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第一次實驗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cao之過急了,謝鵠晚上再來看他的時候又謹(jǐn)慎地退回了邊界的另一邊,讓顧璋放松不少。 “你找人送的藥膏很好用,謝謝?!鳖欒罢f。 他從小皮膚就偏干,冬天的時候又沒有保護好,一到干燥的地方手背皮膚就會發(fā)癢發(fā)紅,洗手洗多了也會這樣。 也許是因為早上注意到了他的手背,謝鵠今天讓人給他送來了藥膏。 謝鵠點點頭:“我記得你的皮膚一直很干,以前就經(jīng)常抹護手霜?!?/br> 顧璋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 以前秋冬的時候,他洗完手一定要拿出管護手霜來涂。就算是在前線,只要有條件他也會這么做。不過,顧璋自己也怕被人說嬌氣,因此盡量在人前不做這種事。 “其實這東西不抹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顧璋道,“忍一忍就過去了?!?/br> 畢竟在逃亡的時候,他有時候連水都喝不上,皮膚干燥帶來的痛癢根本不算什么。 顧璋說完這話以后,就看到謝鵠臉沉了一下。 他心里一聲嘆息,暗道自己又說錯了話,不知道為什么惹得對方心情不好,于是趕緊岔開話題,詢問起法比奧拉·杜拉克的事情。 法比奧拉·杜拉克是第一軍將軍,也曾在軍校講過課,顧璋就是這么和對方認(rèn)識的。顧璋剛從軍的時候就選擇加入第一軍,跟隨在她手下。 不過,即使有第一軍的將軍作為引導(dǎo)者,顧璋這個孤兒出身的小兵還是和權(quán)貴子弟出身的第一軍格格不入。最終在法比奧拉的建議下,他申請調(diào)去了第三軍,從此青云直上,立下各種戰(zhàn)功。 然而,自從他和改革派越走越近以后,法比奧拉和他的關(guān)系就淡了下來。即使法比奧拉本人很少對站隊表態(tài),但她手下領(lǐng)導(dǎo)的大多是出身顯貴的保守派子弟,而且杜拉克家族一向奉行低調(diào)處事的原則,于是兩人漸漸疏遠(yuǎn)了。 ——這是表面上的。 想到法比奧拉,顧璋的神色就柔和了一些。 他與這位老人之間十分有默契。 當(dāng)初雖然迫于形勢,兩人在表面上似乎不怎么再來往,但其實私下里還是非常關(guān)心對方的。天琴星事件發(fā)生后,法比奧拉還私下一直為他搜集證據(jù),暗中對他施出援手。 謝鵠有些意外顧璋會問到她:“哦?你還挺關(guān)心杜拉克將軍的。”他想到法比奧拉·杜拉克在會議上的沉默應(yīng)答,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杜拉克一家都是狡猾的狐貍,她們聰明得很,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了。放心吧,她這個第一軍將軍的位置穩(wěn)固得很,身體也很好。” 他語速放緩,語氣中似乎大有深意。 兩人從前親密的時候,顧璋在他面前說過法比奧拉的不少好話,言語中充滿了對對方的感激之情。謝鵠一想到這個,又想到她在顧璋出事后態(tài)度也一直很冷淡,就為顧璋覺得不值。 顧璋好像對謝鵠的暗示毫無所覺,神情輕松:“那就好。我可真不希望我的事情連累到她?!?/br> 顧璋的臉色很差,他感到今天比昨天疲憊不少。上午他被頭痛所困擾,下午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想小憩一下,卻難以入眠。然而,他意識到自己如果要恢復(fù)正常狀態(tài),就必須和人進行交流,決不能一個人呆著自閉。 謝鵠敏銳地察覺到了顧璋的狀態(tài)不好,與他一同吃過晚飯就早早離開了。他走之前,對顧璋說:“老師,關(guān)于當(dāng)年的事……這兩天軍部可能會開啟調(diào)查。” 顧璋抬起頭,一臉訝然:“開啟調(diào)查?” “是的,所以軍部有可能會派人來把你接去問詢?!敝x鵠說。 顧璋注意到他謹(jǐn)慎地使用了“問詢”這個詞,有意將一場即將到來的嚴(yán)酷拷問輕描淡寫地說成是普通的問答,倒顯得軍部好像真的有心為顧璋翻案。顧璋笑了笑,說:“真的嗎?” 謝鵠也笑了:“是的。” 好像這的確是件好事一樣。 顧璋又笑了一下,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又痙攣似的顫了兩顫。 謝鵠走后,顧璋快速地洗臉?biāo)⒀劳戤?。他躺到床上,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花板,過了好久才睡著。 顧璋剛剛陷入睡眠的時候,謝鵠還坐在桌前對著光腦。他面前的屏幕上有一個人也坐在自己的桌前,翻閱著資料。 