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隔閡初顯
“這酒好烈!”李羽看著再次被人送到面前的酒杯,嘴角抽了抽。 他已經(jīng)有些頭暈眼花了,可偏偏扶珩這酒一杯杯遞過來,一點拒絕的空隙也不給他留。 扶珩笑吟吟看他:“這不是聽說李師兄好酒,特地給你帶的啊。” 那雙白玉雕刻似的手握在瓷杯上,伴著亮晶晶的酒液推到他面前,蕩漾著酒香的波瀾里,印著笑意。 燈下看美人,直教人神魂顛倒。 眼見著李羽眼珠子都黏在扶珩手上了,一副色迷心竅的蠢樣,汪兆在一旁抽了抽嘴角,給自己灌了一杯酒掩住臉上的不屑。 這人一向是這個德行,不然按照李羽的天賦和身家,怎么也不會遲遲不得筑基,還在外門管雜役弟子的瑣事。 接過扶珩遞來的杯子,李羽就順勢摸上扶珩的手指。扶珩倒并不推拒,仍然端坐在那瞧他。 李羽喜不自勝,望著那雙若有秋波的眼,另一只手伸過去就要摸扶珩的臉。 一副急不可耐、色中餓鬼的樣子。 想想看李羽資質又差,背景也不高,比起封譽的后宮,差的遠了。怎么自己就只能吸引到這種水貨呢? 李羽眼瞅著要得手,扶珩卻輕輕向后退了一點,聲音也冷淡下來。 “李師兄這是做什么?” 李羽的臉色也瞬間沉了下來。 他就知道沒這么便宜的事,不過卻也沒做出格舉動。雖然心中惱火扶珩耍他,但他向來愛裝個好師兄假正經(jīng)的樣子,輕易不會與人撕破臉。 往往這時候,便是汪兆出馬的機會了。他瞧著李羽臉色,把酒杯往桌上一摜。 這動靜算不小了,桌上的酒水都叫濺出許多??深A想中被嚇破膽示好的人,反倒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著,濃密的睫毛垂下,遮住方才看著還一片柔情的眸子。 汪兆心里有些虛,但還是照著想好的詞說話,卻顯得沒什么底氣:“我說師弟,你今晚喊李師兄來喝酒,為的什么你知我知,現(xiàn)在又何必端出這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呢?” 他說的也沒錯。修仙靠得不光是天賦勤奮,資源也是必不可少,丹藥靈石功法缺一不可。若不是為了這個他也不會跟在李羽后面欺男霸男的。以往那些小弟子,被威脅兩下,在明里暗里的用靈石丹藥誘惑,都是很快送上門的 可扶珩卻掀了掀眼皮,自己給自己倒了杯酒。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完全是不把兩人放在眼里。 扶珩心里確實也看不上他們兩個。 汪兆心中惱火,猛地將杯子摔在地上,陰狠道:“秦師弟——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這當黑臉,李羽就在那扮白臉,掛著假惺惺的笑,誘哄道:“美人師弟,師兄也不是壞人。若是肯如了師兄的意,也必定不會虧待與你?!?/br> 扶珩癟嘴,放下酒杯。 “李師兄一會攔著那封譽示好,一會又夸我美人……”他聲音很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師兄看,到底是哪個好些?” “呃、這……”李羽愣住,他回神想了想。扶珩長得不錯,一勾他,他就乖乖跟著來了??伤窒氲椒庾u那張漂亮的臉掛著不咸不淡的表情,冷冷清清站在那。越覺得高不可攀,越是心癢癢。 好看自然是好看,只是有些事情到底經(jīng)不得比較。 汪兆看他犯傻,差點沒翻白眼。心道這有什么好計較的,出聲打斷:“少扯開話題,秦師弟,不是兩位師兄難為你,你今天起碼是要給個明確答復。這么吊著李師兄,可不是君子所為?!?/br> 何止啊,扶珩都拖了李羽兩個月之久了。李羽一想起這個,不免惱火,哪管誰更好看幾分,反正今天是一定要跟這磨人的師弟鬧鬧春宵帳了。 他一伸手作勢要扯扶珩,扶珩卻站起身退后一步,冷淡道:“李師兄心意未決,瞧著對封師弟還是深情不改,在下就不摻和了?!?/br> 他一轉身要走,汪兆卻抽出劍攔在身前。 “秦師弟,這時候想走,恐怕來不及了吧?” 扶珩嘴角微微上揚,瞧著很是得意的模樣。汪兆更覺得不太對勁,這才發(fā)現(xiàn)體內靈力遲緩瘀滯,難以調動。顯然是剛剛喝的酒不對勁。