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蝶走了，走得悄無聲息。

    聆言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不見了那個包袱，便知她是真的走了，霎時間五感俱灰，那種感覺就像是心臟都沒了……

    明明昨夜她嬌羞可人的躺在床榻讓他驅(qū)毒，言行舉止都沒有再提起要走之事。他記得臨走前，那張芙蓉般嬌美的小臉還是紅潤潤的，杏眸含著百般風情。一切就像是無事發(fā)生過，他以為她會繼續(xù)信任他留下來治病。

    第一次走的時候他先回頭尋她，那并不是因為泓然需要一個乳娘，而是他施附在門上的門神被破壞，以為她在村里出事了才會折返回去，可他卻始終沒有開口告訴她真相，原來一開始的默默守護早就脫離了本意。

    第二次走的時候他下意識便要尋回，對于他向來涼薄的性情來說，這本可以不管不顧卻偏偏著了魔，自欺欺人的挽留她，終是一次次的越過界限，自吃苦果。

    第三次走的時候是真的不想她走，他無法想象若是當時矛盾真的無法緩和，自己又會破例到何種程度？

    是她在擺弄情緒，還是自己失了本性？

    聆言在屋前屋后找了一圈，連趙大嬸都不見了，情急之下才記起趙大嬸昨晚說過今日要返鄉(xiāng)。他像是失了魂般站了良久，望著秋日里開得最燦爛明媚的百花，記起她每日在這附近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時她的一顰一笑都比這些花還嬌美。

    空中響起一陣刺耳的“鶴唳”之聲，余音震蕩，聆言收回神思，舉起食指讓往下方飛來的紙鶴站上去。黃色符咒折成的紙鶴站穩(wěn)之后，發(fā)出最后一聲鳴叫，頭一歪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垂下來。

    聆言打開折紙，背面空白的部位被朱砂寫了幾句道家的暗號，那是寧通真人發(fā)來的求救符咒。等聆言趕過去之時，寧通真人已受了重傷，強撐住虛弱的神魄與妖孽決一死戰(zhàn)。

    這又是一個風聲呼嘯的深夜，龐大的圓月輝光紛紛、渲染得桃林慘白一片，樹桿之間繚繞著一抹有形無色的煙霧，這是山間飄忽迷離的魑魅。

    寧通真人扶著劍柄艱難的站起來，舉起袖子抹走嘴角流延下的血珠，喜悅的道：“師兄你來得正好，貧道看怕對塵世悟道尚淺，心中太多魔障，無法相斗這亂人心神的精怪，真真可恨！”

    “你先歇息一會?！瘪鲅該踉诖蜃B(yǎng)神回氣的寧通真人身前，輕松的捻了二十來個形狀各異又狠辣的手訣阻止步步逼近的魑魅。

    電光火石般閃現(xiàn)的真氣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在魑魅身上，只聽到幾聲極其尖銳的慘叫聲，魑魅消散在樹后久久不出現(xiàn)。它和寧通真人斗了兩夜把法力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次感覺來的人修為更為深厚，那彈指間的功力經(jīng)已難以抵擋。

    “道長！”

    那竟然是小蝶的聲音！

    聆言思緒一頓，全神貫注的傾聽周圍動靜。

    “道長……道長……”

    那道清脆嬌嫩的少女嗓音確實和弄蝶的一模一樣，只是在四面八方流動著空靈至極，聆言便知是障眼法。他閉著眼睛，念動清心咒撇開被魑魅刻意營造出來的紛雜情緒，耳朵靈敏的跳動幾下，立馬聽出原音的出自方向。

    “道長……道長……小蝶好辛苦啊……”

    聆言眉不改色的念動咒訣，霎時間精光大溢，背上的銀劍出鞘，直直的往其中一顆漆黑無比、皺褶萬縷的樹桿插去。

    那魑魅被長劍擊中滾出樹桿，又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掙扎，嘴里還是不死心的喊著：“道長……道長……小蝶好痛……你怎么這么狠心的呀……”

    聆言本該跟往常一樣，再施一道符咒便能收服此怪，可是他鬼使神差的停下來看了一眼。只見地面是一個赤身裸體的艷麗少女，她滿臉都是淚，睜著黑黑的瞳仁凝著他，一遍遍的喊著他……

