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主人
【一】金枝 我有一雙父母,兩個弟弟。 十三歲時,我和家里置氣,在家人外出時出走。我扔了手機,只為了讓家人找不到我。我爬上了高速路旁的山丘,坐在山丘上看車來車往,陷入了迷茫。 這次出走持續(xù)了一天半。在餓了肚子,衣服劃破后我回到了家里。吃了飯泡了澡,雙親在教訓一通后讓我在前院坐著好好反思。我在門口外的窗臺上看見了我的弟弟。 我不喜歡小孩子,故而與弟弟們不親近。說來奇怪,明明都是同樣父母生的孩子,在潛意識里我卻覺得弟弟們與我不一樣。我不覺得弟弟們是我的血親,我不覺得我是父親的孩子。 大弟晃著腿傻笑。我望窗口里看,發(fā)現小弟在家門口內。我走上前問那個白嫩嫩的男孩,“你怎么坐在外面?” 大弟傻楞楞地看著我,伸出手要我抱。 我看著他,惡念突升。如果叛逆的女兒第二次離家出走時,帶走了僅有五歲的大兒子,雙親會不會更憤怒?這個念頭讓我的心臟砰砰地跳。 我抱過了他,比想像中的沉。 我再次離開了家。 雙親除了一開始比較頻繁地讓我回家,便沒有其他著急舉動。他們沒有找警察,更是沒執(zhí)著地要回他們的二兒子。 逐漸地,雙親明白了我不會回家,但是他們有在暗地里給我資金資助。雖然不知他們是怎么想的,但時間與金錢沖淡了我對他們的不滿,那些不滿在長期分離后也轉變成了淡淡親情。 我靠著父母在我離家出走后送給我的一些財產和一棟老宅起家,開了一家掛名在家族產業(yè)下的分公司。 十三到二十一歲,我像是個野孩子一樣四處肆意生長,與父母之間的聯(lián)系只通過偶偶信件與電話。雙親提出過的兩次見面也被我拒絕了。他們知道我住哪兒,知道他們的二兒子住哪兒,但他們一直沒來過他們贈予我的老宅。 二十一歲的某一天,我看著梳妝臺前擺放的梳子,突然腦袋開竅了。鏡子前的我是那么不修邊幅;應該開始買護膚品了。 我回望十三歲已經在上初中的弟弟,那個名喚東君的男孩,突然對他的教育焦慮起來。 【二】老宅 時光如白馬過隙,許多事在我心上留不下痕跡?;蛟S因是這健忘品質,使我與家里決裂得那么早那么徹底。 廢舊老宅在我的規(guī)劃下逐漸有了生機。我從家族里請了管家,請了勞工,還從家族那邊挖墻腳拐了一些人員讓他們維護老宅。管家與勞工們忠心且同在老宅內生活,各有各的活動區(qū)域。老宅翻新,我的勢力與班底隨著老宅可居住空間逐漸擴大。 老宅很大,比我想象得還大。地上兩層地下一層共三層,房子后邊還鏈接了個花園。老宅坐落在老城區(qū)的角落,從外街只看得個破敗外墻,窺得后院一角。 我從家里一時興起抱來的東君也沾光,在老宅內有了少爺、二少之類的頭銜。 管家剛搬進來時,要求我給予他一個私人工作間。當時我隨手一指,指著老宅第二層的武道場說:“武道場上割一間房給你?”雖然重新翻修是麻煩了點,且拆減后的武道場會變得不完整,但老宅其他地方都沒加固,還是危房。 “不好,”東君在我身邊忙搖頭。 我聽聞,走進了隔壁房,看著一階階的椅子我說到,“那會議室?割角落給你怎么樣?” 那刻東君和管家看我的眼神仿佛看智弱。 老管家繼續(xù)搖頭。 最終還是東君在會議室隔壁找到了一個小陽臺。我走進堆滿雜物的陽臺,生銹的護欄二層外面看得到人來人往的街道。我爽快答應了。我明白陽臺改成休息加工作房間有難度,但那是修理工活兒的難度,不是我劃分區(qū)域的難度。 在那之后我沒特意去觀察成果,只是又一次路過大廳會議室隨意看了幾眼。 