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艾爾溫還沒起床，米婭就風風火火地騎著摩托車跑了出去，沒過多久就帶了個印著某家餐廳logo的紙袋回來。她得意地把紙袋放在桌上拆開，把里面的東西依次擺了出來：甜牛奶，餡料相當豐富的三明治，冒著熱氣的巧克力牛角面包，還有一小盒水果。

    一份豐盛可口的早餐，但只有一份。

    “米婭，你只買了一份嗎？”艾爾溫問。

    米婭用吃驚的表情看向了艾爾溫，過了一會才緩緩地小聲說道：“我忘了買我自己的……”她是真的忘了，她沒有小氣到多花一份早餐錢都要心疼的地步，只是一心想著要給艾爾溫買早餐，就忘了給自己買。

    艾爾溫無奈地嘆了口氣，拿了把餐刀，說著“一人一半”把三明治和牛角包切成了兩半，分了一半給米婭。米婭雖然有點不太情愿，想要他多吃一些，但最后還是把他分出的那一半吃掉了。

    吃過早餐后，艾爾溫趁著米婭心情不錯，再一次提出了他想要用電腦上網(wǎng)，米婭猶豫了一會，問他能不能等一等，他覺得米婭是在搪塞他就沒再追問。中午米婭也出去買了飯回來，吃完飯后就又出門了。

    在米婭家里住了這么多天之后，艾爾溫當然早就明白了攝像頭什么的不過是他之前由于過度緊張產(chǎn)生的臆想，其實根本就不存在。他趁機打開了米婭的電腦看了一眼，然后并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臺電腦設置了開機密碼。他沒有能用的PE系統(tǒng)盤，雖然可以進入DOS模式更改賬戶信息，但那樣做的話沒辦法不留下痕跡。他想了想又關上了電腦，決定再做打算。

    晚上米婭掐著飯點準時回來帶來了晚飯，并在吃飯時詢問他今天身體有沒有什么不適，他回答說沒有。他注意到米婭對他的態(tài)度變得有些微妙的疏離，但他不確定這和他上午提出的要求有沒有關系。

    次日早晨米婭依然帶回了早餐，而中午帶回午餐的時候，竟然還帶了一部筆記本電腦回來交給了他。

    “這是我從一個做黑客的朋友手里弄來的，稍微做過一點處理，比從店里買的安全一些。”在打開這部筆記本電腦幫他設置無線網(wǎng)絡時，米婭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道。艾爾溫緊張得悄悄咽了咽唾沫，他覺得米婭可能已經(jīng)意識到些什么了。

    吃完了飯，米婭開始獨自收拾餐桌，這兩天她什么事都不肯讓艾爾溫做，只叫他好好休息。無事可做的艾爾溫只好坐到了一邊的豆袋沙發(fā)上擺弄他的新電腦。

    他隨手點開了預裝的瀏覽器，然后立刻看到了主頁推送的頭條新聞——這個國家的元帥慰問了占領區(qū)的駐軍。這位元帥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之一，另一位最高統(tǒng)治者是國家主席，前者是后者之婿。然而人們都知道主席的權力正在逐漸被架空，而元帥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米婭的國家并非一直如此，僅僅在二十年前，它還和艾爾溫的國家在體制、文化和經(jīng)濟上都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區(qū)別。那時候兩國雖然也偶爾會發(fā)生一些邊境摩擦，但一切還沒有緊張到這種程度，貿(mào)易和通信也還沒有被切斷。

    轉變的發(fā)生與這位元帥的崛起息息相關。

    這位元帥是一位天降偉人式的人物，履歷充滿了傳奇色彩。他出身貧寒，年紀輕輕就在戰(zhàn)場上屢立戰(zhàn)功，成了家喻戶曉的戰(zhàn)斗英雄。當眾多大黨派向他拋出橄欖枝時，他卻選擇加入了一個因為極端民族主義而惡名昭彰的小黨派，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后來發(fā)生的事情由于這個國家不斷緊縮的新聞自由而缺乏詳細的記錄，但最后的結果顯而易見：當時還不是元帥的元帥帶領著他的黨派走向了壯大，并最終成為了這個國家唯一的合法黨派，而他也成為了這個國家的最高領導人。

    傳說這位元帥是一個極為強大的靈能者，在戰(zhàn)場上身先士卒，卻總能毫發(fā)無傷。雖然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確實仿佛永遠都不知疲倦，斗志昂揚。這個國家的人們常常將他比作雄鷹，艾爾溫看著新聞照片上他那雙銳利的金色眼睛和茂密的深褐色頭發(fā)兩側斑白的鬢角，覺得他確實有幾分雄鷹的樣子。

    金色的眼睛并不是一個常見的特征，艾爾溫想著，鬼使神差地看向了米婭。她灰藍色的頭發(fā)已經(jīng)開始褪色發(fā)綠，未經(jīng)漂白的發(fā)根也長出來了一些，和那位元帥一樣，也是深褐色的。