如果顧璋也在這里的話,他就會認(rèn)出來這個人也曾是他的學(xué)生,并且和謝鵠的關(guān)系很好。這個男子叫蘇塔爾·古爾,如今是聯(lián)盟軍事科技研發(fā)部的部長。 “老大,”蘇塔爾·古爾私下里對謝鵠的稱呼還是和從前一樣,“我查到了,我就說帕米爾星有問題!” 謝鵠目光一凝:“是和顧璋有關(guān)么?” 蘇塔爾點點頭:“沒錯,我從他之前消失的地點作為原點,排查過他被契爾特人抓住之后可能的路線,有兩個星球是最有可能的藏匿地點。除了帕米爾星之外,就是黃蜂三星了。” 黃蜂三星也在蒙特星系內(nèi),由一顆主星與兩顆稍小的行星組成,周圍形成了特殊的土黃色光暈。黃蜂三星并不是礦星,又因為特殊的光暈和三星共存的景象吸引了一些游客,本身也是港口星。兩相比較之下,帕米爾星作為無人問津的礦星的確更適合契爾特人活動。 謝鵠打開蘇塔爾剛剛發(fā)來的資料,一目十行地掃過去??吹狡渲心骋豁摰臅r候,他的目光頓了頓。 “荀云妃?”謝鵠念出報告人的名字,“這是杜拉克的意思?” 荀云妃是第一軍少將。聯(lián)想到法比奧拉·杜拉克與顧璋的關(guān)系,謝鵠立刻認(rèn)定這是杜拉克為了顧璋派出的人。 他又想到今天晚飯的時候顧璋好像不經(jīng)意地問候了這位將軍的情況,心里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難道顧璋和法比奧拉·杜拉克之間還有聯(lián)系? 謝鵠看了眼報告的時間,時間顯示這次行動大概在三年前,也就是他認(rèn)為顧璋偷偷來到他身邊卻沒和他見面的那個時候。 謝鵠瞬間就想得更深了一層。 如果當(dāng)初的確是杜拉克將軍派出荀云妃幫助顧璋,那說明顧璋信任法比奧拉·杜拉克多過他信任謝鵠。 他的綠眼睛沉沉地盯著報告的日期,光腦上的白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他好像一座冰冷的石像。 顧璋沒有找自己,而是找了杜拉克……他甚至到現(xiàn)在都沒有對謝鵠透露過任何一句話…… 一瞬間,謝鵠不知道自己胸膛中升起的情緒究竟是不被信任的難過還是被隱瞞真相的憤怒。 在謝鵠更深地陷入自己的情緒之前,蘇塔爾的聲音將他拉了回來:“等等……她為什么要使用R型磁場探測器?” 蘇塔爾剛剛還為自己找到了報告里的破綻而高興,此刻他的臉色變得異常嚴(yán)肅。 謝鵠知道他是武器研發(fā)部部長,但是為什么R型磁場探測器也會引起他的注意? “很多人不知道,R型磁場探測器并不適用帕米爾星的環(huán)境,”蘇塔爾說,“但是荀云妃以前是搞星球地礦科研的,她不會不清楚這個?!彼鋈灰庾R到了什么,一下子卸力似的倒在椅背上,“除非那個不是R型磁場探測器。” 屏幕的兩端,兩個人同時露出了然的神色。 “精神力探測器?”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這就說得過去了,”蘇塔爾說。 他身為聯(lián)盟軍事科技研發(fā)部部長,對這個聯(lián)盟秘密研發(fā)了近三年的新產(chǎn)品非常了解。 蘇塔爾恍然大悟道:“精神力探測器的部分原理的確和R型探測器類似。所以這就是為什么荀凌飛能這么敏銳地察覺到契爾特人的精神力,還能這么快制造出探測器?!?/br> 荀凌飛是荀云妃的雙胞胎哥哥。與棄文從軍的meimei不同,荀凌飛是先從軍,見識到了契爾特人的真身以后選擇退居二線。現(xiàn)在,荀凌飛是聯(lián)盟第一軍校的教授,專門研究契爾特人。 三年前,荀凌飛突然在對契爾特人的研究上取得了巨大進展,率先提出契爾特人的構(gòu)造與溝通方式與人類從根本上是不同的:契爾特人有“精神力”,而且它們十分依賴它,互相之間溝通的語言其實是精神力。 這是一條極為大膽的假設(shè)。 契爾特人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是常年躲在它們的戰(zhàn)艦和飛船里,很少出現(xiàn)在人類眼前。 最關(guān)鍵的是,契爾特人極難被捕捉,人類只是得到過寥寥幾具尸體,并沒有捉到過活的契爾特人。 荀凌飛做出這個假設(shè)后,居然還能解釋得有模有樣。不僅如此,他還制作出了一個簡陋的精神力探測器來證明自己的觀點。 第一軍率先試用了這個儀器,然后他們居然真的探測到了契爾特人的蹤跡。雖然最后這個契爾特人還是逃之夭夭了,但是這證明荀凌飛的觀點是正確的。 自此,聯(lián)盟就一直秘密針對契爾特人的精神力進行研究。 如今看來,原來并不是荀凌飛先提出這個可能性,而是荀云妃通過顧璋得到了這個消息,并且先行一步制造出簡陋的精神力探測器,在帕米爾星探察契爾特人的蹤跡,然后她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恰好研究方向是契爾特人生理構(gòu)造的哥哥,荀凌飛。 