在我二十八歲時,老宅內部已經被翻修了大部分。我一直沒叫人翻修過外墻,所以它在外街看起來依舊灰暗破舊。屋子內沒安高科技,電視是老式的,用最基本的座機電話聯(lián)系,依舊維持多年前的木地板和瓷磚。老宅的大堂是復古會客廳,后院重新種上了花兒。 我鼓搗出了奢侈的室內模擬沙灘,且只給了我自己進出權限。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老宅內大堂通往后花園的那條走廊,那么多年來一直在修修補補,還沒修好。修理工跟我說基地歪了,梁彎了,不好修,那條走廊便一直落了“正在裝修”的塑料布擋墻壁風格。 當我回首時,東君已經長成了比我還高一點的小伙子。自從他十三歲起,我便意識到我不能忽視了他的教育,從科學到人生道理,從公司到老宅運轉,我傾囊教授與他。他不知拜了老宅內哪個員工當老師,偶爾我路過武道場,能看見揮舞著木劍的男孩,劃著古典招式。 我對他的上進心很滿意,且把成就都給予我自己。當初我一己私心把他帶來和我生活,他成長過程中缺少了家族那么多資源,卻不曾與我大肆抱怨過。 他很聽話,像是老宅的管家和助理,和其他每個員工。盡管老宅中的其他人稱呼他為二少,或東君少爺,但我更多時候喜歡喊他“喂”。 【三】東君 我一直沒和父母聯(lián)系,也直接導致了東君和雙親不親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沒要回被大女兒拐走的二兒子,但是在某一天,我還是發(fā)現了東君私底下和他們有少許聯(lián)系。 可能是怕我不喜他跟父母聯(lián)系,東君從來沒跟我說過他與雙親之間還有信件聯(lián)系。每當東君急匆匆出門時,就是他要去見父母的時候。我如此熟悉他的神情,但我從來沒阻止過他,也假裝不知道。 東君長大后沒進家族公司,更沒和我共同管理老宅,而是去當了明星。在室內模擬沙灘內的椅子上,我從報紙上看見他寫真占了半頁,掏出手機一番搜索后還發(fā)現了他的粉絲群,覺得新奇。我也不具體了解他是演戲還是模特,或者兩者,但似乎我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躥紅成了大紅小生。 那么多年我一直沒怎么在意他的心理想法。 我坐在椅子上頗有興趣地在手機上刷著他的藝人履歷。當初建設老宅時東君沒少跟在我身旁出謀劃策,我也給予了他我能提供的最好的教育。我的弟弟自然很優(yōu)秀,只是我沒想到他放棄進雙親的公司,也沒進我的公司,而是選擇去當戲子,去追尋另一種成就。 還刷著手機,東君便從門口走來。 東君這段時間一直不在家,若不是在報紙上看到了他的消息,我也不會知道與在意他去了哪兒。明顯變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眉毛。他向前走了幾步到我坐的椅子前,我才發(fā)覺他襯衫的扣子沒完全扣緊。 “姐?!?/br> 我打量了他半晌,沒明白他是怎么有權限進入我的私人室內海灘的。我在人工太陽下坐著沙灘椅,穿著比基尼,捧著雞尾酒,但不妨礙我斥責他,“誰讓你進來的?” 東君沒回答,只是來到了我的椅子前,站在我面前低下頭。他看見了我身前有著他照片的報紙,和我手機上的粉絲群。 “姐,我昨天接了平面模特的工作,寫真將會登上雜志副業(yè),你想看看成片嗎?” 他的語氣與平時有些不同。