    艾爾溫倒抽了一口冷氣，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搜索引擎，去搜索這位元帥的生平。元帥的故鄉(xiāng)就在這個城市，他入伍的時間剛好是十七年前，而米婭不久之后就要過十七歲生日了。

    這會是巧合嗎？艾爾溫想到米婭對這個國家政權以及軍隊的厭惡，覺得這并不像是個巧合。他合上了筆記本電腦靠在沙發(fā)上，感到頭暈目眩。

    如果米婭的身份暴露，她會被滅口嗎？或者也許她會被重用，因為元帥已經(jīng)不需要來自主席的支持了，一個擁有強大能力的的私生子對他而言更有價值？無論哪一個結果，對于米婭來說都并不好。

    “艾爾溫？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收拾完餐桌的米婭湊了過來，有點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我沒事，就是吃得太飽了有點犯困?！卑瑺枩孛銖娐读艘粋€微笑。

    “對了，我給你弄個東西?！泵讒I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興致勃勃地說著，在艾爾溫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就已經(jīng)動手打開了他的筆記本電腦。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了艾爾溫還沒來得及關閉的，那位元帥的資料頁面。

    米婭臉色古怪地沉默了片刻，轉過頭來盯著艾爾溫的眼睛，問道：“你查這個干什么？”

    “我就是有些好奇?！卑瑺枩卣f。

    米婭用狐疑的目光看了艾爾溫一會，拿不準艾爾溫到底是猜到了什么還是只是隨便看看。她又沉默了許久，最后輕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他是個人渣?！?/br>
    “是啊?！卑瑺枩卣f。無論是對于米婭和她的母親而言還是其他大多數(shù)人而言，這位元帥都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

    米婭有點訝異地看了艾爾溫一眼，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毫不猶豫地贊同她的話，畢竟在這個國家里，大多數(shù)人都是把這位元帥當成正確的代名詞一般崇拜的。也許這是因為艾爾溫是外國人，又是這位元帥惡行的受害者，米婭想著，緊張地提醒道：“你可不能當著別人說這種話，會被秘密警察抓起來的！”

    “我知道?！卑瑺枩卣f，即使沒有米婭提醒，他也能夠想到這種事。

    米婭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動手幫他注冊了一個即時通訊軟件，并把她自己加為了聯(lián)系人。“這樣你就可以隨時聯(lián)系到我了，如果我在外面時你有什么事的話，就用這個找我吧。”她說。但她又說：“你可千萬別在這上面提到什么敏感字眼，比如有關政治或者犯罪的，這上面的信息有時候會被審查，要是被盯上就麻煩了。這可不是疑神疑鬼，真的有人這么被抓進去過。”

    幫他弄好通訊軟件之后，米婭就又出門了。自從他流產(chǎn)之后或者也可能是向她要了這個電腦之后，她總是出門，卻也不說自己是去做什么，他因此得到了大把獨處的時間。在這之后，他斷斷續(xù)續(xù)花了一天多的時間研究如何突破這個國家的網(wǎng)絡限制連接上國際網(wǎng)絡，最后發(fā)現(xiàn)他要用的軟件已經(jīng)全部在這臺電腦上被預裝好了，放在了桌面上。

    艾爾溫懷著難以言喻的心情連上了國際網(wǎng)絡。他已經(jīng)徹底摸不透米婭的動機了，如果她已經(jīng)知道他想要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聯(lián)系上他的家人并最終離開她，又不希望他離開的話，為什么還要這樣做呢？她是在測試他，還是真的愿意按照他的意愿放他離開，在她為他做了這么多事之后？

    他感到一切的發(fā)展都變得越發(fā)荒誕，就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也許他下一刻就會醒來，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在高等數(shù)學的課堂上睡著了……得了吧，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好的事。

    他渾渾噩噩地登錄了他常用的社交網(wǎng)站，給他的哥哥伊森發(fā)了私信。伊森很快就回復了，警惕地要求他證明他自己的身份。

    “我們可以視頻通話?！彼貜偷?，然后下載了他曾經(jīng)常用的視頻通訊軟件，向伊森發(fā)起了視頻邀請。

    視頻接通后，艾爾溫看到屏幕里坐在辦公室的伊森緊皺著眉頭，眼下是一片濃重的青黑，胡茬也似乎有一陣子沒刮了。不知為何，在經(jīng)歷了這兩個月之后，伊森憔悴得似乎比他還要嚴重。

    艾爾溫轉了轉腦袋，讓伊森可以從各種角度看清他的臉，然后問道：“你還想看看我耳朵后面的痣嗎？”

    伊森搖了搖頭，激動得幾乎哭了出來：“真的是你，艾爾溫，你還活著！”他輕輕抽了一下鼻子，又緊張地問道：“你在什么地方，現(xiàn)在安全嗎？”

    艾爾溫報出了他所在城市的名字，然后回答道：“我很安全，有人收留了我。”