但他仔細查探過,扶珩來飄渺仙宗后就沒上過課,更別提修煉,如此汪兆又略放心了些。 兩人都各自抽出武器,汪兆是下品靈器青光劍。李羽用的則是中品靈器雙龍環(huán),泛著淡淡金光,顯然是他的本命靈器。 再看扶珩,手中只有一把沒有靈器波動的竹扇,像是要束手就擒,神色卻是淡淡,并不將二人身上的殺氣放在眼里。 汪兆低喝一聲,起先動了手,劍光閃動,夾雜著陰寒的水汽劈將而來。 眼看那劍光已經(jīng)到了面門,扶珩才輕輕抬起扇子,手指將扇骨錯開,就見里頭飛出黃色的影子,頃刻間由靈力化盾,吸納了汪兆的劍勢。 兩人具是一驚,不由提起幾分警惕心來。 不論是多好的功法,都要掐訣念咒,調動靈力,需要的時間可不短。修仙之人往往借助靈氣,提前調動靈力在靈器上,方可能讓靈力速發(fā)。 可扶珩明明一直站在那里,身上一絲靈力波動也無,何時掐了個化盾術吞去了汪兆的劍勢呢? 不待兩人細想,扶珩扇子又動。同樣是一道暗黃的影子飛出,兩人還沒看清那是什么,就見著天上掉下數(shù)道金色小劍,從頭頂刺下。 李羽到底是練氣九層的修士,不過慌亂了一瞬間,抬手雙龍環(huán)劈開頭上利劍,又跳起身一環(huán)飛出朝扶珩擊去。 平時憐香惜玉,打架的時候李羽倒并不手軟,直接沖著扶珩纖細的脖頸劈過。他這一環(huán)蓄積靈力已久,怎么也有個七八成威力。就算是筑基的修士,也未嘗敢空手去接。 扶珩一瞇眼,整個扇子完全展開,自里頭丟出七八張黃紙,鉆出綠色藤蔓攔在雙龍環(huán)前方,就將他緊緊纏住。 這下,汪兆終于看出扶珩扇子里丟的是什么了。 “符篆?!” “是啊?!狈鲧癫辉谝獾匦πΓ骸皫煹芪倚逓榈臀?,只能借助外物,還請兩位師兄不要怪罪?!?/br> 符篆此道,亦是道修分支。飄渺仙宗九峰之一的洗墨峰峰主便善于制符。他們大多修士符篆只做輔助修習,真正會畫符制符的不多。此物強度取決于制符之人的修為,而使用者則只需極少的靈力,又可做到簡單速發(fā)。關鍵時刻便能救人一命,所以修士若是出山歷練,往往會購置幾張大能的符篆保命。 ——可也沒瞧過,像扶珩這樣一次性丟出七八張如此敗家的用法的。 這自然是他早就做了準備,兌換來的。 兩人還要出手,扶珩手中扇面鋪開,密密麻麻夾滿了符篆。驚得李羽都有些駭然,不待他問扶珩從哪里來的符篆,就見扶珩扇面輕輕扇動,漫天飛舞的黃符撲面而來…… 砰—— 巨大的爆照聲響徹了山林,驚起陣陣飛鳥。正往此處趕路的少年神色一怔,想到扶珩可能有危險,他更加快了步子往前跑。 那屋子里沖天的火光! 他差點要沖進去,肩膀上卻忽然被人輕敲了一下。 封譽回頭,就見著扶珩懶散地站在他身后,臉上還帶著醉酒的酡紅。他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扶珩抬了下眼皮睨了他一眼,過了半晌好似想起什么,饒有興趣地盯著封譽看:“你是來救我的?” 封譽哽住,卻說不出同意的話來,只能算是默認了。 “白天多謝你為我解圍?!睂ち撕靡粫?,才找出個借口來。 “白天?” 似乎想了很久,扶珩才瞪圓了眼看他:“我可不是為了你才得罪李羽的?!?/br> 自己想方設法坑害的人,居然還半夜來救自己,扶珩覺得有被羞辱到。 “我不過是看不上你挑的那些雞肋功法而已……”看著封譽的表情冷淡,扶珩又有些心虛。 他在干嘛……主角受最好是把自己當好人,自己才能放心做手腳嘛。 “反正、我白天是幫了你。那你便算是欠了我個人情了……” 封譽輕輕“嗯”了一聲,又詢問里頭兩個人的狀況。知曉那兩人沒死,他這才熄了指尖的靈火,放棄毀尸滅跡的打算,拉著扶珩回了住處。 扶珩看他少年的身形在黑沉的夜色里漸漸沉沒,無端覺得愧疚。 他一抬頭,天上半顆星星都不見了,只有nongnong的黑霧。 轉眼又是三月一過,七月份的早晨太陽又烈又刺眼。筑春峰下最早種上的一批靈草生長茂密,少年起了大早將已經(jīng)長成的蘊靈草挑了長勢最喜人的采摘下來,送去了長老的住處。 “趙長老,您要的蘊靈草?!?/br> 盤膝打坐的趙升點了點頭,并未去看藥草。這事情由封譽負責許多天了,知道封譽辦事牢靠,自然放心。 封譽也沒多打擾他,轉身剛要走,趙升卻叫住他。 “你已經(jīng)煉氣三層了?” 趙升語氣里帶著驚疑,睜眼上下打量封譽。