：“什么？！”

    言意聰：“莊老師竟然認(rèn)識他？！”

    言意聰：“你們還做過鄰居？！”

    言意聰：“這世界也太小了吧？！”

    前座兩人一言不發(fā)，后座的言意聰瘋狂吐槽：“這一樣風(fēng)水養(yǎng)百樣人！一棟樓里的住戶，人品也是天上地下！”

    言意聰方才一直愣愣的，這會兒叫嚷了兩句，活泛了，席間的記憶也一股腦沖上來，瞬間沖得他面紅耳赤：“你們知道嗎？！他真的有??！你們猜他今天叫我來，還用……用那種照片威脅我來，是想做什么嗎？！”

    莊今和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言意聰情緒激動，一副被惡心到的模樣：“他一定要我去完成、完成、完成……”

    他在“完成”上卡殼了半天，終于一口氣說出來：“完成那個被我拒絕的變態(tài)要求——服務(wù)他的朋友！”

    “他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言意聰百思不得其解，抓狂道，“這什么朋友啊，這么念念不忘？”

    “他不是執(zhí)著這個?！鼻f今和看向窗外，略微出神，半晌突然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不過是對有人違逆他耿耿于懷，無法容忍被挑戰(zhàn)權(quán)威。但他是不會承認(rèn)這點(diǎn)的，因?yàn)檫@等于直接表明，他并沒有他想象的厲害。至高權(quán)力是沒有的，永遠(yuǎn)服從他的人也是沒有的。他不愿意承認(rèn)他和你是平等的，他要不擇手段地，讓你把你不愿意做的做了，假裝他的命令最終都被完美執(zhí)行，你還是他世界里，永不背叛的臣服者。”

    言意聰聽得一愣一愣，小腦袋瓜上頂著無法理解的問號，對這種復(fù)雜而扭曲的心理感到匪夷所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