我意外于他的答非所問,除了初中時給我看過的兩篇作文,他記不清他別的時候讓我看過他的任何作品。我看見那襯衫下隱隱約約的腹肌,才發(fā)覺他下月生辰將會是二十二周歲。 【四】那點樂趣 自從二十八歲,公司和老宅逐漸穩(wěn)定不需親力親為后,我的生活沒了一段時間的新意。這種無趣一直持續(xù)到老宅門鈴敲響。我透過貓眼,看見了一個穿黃色緊身到膝裙子的卷發(fā)女人。叫不出是什么名字,只知道貌似是個明星。 她褐色卷發(fā),深領口緊身裙,胸口掛著墨鏡,膚白又高挑。 東君先一步抵住了門,用眼神示意我不用理會門外的女人。我感覺腦子里生銹的齒輪逐漸開始轉動,而他的抵制的眼神讓我感到了久違的新意。 我身旁比我高大的小伙是個明星。門外是個女明星。她是來拜訪他的。我拉了幾次門都沒拉動,東君抗拒地抵著門,眼神開始帶哀求。 我松開把手,在原地看向東君。我們對視許久,最后他一臉陰沉地騙過了頭。我示意他讓開,更加大力地拉開了門。雖然一看就知道來者是個麻煩,但是無新意的生活平淡無奇,需要點調料樂趣。 開了門后黃裙女人低頭看向了我。我側開身,也開始打量她??雌饋砭褪莻€目中無人的女人,不知道從哪知道了老宅地址。她似乎沒有調查過此地址,否則她會知道這里是某上市公司分公司的總部。 東君被我逆了意愿后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地走向復古會客廳。 老宅入口處鋪的是舊木地板,進門后會看到一物不放的空曠大廳。外人不知大廳右側墻壁拉開后可改成武道場,而左側墻壁后是會議室。管家的辦公室便在會議室后方,方便管家在有客人進大門時從左側暗處觀望。 老宅大門對著空曠大廳,空曠大廳后方是復古會客廳。我迎了上來人。許是身上穿著便服,黃裙女明星并沒有把我放在眼里,而是進門就望向我身后東君的背影。她踢腳就要繞過我,去找東君。 自從公司進入穩(wěn)定期后,我已經很久沒被人忽視過了。我一腳攔在她跟前,“你找哪位???” 踩著高跟鞋的女明星比我高許多,估計是把我當助理了,擺臉色道,“帶我去找東君!” 這聲東君,叫得很親昵。 她繞過我一路無阻礙地沖到老宅中庭的會客廳。我不得不加快腳步跟在她身后,心中已經開始后悔,一遍問到,“你找他做什么?你是誰?” 復古會客廳通向后花園的走廊和大門成一條直線,從會客廳能看見那條一直在維修的“塑料風”走廊和后花園翠綠的植被。我意識到大門還沒關,折過頭,關上了沉重的大門,擋住了老宅外界兩三路人好奇打量的眼光。 漂亮女人敲老房子的大門,給老宅帶來了許久沒收到過的注視。 東君沉著臉在復古會客廳的側位上坐著,而黃裙女人正站在會客廳入口抬頭看四周的裝飾,似乎是被這棟外表不起眼的老宅中的裝潢意外到。我跟在黃衣女人身后進入了會客廳,而東君見我進來微怒地瞪著我。 我挑眉看他。 東君很少那么鮮活且明目張膽地表示對我的不滿。我看著他生氣,又高興了起來。我向會客廳左側門走去,準備進暗處走廊繼續(xù)看戲。 黃裙女人是來找他的,應當他來招待。 東君看見我走向偏門,我們眼神交換,他在一瞬間明白了我的意圖,瞳孔微微睜大之后表情又無可奈何。當我正準備退回左側門后的灰暗走廊看戲時,一聲高挑的女聲傳進我耳里,“你給我端一杯茶上來?!?/br> 我的腳步瞬間凝固住。 【五】真實的面目 很久沒有人用居高臨下的語氣與我說話了。 我側頭看向坐在凳子上的東君,卻從他臉上看不出什么明顯情緒。 我回頭看向黃裙女人。她的腿白皙修長,恰當好處的妝容讓她氣質明媚。