    憶起往事，心潮澎湃……

    “師兄？”寧通真人在身后也同樣喊了他一聲。

    那晃了須臾的神智立馬回轉(zhuǎn)，此時赤裸的“弄蝶”擺脫了腹部的長劍，正要躲入隱密的草叢里，豈料地上的長劍泄出更強勁的銀光，瞬間化作無數(shù)把與手臂大小長度的小劍，擋住了它的去路。

    “弄蝶”又轉(zhuǎn)身往回跑，想要跳入附近的樹桿之中，那紛紛擾擾的小劍追著她不放，像是擺兵布陣一般，“唰唰啦啦”整齊的圍住了它，連頭頂都密不可鉆。

    飛劍跟閃電一般劃在魑魅身上，它再次跌到厚厚的積葉上，凄慘的喊道：“道長……小蝶真的好痛……你可不可以不打我……”

    那雪白嬌小、玲瓏起伏的胴體像極了小蝶，他像是在一刀一刀的劃破她的肌膚，鮮血跟乳汁一般不停的流下來，他是知道小蝶的肌膚有多細嫩的，根本經(jīng)不起這樣的酷刑。聆言心神不定的召喚一道符咒從袖中躍出，黃色的符紙筆直的浮在身前，他咬破中指利落快速的在上面畫著一道降妖符。

    “道長……你可不可以放過我……小蝶不想死，想和道長在一起……”

    這魑魅也是錯有錯著，在符咒最后一劃喊出這句話，聆言的手指抖了一下。

    心悸實在難忍，這凌亂之中竟把錯漏的符咒作用出去。法術(shù)不能兒戲，錯一點一滴，全盤皆錯，也正如感情一般，有時候犯下的錯誤會是終身遺憾。

    那符咒飛越到魑魅頭頂時，壓垮了曼妙的少女胴體，嬌艷欲滴的容顏若隱若現(xiàn)，化成一縷縷灰蒙蒙的霧靄，漸漸稀淡成一絲絲的煙氣。

    “小蝶……”一口腥甜的鮮血涌到喉頭，堵住了他的嘆息。

    寧通真人趕快走上來，看著那消散了的魑魅，正想道謝卻見聆言也倒了下來，她驚訝至極。“師兄，你也有心魔？”

    寧通真人一直以為能修煉到成仙的境界，只有拋卻七情六欲才能做到，師兄向來便是如此，怎會會動了情思？

    聆言沒有回應(yīng)，蹲下身撿起長劍，手指撫摸著冰涼的劍身，上面沒有沾上一點一滴殷紅的鮮血。他知道那都是幻象，為何心頭卻泛著痛？

    寧通真人與聆言告辭的時候說：“師兄，貧道內(nèi)傷頗重，恐怕這一時半月都不能發(fā)動功力了，你替我與那位善信說一聲，我若是好了會去仙鶴觀找她?！?/br>
    “你不必再去仙鶴觀了?！瘪鲅哉酒饋恚蜻h方，輕弱的道：“剩下來的療法我來完成?！鼻疤崾悄苷业剿?，那個總是想要逃的異族少女……

    “師兄？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才讓我來，那你之前怎么不來？哎……”寧通真人舉著手，詫異不已的凝著他離去的身影，“師兄？你怎么了？”

    聆言回到府中時又是一個日夜，那探親回來的趙大嬸興沖沖的迎上來道：“老爺，您回來啦?！?/br>
    聆言壓根沒有心情回應(yīng)，頷了首腳步不停的往回走，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先調(diào)息養(yǎng)傷。

    趙大嬸步步跟隨，“老爺，你不去泉州接夫人回來嗎？”

    聆言頓住腳步，錯愕的問道：“你說什么？”

    “老爺，你不會想讓夫人一個人在泉州吧？”

    “夫人在泉州哪處？”聆言的心頭大石驀然放下，語調(diào)都不自覺高了幾分。

    趙大嬸轉(zhuǎn)到他的身前，皺著眉頭道：“夫人前日跟我說去泉州養(yǎng)病，我還以為您是陪同前去的呢，夫人在何處醫(yī)館我也不清楚?！?/br>
    養(yǎng)病？她的身子還有其他病？聆言想起她之前說的經(jīng)痛之狀，想必縣里的郎中不甚高明，才會去城里求醫(y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