已知結(jié)果而倒推原理,比想在未知的領(lǐng)域探索要簡單許多。 結(jié)束了與蘇塔爾的通話以后,謝鵠思索片刻,點開通訊錄,找到了寫著“謝鸞”名字的頭像,發(fā)起了視頻請求。 很快,視頻就接通了,屏幕上顯示出一個五官與謝鵠七分相像的年輕女子。不同于謝鵠的金發(fā)綠眼,她的頭發(fā)是黑棕色的。她穿著銀灰色絲綢睡衣,打著哈欠,一看就是在睡夢中被吵醒了。 “你最好有急事,”她不滿地說,語氣中透出深深的困倦,“我之前為了忙你家那位的事已經(jīng)三天沒睡好覺了。” “這件事還是跟顧璋有關(guān),”謝鵠沒等對方發(fā)出抗議就繼續(xù)說了下去,“而且跟蒙特星系和契爾特人也有關(guān)系?!?/br> 謝鸞一下子就端正起來。她方才還有些懶散的氣質(zhì)變了,現(xiàn)在整個人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這樣顯得她和謝鵠更像了。 “你等一下?!彼f完就短暫地消失在了屏幕前,很快又回來了,額梢的發(fā)絲上帶著水珠,神色看起來比剛才清醒不少。 謝鸞正色道:“怎么回事?” 謝鵠開口:“我需要你去查一下蒙特星系的帕米爾星……” 睡夢中的顧璋并不知道今晚自己被幾個人反復(fù)提起。 事實上,陷入噩夢的他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jīng)身在首都星的元帥府里。黑暗中,他好像回到了帕米爾星那個冰冷明亮的實驗室里。那是最初的噩夢,是他真正痛苦的起源。 “天賦者……精神……堅強,可能性,升級。” “更長……突破……零基礎(chǔ)?!?/br> “轉(zhuǎn)化……壽命,死亡……精神力來源,再生,可以……” 他被皮帶緊緊束縛在實驗床上,五感因為被注射了藥物而遲鈍。他還可以依稀見到幾個人影,不再清醒的大腦憑借著本能在試圖分析他最后聽到的幾個詞語。此刻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人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而一切思緒在他腦中都閃得太快,他暫時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有一些念頭在他腦中即將形成,然而在他能夠分辨出具體內(nèi)容的時候這些碎片就沉入思維深處,新的碎片浮了上來。 不能放棄,不能放棄……他在昏迷前還對自己不停地默念著。他那時尚且不知道對方要對他做什么,他還以為這只是一場殘酷卻普通的刑訊,懷著寧可犧牲的壯烈情懷,他告訴自己不能放棄。無論對方想要什么,他都不能讓對方如愿以償?shù)啬玫绞帧?/br> 他沒想到,他即將要面臨的會是比刑訊還要可怕的折磨。 這幾個詞語逐漸像是被扔進熱水的冰,很快融化在他的思緒里。然而即使失去了人造的語言,他卻還能緊抓著本能產(chǎn)生的念頭不放。生物電在他的腦神經(jīng)細(xì)胞里以驚人的非常速度流竄,他恍惚中看到了兒時的記憶,想起了一些被自己遺忘的東西,然后很快將這些記憶又遺忘,一個念頭尚未形成,另一個念頭已經(jīng)升起,而在起伏不定的思緒里,一個年輕男人的面孔總是出現(xiàn)在他眼前。 「謝。白皙的皮膚。飛檐。秋。綠寶石。碧藍(lán)的天空。金色。柔軟的發(fā)絲。揚翅的飛鳥。」 有些是真實的詞語,有些只是他聯(lián)想到的畫面。在這些零碎的片段之間,那張英俊的臉總是出現(xiàn)。 「抓住。謝。抓。緊握的手。手指。謝。抓住。你。陽光。我?!?/br> 「我。綠色。你。寶石。翡翠。碧玉。抓住。我。你。軍部?!?/br> 一旁觀察的研究員忍不住低聲驚呼:“他的腦電波活動好快!” “4號藥劑第一次催化就這么成功了……” “不,是這次的實驗體太有潛力了?!?/br> “你們看,K指數(shù)快突破閾值了!” 「不。不。鵠。我。好。不。停止。抓住?!?/br> 「呼吸。心臟。細(xì)胞。血液。我。我。位置?!?/br> 「敵人。你。異族。人類。謝。抓住。過快。過熱。崩潰。」 「崩潰。鵠。我。抓住。崩潰。心臟。數(shù)值。崩潰?!?/br> “他的心臟跳得好快!” “數(shù)值還在上升——” “快中止實驗,給我……” “不行,”屋里唯一一個沒穿白大褂、一直微笑著看著顧璋的男人厲聲說,“不能中止實驗?!?/br> “可是……” “他能撐下來的?!蹦腥苏f,語氣十分堅定,“實驗不能中止。我不管你們做什么,你們要保住他的命,但是不能中止實驗?!?/br> 「崩潰。崩潰。崩潰崩潰——」 顧璋的眼前閃過白光。 他不知道的是,他那時候看到了死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