我們對視上,她稍微抬高了下巴。我迷惑地低頭,我穿了一身灰色居家服,腳上踩著棉拖鞋,怎么看都不像是傭人或助理。 我抬頭直視她。她的聲音有些生氣,“你沒聽見我讓叫你給我端茶嗎?” 我沒回答她,只是看向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旁的東君,會客廳彩色玻璃引出的光綻放在他們身后,這次我看清了他的神情,他在皺眉。 隨著我不滿的視線平移,東君不聲不響地站在了黃裙女人的身后,他臉色更加陰郁。她的睫毛在逆光中如蝴蝶煽動翅膀,從這個角度看她更加明媚。她看見我的無動于衷似乎有些生氣,胸口稍微上下起伏著。 我從身體深處感受到一股厭煩與疲倦。 我站在原地,舉起右手五指并攏,在脖子前方從左劃到右。她身旁的東君在我抬手時便從她身后躍起,隨著我的動作狠狠地敲打在了女人的后腦。她隨著重擊倒地,高跟鞋在我的木地板上劃了幾道白痕。她的身體纖纖,遭受一擊便昏了過去。 屋內陷入了死寂。 我皺眉看著會客廳的木地板。光線有點暗,我沒看出她高跟鞋到底劃花了多少。東君半跪在地上,半晌后抱著昏迷的黃裙女人站在起來,直視著我。 我對他點頭。 不愧是我養(yǎng)大的男孩。動作熟練。東君半抱半拖著那個女明星,臉色難看,“她怎么辦?” 黃裙女人修長的大腿在他的手臂旁,我被那白凈細膩的皮膚晃了眼?;诤芫脹]有人在我面前頤指氣使的氣憤,我思考了三秒,“埋尸毀跡?!?/br> 因為那么做的人都被我殺了。 【六】蝴蝶 這棟老宅中的人,大部分人都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東君也不例外,他很聽話。 有時老宅內管家白色穿著的制服滿是污漬,狼狽又沉默地拖著尸體經過復古會客廳的左側走廊,只有這時管家有些污濁的眼中才多許些亮光。東君在武道場血的招式,也年少時的華而不實在兩次“幫忙”后變得簡單利落。 沉海,喂狗,養(yǎng)花——一個又一個發(fā)展中的障礙都成為我的墊腳石。 東君是我的弟弟,我以他為豪。此時他沉默地抱著女明星直視我,盯得有點久,差點讓我以為他準備為懷里的女人跟我鬧不合。 東君放下了黃裙女人的身體,拽著她的手臂把她往通往后院的走廊拖。也許拖了一陣子他覺得不妥,黃裙女人的裙子經過地板摩擦已經卷到了她的腰部,他重新把她抱了起來。 黃裙女人不知昏迷還是腦拴,我問他,“你要帶她去哪兒?” 東君已經踏在了走廊上,剛修完墻壁的老宅修理工路過現場,瞥了東君與他懷中黃裙女人一眼,示意地喊了一聲“二少” 便目不旁視地扛著油漆桶和滾筒上樓。 東君抱著黃裙女人轉身,直視著我,聲音低沉,“我把她埋在后面公園的土里。”我們對望著,許久都沒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似乎在等我允許。十幾秒后,一時間也想不出更合適的別個地方,我對他點頭,“就埋后花園吧?!?/br> 雖然黃裙女人大概只是暫時昏過去了,但這事已經無法善終了,不如直接活埋。警察應該不會找到她;以血rou養(yǎng)花,來季薔薇花會開得更艷。 我站在最靠近后花園的走廊窗戶旁,看著太陽下的東君拖著黃裙女人,扛著鏟子,走到薔薇與水池旁幾米遠處就準備挖土。我剛想提醒他,確定人死透了再埋,就見他高舉鏟子向下捅進她的身體。我看不清鏟子是捅進了腦袋還是胸口,但沒見血高濺。 這下就算沒死的也死了。 我眼前的視野開始模糊:怎么讓一個有影響力的女明星失蹤,又保護東君呢?