這少年雖然資質不高,但才幾個月修為提升的就如此之快,比起內門弟子都要強上許多。再看他周身氣度沉穩(wěn)冷靜,似乎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有自己獨特的機緣,便是深藏寶物……細想一番后,趙升從儲物袋里拿出一把下品靈劍。 “長老?” “此劍無名,你辦事盡心盡力,這算是給你的賞賜。三月后外門弟子大比,若是你有這個運氣拿個好排名,能入得內門,也算結個人情?!?/br> 趙升一向看人很準,不少他籠絡過的弟子都在門內有所作為。不過這還是頭一次為了個煉氣三層的小弟子拿出靈劍來。 說起這把劍,原先也是他前幾年出山歷練時從小桃源秘境里取出來的,只是品階太低。趙升看不上眼又舍不得丟,這下終于出手。 “謝長老賞賜,長老大恩弟子不敢相忘!” 封譽難得面露喜色,語氣也有些激動。他本就想著去尋一把趁手武器??伤抑行邼胍ベI把靈器要攢上好幾個月的俸例。 兩人又寒暄幾句,封譽這才捧著他手中靈劍回了自己的住處。他閉上眼,回想自己已經(jīng)默默修習幾月的劍訣。丹田內靈力穩(wěn)步運轉,藏匿于劍上。 正在靜心感受這把劍的脈絡時,封譽耳朵微動,聽見腳步聲靠近。 手腕輕輕一震,劍刃劃過,數(shù)道寒芒由劍勢劃向前方。來人臉色一變,抬手掐訣化盾,可那劍氣看起來單薄卻有破山之勢。只聽得砰砰幾聲,面前紅色靈盾驟然破碎,刺向他的臉上。 “封譽,是我!”少年大喊一聲,慌慌張張?zhí)统鲎约旱撵`劍抵擋,被劍光掃得狼狽退后幾步,才鎮(zhèn)定下來。 這人可不是進入內門,幾個月沒出來的秦越么。他先前和扶珩喝得大醉,第二天誤了上課修習的時辰,被罰不得出門。 今天好容易解了禁閉,歡天喜地地來找人玩,卻被幾道劍光掃得心情低落下來。 自從二人上次鬧得不愉快,已經(jīng)過去好多天沒見了。這時候安靜下來看著彼此,確實有些尷尬。 好在秦越向來很愛自己主動找話題,沒一會就開始跟封譽絮絮叨叨說自己在內門的情況了。講到自己修為提神最快,拿到許多獎勵時,他忽然一拍腦門。 “封譽,兩個月前我送了你一把劍……你……” 話沒說完,秦越自己也覺得怪怪的。封譽手里可有一把劍,不是自己送的那個。 察覺他的目光,封譽微垂眼簾,想起那把丟棄的斷劍。思量幾番,他還是點頭。 “已收到了?!彼坪跏怯X得自己語氣太僵硬了,封譽又補了一句:“這把是長老賞賜的?!?/br> “哦……”答應得干巴巴的,秦越顯然是有些低落的。 想來是自己送的劍太差了。他在內門因為資質好天賦好,師兄師姐和長老們都很照顧他,資源也從不虧待自己。逍遙快活幾月,卻把共患難的兄弟給忘了。 越想越覺得面熱。封譽越是神情鎮(zhèn)定淡然,沒有一絲嫉妒艷羨之心,他越覺得很是羞愧。 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總之以后再帶封譽好些便是。他心里已經(jīng)將封譽放在需要保護的弱者姿態(tài)了,那種隱隱透露出的會照付他看顧他的眼神,讓封譽不自覺擰緊了眉。 沒糾結一會,自己想通了的秦越便鬧著要找扶珩,在屋子里搜了一圈不見人,苦著臉來找練劍的封譽。 “封譽,珩哥哥呢?” 聽到那兩個字,也好像帶著古怪的熱度。 封譽握緊劍柄的手指不自覺蜷起,又如常放下。 “不知道?!?/br> 知道封譽和扶珩之間氣氛一直不太融洽。秦越也沒勉強,自己到相熟的弟子們住處跑了一圈。 他跑了滿頭汗,又皺著眉可憐兮兮地蹲在門口等人。封譽終于看不下去了,丟下了劍回屋。 “昨天夜里,他就已經(jīng)不在了?!?/br> 聲音冷冷淡淡的,聽起來極不耐煩。 睡前,他明明清清楚楚地見著扶珩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夢之后,旁邊的床褥就已經(jīng)冰冷了。這不是第一次他做了關于扶珩古怪的春夢,也不是第一次扶珩消失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猜測荒唐,他還是忍不住得出不干凈的字眼,又暗自把yin賤這兩個字嚼碎了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