    伊森稍微松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父親和母親呢？”他想著既然艾爾溫幸存了下來，父親和母親說不定也有一線生機。

    “他們都死了。”艾爾溫說著垂下了眼睛，他厭惡親口提起這件事的感覺。其實直到現(xiàn)在他都對于他父母的死亡沒什么實感，也許這是因為他依然不清楚他應該如何面對他已經(jīng)失去了父母的事實。

    伊森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態(tài)。他的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了，現(xiàn)在唯一的弟弟又身處險境，他必須承擔起長輩的責任。他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可能平穩(wěn)而冷靜的語氣說道：“艾爾溫，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救回來的。你具體在什么地方，收留你的是什么人？”

    “是……”艾爾溫想著如果他直說是個alpha的話，伊森恐怕會對他的處境產(chǎn)生一些不好的想象，所以刻意模糊了米婭的性別，“是個小姑娘，我在她家里。具體的位置我還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是在城市南邊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br>
    只是艾爾溫的遮掩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光是看著他背后墻壁上掛著的那些色情海報，伊森也能猜到這是一個獨居alpha的家。

    “一個alpha小姑娘？”伊森問道，他盡量沒讓自己表現(xiàn)出什么來，但還是不小心露出了一點憤懣的神色——他從小沒受過半點委屈的omega弟弟被人欺負了，而他遠在幾千公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艾爾溫辯解道。但伊森沒有給他進一步解釋的機會，他已經(jīng)把注意力轉向了更加緊要的問題：“你還能在線多久，我之后還能再聯(lián)系上你嗎？”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還能在線多久，但總之時間不會很緊迫，那個小姑娘剛剛出去沒多久。我之后會經(jīng)常在線的，你可以隨時發(fā)文字消息給我，但不要隨便打給我視頻，如果被她撞上我不好解釋?！卑瑺枩卣f完，覺得這番話恐怕會加深伊森對米婭的誤解，于是又補充了一句，“我總不好當著她正大光明地談論我要怎么離開她，對吧？”

    伊森想了想，追問道：“她是做什么的？如果她知道你和家人聯(lián)系想要離開的話，會對你不利嗎？”

    “她是個失學的孩子，沒什么事可做?！卑瑺枩卣f，他不想告訴伊森米婭是個罪犯，那樣伊森會急死的，“她的想法我也弄不清楚，她似乎是不希望我離開，但我想她應該不會傷害我?！?/br>
    如果艾爾溫不知道，就代表著必須做好應對最壞情況的準備。伊森想著，又問道：“你能不能拍一下窗外的環(huán)境？這樣我就可以讓專業(yè)人員確定你的準確位置了?！?/br>
    “這是個倉庫改建的房子，沒有正經(jīng)的窗戶，只有高處的通氣窗，我拍不到外面?！卑瑺枩卣f。

    “那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伊森問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沉下臉來又問了一句，“你被反鎖在房子里嗎？”

    “倒也不算是反鎖……但我確實不太方便出去。”艾爾溫說。連通車庫的門是可以從內(nèi)部擰開的，而車庫的卷簾門內(nèi)側有應急開啟的裝置，如果他非要出去的話，其實是可以出去的。但他那樣做的話就沒辦法再把門鎖上，也沒辦法對米婭解釋。

    不算是反鎖，那算是什么？伊森按住自己跳動的眉心，拿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覺得自己還需要再來一支煙才行。他花了幾秒鐘平復心情，然后又問道：“艾爾溫……你還有什么能夠告訴我的，有助于找到你的信息嗎？”

    艾爾溫想了一下，回答道：“我所在的建筑是一個墻體漆成米黃色的倉庫，周圍有幾個老工廠，西邊是一片貧民窟。如果給我一點時間的話，我或許可以查到這個地方的具體地址。”

    “好，如果你知道了，就馬上告訴我。不過不用有壓力，就算你不知道，根據(jù)你已經(jīng)提供的信息我們也可以找到你的。我現(xiàn)在要掛斷你的視頻去找希爾達姑母商量怎樣救你回來，我會一直在線的，你知道了就給我留言就好，如果情況有什么變化也馬上和我說，就算沒什么事也最好盡量時不時給我發(fā)一些消息，讓我知道你安全，好嗎？”

    艾爾溫點頭答應了下來并和伊森說了再見，然后開始查詢這個城市的地圖。他們的姑母希爾達是一位少將，有足夠的影響力發(fā)起一次營救他的特別行動。雖然這意味著有其他人將要不得不為他以身犯險，但他并沒有更好的選擇。

    在有網(wǎng)絡的情況下弄清自己的具體位置并不困難。雖然這臺電腦的定位功能也許是由于安全原因被屏蔽了，但艾爾溫憑著之前出門時對路標上地名的模糊印象，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大概位置，又用衛(wèi)星地圖確認了具體的街道和建筑。

    他把地址發(fā)給了伊森，而伊森立刻回復了收到，并告訴他一有消息就會立刻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