黃裙女人的助理或經紀人一直沒出現,我意識到用不了多久便會有人來找她了??隙ㄓ腥酥傈S裙女人來過老宅找東君。 全部殺了他們太難瞞,不太現實。 窗外東君女人的衣物脫下來堆在了一旁,那明艷的黃裙從遠處看也搶眼,穿花蛺蝶。我突然意識到,有我這個jiejie為家庭背景,會不會對東君的明星生涯造成不好的影響? 選擇開門迎接黃裙女人的是我,被她的愚昧惹怒的是我,埋葬她的卻是他。陽光下的青年正一鏟子一鏟子地挖著土,他穿著的長袖多色杉顯然不適合做苦力。他卷起了袖子抹了汗。 不,不會。 他是老宅的少爺,我養(yǎng)大了他。我盯著花園那處,盡管植被遮掩住了我的視線,我已經看不見那個女人的身體,但我的思緒卻因為她這個意外而陷入了爭執(zhí)。 直到門鈴回響在復古會客廳,一路傳到了后走廊,我才回過神。 從后走廊已經看不出花園不對勁的痕跡。東君已經埋好了土,抱著黃裙子準備走回來。我轉身快步離開了走廊,走會復古會客廳。從會客廳穿過大堂往前看,管家已經打開了大門。 一個帶眼鏡的斯文西裝男面色窘迫地站在門口,他在點頭感謝管家后,視線直直穿過空曠的大堂,看向了站在會客廳入口中的我。他身旁跟著一個藍白連衣裙的少婦,與一個粉色緊身裙的年輕女人。 粉色緊身裙。 那粉色緊身裙的款式,竟然與剛才那黃裙的款式相似,乍一看還以為兩條裙子只是不同顏色。那三人都生得好看,衣著得體,看派頭似乎也是明星??粗麄冄凼欤颐菜瓶吹竭^那男人出演的電視劇。眼鏡男和少婦之間距離很近,看著像夫妻。 我站在原地和眼鏡男對視,一言不發(fā)。 管家站在門口,擋在他們面前。 眼鏡男生得儒雅,氣質也是有教養(yǎng)又得體。他先是看了管家,又回頭看了一身居家服的我,微笑到,“你們好,我們是東君的朋友,我們來這里做客,唐突了?!?/br> 太陽xue下的血管在跳。這三人和剛才的黃裙女人,這是一同來的,還是分別來的? 是不是黃裙女人與他們一起到附近,他們見黃裙女人許久沒回短信,才找上門來的?他們帶警察了嗎?才四十多分鐘沒回復,黃裙女人的經紀人或助理就拜托他們來找人了嗎? 東君懷里的那條黃色裙子處理完了嗎? 我看著眼鏡男,意識到不能攔著他們,不然更可疑。 “請他們進來,” 我對管家說。 【七】三人 我率先坐在了會客廳的主位上,而管家把來者三人都請入了會客廳。眼鏡男率先像我問了好,向我介紹了他們三人的名字,并且告訴了我他們的影視代表作。 待我們都坐定之后老管家送上了茶。我坐在主座位上一言不發(fā)。眼鏡男和少婦都坐在我右手旁的寬大木椅上,而粉裙女坐左邊靠窗的座位。由于我的不開口,屋里一片尷尬,就似乎等著東君來打破。 我握緊了手掌,忍住了要送客的念頭。 捧著茶打量著眼前三人:眼鏡男看起來比較成熟有禮,少婦自從進來后就沒說幾句話,坐得大方筆直,看神情似乎有些憂慮,而粉裙女人看起來是最漫不經心的一個。 隨著我的眼珠子左右擺動,眼鏡男的額頭越來越皺。終于等我快放下茶杯的時候,換好新衣服的東君從后走廊走了進會客廳。東君在我前面停下,也沒看別人,只是直直地看著我叫,“姐!” 我一挑眉,放下茶杯,“嗯?!?/br> 我發(fā)覺屋里三位客人臉上都多多少少都有些驚訝。我發(fā)覺東君那聲“姐”不止是叫給我聽的,因此皺了眉。 我眼光不斷掃過會客廳里的客人。眼鏡男帶著深綠圍巾,少婦穿著藍白色裙子,而粉裙女人的跟會客廳的全木家具風格格格不入。管家在擺上茶后走到會客廳右側放下了窗簾,遮住了刺眼的夕陽,隨后點亮了吊燈。 東君偏頭看我,見我板著臉,似乎有些坐不住。我猛地橫他一眼。他一驚,隨后地下了頭。我慢悠悠說道,“有客人來找你,你坐。” 東君朝我微微鞠了一躬,走到眼鏡男和少婦右邊的凳子旁,面對我遠遠地坐了下來。眼鏡男看見東君坐在我對面,眉頭緊皺,陷入沉思,不知怎么地猛地站了起來。少婦看見后又連忙勸他坐下來。 我只抿著茶,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給你們介紹……” 東君在坐定后打破了沉默,開始介紹屋子里的每一人。隨著他的介紹我一一看去,與客人們互相點頭。他來之前眼鏡男已經主動給我招呼認識過了,不過東君不知,再介紹了一遍。 東君在介紹完三位客人后,似乎已經鎮(zhèn)定下來了,不再像剛才一般慌張。我又抿了一口茶,思索著哪天再送他去鍛煉鍛煉,不然定力也太差了。 “東君,他們是你的客人,就由你來招呼吧?!薄≌f完我請管家再給我倒了一杯茶,在座位上就裝起木頭人。 東君和三位客人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了起話。我沒參與,但我發(fā)覺少婦的臉上的假笑逐漸卸去,轉為了更真誠的淺笑。在聊天放松后,他們終于顯現出了他們的來意。隨著我放下茶杯,眼鏡男開口問道,“在我們之前,淑婷沒來過嗎?” 東君一愣,說道,“她來過?!?/br> 我察覺淑婷便是那黃裙女人的名字,順著東君的話說到,“她來過,剛剛跟東君參觀后花園,隨著后門走了?!?/br> 東君跟我一唱一和,“她前腳走,你們后腳就來了?!?/br> 少婦開始拿起電話撥打,似乎打得是黃裙女人的手機。她打了兩遍,都無人接通,我坐在座位上開始不耐煩。一下子處理掉三個人有些太麻煩,再加上前面那個便是四人,不好收拾。 我緩過神時意識到對面的東君凝視著我,他看見我回過神,就開始在客人面前裝起了糊涂,“淑婷她可能沒看手機?!?/br> 東君在說這話時語氣頗為詭異,我不得不轉移客人們的注意力,“管家,麻煩給二少爺上杯茶。” 少婦似乎還想繼續(xù)問,但是似乎發(fā)現了什么的眼鏡男開始給她使眼色。會客廳里的氛圍越發(fā)凝固。 “叮?!?/br> 老宅大門門鈴又響了,似乎嚇到了滿堂人。 我瞟了一眼被嚇壞的眼鏡男和少婦,示意老管家去開門。在我們沉默中又走進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帶著小挎包的女人。 “東君?!蹦切聛淼目腿碎_口。 我唆了一口茶,茶杯又空了,我也徹底明白這下兒要把客人們全埋是不可能了。 【八】暗處走廊 一霎那我想了很多。我想到如果來了警察查案,埋了警察有點難辦;我想到讓管家出去頂罪,讓東君出去頂罪;我想到我應該問雙親我是不是他們親生的;我想到我更希望有個meimei來繼承我的產業(yè)。 那么多人來找黃裙女人,不可能不血濺多幾個收場。在因為血濺這個念頭身體逐漸變熱的過程中,我想到了或許雙親從來不來探望過我是有原因的。會客廳里的東君和四位客人們,從新聞聊到娛樂圈,從政治聊到科技,終于重新拐著彎地繞回了“淑婷為什么仍然沒回信息?” 她就埋在后花園;我偏頭透過后走廊的窗戶看向窗外綠意。 透過后走廊的窗,光斑駁地灑在木地板上。我看了遍滿屋子的人,最后看向了那位“劊子手”。東君也在同時回看我,我們無言地對視著。我看著與我相似的臉龐,似乎在他瞳孔中看見我此刻與他有著相似的表情。 此刻會客廳里的客人們,想不到那黃裙明星是被誰殺死的。 天色逐漸黯淡,我無意留來客在老宅吃晚餐。我眼神示意東君趕緊趕他們出去。東君會意,跟再次端茶來的管家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地趕人。 我捧著茶杯靠在椅子上,時不時地搭上幾句話。在我又一句話落下后,最后來的那位穿著時尚的白裙女人冒了一句,“吵什么吵,你不就是東君的jiejie嗎?東君都沒想讓我們離開……還有你!” 她說著說著就瞪了在一旁的管家一眼。 我聽聞,抬頭與坐在對面的東君對望。會客廳里一時肅靜了。 我放下了茶杯,在對面的東君皺了眉。我回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安心。東君在這個圈子里與這群人為友的認知讓我不喜,這些小花到底是怎么養(yǎng)得那么蠻橫無禮的。 這些年我一直自認沒出過大亂子,但或許今天是個意外。我往左側墻壁暗處走廊看了一眼,右手垂在身側做了個隱晦的手勢。隨著少婦一聲尖叫聲,坐在左側墻壁旁,剛剛開口的白裙女人被一只黑色手臂從墻壁旁的暗處走廊中伸出的手拽了進去。她從身后被套住脖子,雙腿踢在空中掙扎。 一時間人心惶惶,眼鏡男猛地站了起來,看向正在喝茶的我,臉上寫滿了恐懼。少婦和粉裙女人下意識驚慌地看向東君,似乎在問他要一個解釋。 而東君,只是坐在原處低頭,誰也沒看。 【九】老宅的主人 那剎那我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東君在家里時并不經常說話,特別是在初中之后。高中大學他非周末時都住在學校里,在老宅時他花大部分時間呆在武道場和在后院照顧植物。盡管對他在老宅外的社交情況不熟悉,但從剛才眾人的閑聊中,我也察覺到了東君平時在老宅外跟朋友們相處時,性格更開朗。 東君此時無視了女人們求助的目光,坐在原地,逃避著所有人的目光,顯得無情且懦弱。 眼鏡男看見我面帶嘲諷,神色更加驚恐,他身體顫抖得讓我認為他隨時會拉著他身旁的少婦奪門而出。 我扭頭對著眼鏡男,這個我認為唯一的聰明人,笑了。 管家橫向挪了幾步,站在了逐漸不掙扎的女人雙腿旁邊。 今天老宅來了五名客人,能活著走出去幾個呢? 在白裙女人逐漸被墻壁旁走廊中的手拖進暗處后,少婦和粉裙女人終于在眼鏡男的眼神瘋狂示意下回過了神,他們身體顫抖成一塊。眼鏡男眼神帶著迷茫和憤怒直視我。我站了起身,在張開嘴唇時看見少婦的身體猛地抖了兩抖。我覺得說太多話會讓他們更驚慌,便只簡短威脅,“今兒的事,你們不要說出去?!?/br> 此刻東君也終于從他的座位中站了起來。少婦和粉裙女人帶著求救的眼神望向他。 她們的反應很有趣。東君從白裙女人被拉走到現在都一言不發(fā),一步沒走,她們卻還以為東君愿意解救她們,而我是唯一的惡人。 “你們聽懂了嗎?”我重復道。眼鏡男額頭出了細汗,連忙點頭。少婦的表情已經凝固,而粉裙女人在旁邊哭花了妝容。我其實并不害怕他們出去后報警,雖然會更麻煩,但我也有應對方法。我不會容許今天的意外傷害到我的根基與老宅的運轉。 管家陪伴著狀態(tài)明顯不好的三位客人走到了大門口。待客人們離開后,我轉頭看向了會客廳左側墻壁暗處走廊的黑衣守衛(wèi)。 我和東君走進了走廊,看見躺在暗處的白裙女人,“死透了沒?沒死就潑水讓她醒,從后側門走出去?!彼呛蛣偛湃齻€人互相見過,我在衡量一番后還是決定讓她離開,至于怎么扯謊,那是在她離開之后的問題。 東君回看了我一眼,又轉頭看黑衣守衛(wèi),低聲到,“別讓她經過我埋土的那個地方?!?/br> 我扭頭掃了一眼會客廳,希望剛才離開的客人們沒給我留下竊聽器。我轉頭看向黑衣守衛(wèi),他讀懂了我的眼神,對我輕搖頭。 “你等會兒在她醒來后,領她繞過后院花園從后門回家吧?!薄∥覍|君吩咐。既然黃裙女人是他埋的,他更清楚哪里不該去。東君聽聞愣了,直視著我。暗處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得他此刻氣質似乎發(fā)生了改變,他沉默著,下顎線似乎更加清晰。他對我點了頭,與黑衣守衛(wèi)扛著白衣女人朝走廊深處走去。 我站原地站了一會兒。 東君怎么想的,我不在乎。他只要還聽話,就還是老宅的少爺。 我凝視著走廊深處,此刻他們的身影已經模糊于昏暗的走廊中。經過這一次意外的拜訪,或許東君已經對我產生了微詞。我握緊了右手,已經開始預想他背叛后我應該做的事。 少年與青年時期的他的身影在我腦海中印象模糊,我卻能清楚記得離開家那天陽光明媚,那個跟我不太熟的弟弟原本玩著塑料小車,在看見我后那包子臉上浮現疑惑,隨后伸出手大聲道,“jiejie抱!” 頭疼地摁了摁太陽xue,今天我玩了一天,似乎玩崩了他的社交圈,或許會逼著他在娛樂圈難再與人相處。我側頭將視線放在陰暗模糊處,讓大腦逐漸分不清事物的界限,灰暗連成了一片。 在不知站了多久,或許幾分鐘,或許幾小時后,鞋子踏在木頭上的沉悶音讓我回了神。我抬頭看見東君衣發(fā)皺,袖子卷到了手肘處,有些擔憂地看著我。 我遲緩地抬頭。管家在不久前重新開了且扎好了會客廳的窗簾,光從會客廳一路照到了走廊里,也讓我看清里東君眼中的猙獰和溫柔。 他靠近了我,“jiejie,晚餐想吃什么?”我此刻大腦放空,又聽到他繼續(xù)說,“我這次只能在家里待兩天,后天早上又要出門了……”在他念叨中,我伸手抓住了他,指甲扣在他結實的手臂上,對視后他逐漸停下了念叨,卻突然直呼我名字,“金枝?!?/br> 我不解他為何忽然直呼我名字,便抬高手臂將手掌放在他的頭頂。逐漸長大后的男孩非常不喜我的舉動,所以我在他初中后就再也沒拍過他的頭。東君這次沒動,只是臉色有點抵觸,低聲轉了話題,“那個女人已經醒了,離開了。” 或許眼前的男人在偽裝,準備在我轉身后為了他被糟蹋的友誼刺向我的后背。我假笑著輕拍了他頭頂一下,“沒大沒小的?!薄|君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再說什么,但我立馬轉身,朝會客廳走去打算問管家今晚晚餐準備了什么。 “金枝,” 東君低沉的聲音再從我身后傳來。我轉身看見管家不知怎么地站在他身后,手里捧著瓷器里插著嫣紅薔薇,而東君從他手里接過了那瓷器花瓶,揚起頭對我笑得暖意逼人,“……jiejie,在后院時我見花開得很美,就折了幾枝,待會兒擺在餐桌上?!?/br> 那明朗的笑容恍惚讓我明白了,為何那年雙親在我離家出走后逐漸不再提讓我歸還他們的二兒子。 在將來某一天,可能身為我手足的他再也無法忍耐,但那在之前,他只能是老宅的二少爺,而我仍是這棟老宅的主人—— “金枝?!?/br> 第三次了,我不樂地瞪他,卻發(fā)現那雙與我相似的眼里,在望向我時滿是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