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璋做了個長長的夢。他醒來的時候，夢里的一切都隨之遠去。

    他感到疲倦，深刻的疲倦，好像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一樣的那種疲倦。

    但他知道他沒死。這不過是他一廂情愿而已，他睜開眼還會發(fā)現(xiàn)自己在元帥府……

    顧璋以為自己的身體抽動了一下。但事實上，他泡在修復(fù)液里的身體一動沒動。

    一切都離他遠去了。他一個人飄蕩在無邊的黑暗里，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第二個人，連一塊石頭也沒有。他失去了形體，成為了最原始的意識，連個單核細(xì)胞都不是。他不知道他算什么，一種混合著平靜和恐懼的感情席卷了他的意識。他既感到獨處的安全放松，又感到孤獨一人的巨大恐懼，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在這里掙扎。

    他在這兩種情感的拉扯下渾渾噩噩。有好幾次他都要忍不住發(fā)出聲響了，但就在他觸及到崩潰的邊緣時，一種詭異的安寧使他放松下來，將他堅定地拉離懸崖邊。

    「控制，覺醒?！?/br>
    在他意識的深處，兩塊礁石浮起。思維的海浪不斷沖刷著這兩塊突兀出現(xiàn)的礁石，他仔細(xì)辨認(rèn)了許久，終于開始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他艱難地伸出觸角，試探黑暗是否有形。一次又一次，他離那邊緣是那么近，光明離他觸手可及，可是他總是失敗。

    沮喪，絕望，憤怒，失望。

    「我不行了。」

    禁忌的門被打開了。他猛然在黑暗中下墜，失重感緊緊揪住他的心。他要死了，他絕望地想道。他仔細(xì)咀嚼這個念頭，竟然慢慢放松下來。

    他猛地被扔回了現(xiàn)實，回到了形體與物質(zhì)的世界。他想起了他的名字，重新建立對自己的認(rèn)知。

    顧璋試著感受身體。

    他還是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他試著睜眼或是動動手腳，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做到這樣簡單的動作。他還是獨自一人被困在黑暗里，漂浮在宇宙中。

    恐慌如同潮水，迅速地涌上心頭，然后迅速地退去了。也許他是麻木了，顧璋想道。但麻木好過驚懼，他再次嘗試感受些什么東西。

    這次，宇宙被點亮了。

    遠處一點微弱的光亮起，然后是另一點，再一點。很快，柔和的白光在他眼前閃動，然后光點變成光線，白色變成深淺不一、亮度不同的紫色、藍色、紅色、青綠色。

    光芒閃動，霓虹的高樓憑空出現(xiàn)。然后，由線條搭成的建筑邊緣變幻，成為不同卻單調(diào)的曲線，毫無規(guī)律也毫無美感地扭動著身軀，仿佛是一條條細(xì)長的線蟲。它們圍繞著他跳躍舞動，漸漸合為一條璀璨亮麗的彩霧絲帶。絲帶逐漸凝結(jié)成一條銀色的細(xì)線，慢慢地上下浮動。

    他緊緊盯著這條線，被其中的韻律吸引。咚，咚，咚。他聽見銀絲的跳動，他聽見了，他聽見他的血流流過耳朵，順著血管傳到心臟。咚咚咚，這是他心臟跳動的聲音。

    顧璋終于感受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被溫暖的黏稠液體包裹著，仿佛是嬰兒在母親的zigong。

    rou｜體上的疲憊險些將顧璋的精神擊倒，但他挺住了。他頑固地追尋著眼前出現(xiàn)的一道光亮，好像溺水的人在抓緊最后一根稻草。

    他浮出了水面。

    顧璋的右腳輕輕抽動了一下，仿佛是下樓梯時一腳踏空。他渾身赤｜裸地躺在修復(fù)艙綠色的修復(fù)液里，只有腰間一條短褲圍住隱私部位，其中延伸出一根軟管。他的右手和左腳上連接著軟針管，胸前貼著感應(yīng)片。

    顧璋的左手小臂有塊顏色淺淡的皮膚。在修復(fù)液的作用下，由芯片電流產(chǎn)生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得差不多了。他的右腿上有塊圓形的皮膚，也泛著新嫩的白色，內(nèi)里的血rou剛愈合不久：荀云妃為了制住他，給他的腿上來了一槍。

    顧璋累得睜不開眼。因此，他沒看見謝鵠來到修復(fù)艙旁，在光屏上發(fā)出指令，在修復(fù)液里增添了麻醉劑。

    顧璋很快又昏睡過去。

    謝鵠點擊屏幕，選擇關(guān)閉修復(fù)模式，開啟修復(fù)艙。

    修復(fù)艙里水平面開始下降，顧璋因為瘦削而格外分明的肋骨濕淋淋的，仿佛是一座孤島剛剛從海中升起。

    修復(fù)艙打開，顧璋蒼白的睡容終于露在空氣里，讓謝鵠想起古老的童話故事睡美人。不過是長了胡子的版本。

    謝鵠彎下腰，先抽出顧璋身上被遮住的軟管，然后輕輕抽出他身上的針管。皮膚上殘留的修復(fù)液迅速止住血液流出，只有一顆小小的紅珠凝在青白色的手背上。他拿來一條大毛巾，把顧璋的身子包住，然后小心地將對方抱起。

    謝鵠的手很穩(wěn)。

    懷里的人看著瘦，其實還不算太輕，畢竟顧璋身高快一米九，身上還有肌rou。不過這點重量對于謝鵠來說，實在是輕輕松松就可以抱起來的。

    他來到浴室。

    浴缸里一池清水已經(jīng)放好，水溫在39°C左右。他小心翼翼地把顧璋慢慢放入水中，渾然不在乎上半身濕了大半邊。浴缸的一端被他墊了一塊防水軟枕，他讓顧璋的頭慢慢靠在上面。

    顧璋的身上有一些凝固的血液和塵土，頭發(fā)也臟臟的。謝鵠也沒在意衣服濕了，挽起袖子露出肌rou結(jié)實的小臂，拿過花灑，先仔細(xì)試過水溫，才輕輕將水淋在顧璋頭發(fā)上。

    他很小心地濕了頭發(fā)，又拿出洗發(fā)液，先在手上打出泡沫，然后慢慢由外向內(nèi)地抹在顧璋頭發(fā)上。顧璋黑色的頭發(fā)上逐漸起出許多白色的泡沫，綿軟細(xì)密。

    謝鵠的手勻速柔和地在他頭上打著圈，顧璋意識不清醒，身體卻覺得很舒服，長長的一條身子放松下來。謝鵠還仔細(xì)地用手指輕輕搓弄顧璋的耳廓。顧璋的耳垂很小，謝鵠手里摸著軟軟的兩塊骨頭，覺得十分順手。

    洗掉洗發(fā)液，謝鵠又很有耐心地用護發(fā)素重復(fù)了一遍步驟。在外幾年，顧璋的頭發(fā)都暗淡干枯了。

    好不容易洗完了頭發(fā)，謝鵠的襯衫就幾乎全濕了。白色的衣衫貼在他身上，勾勒出兩塊飽滿壯大的胸肌，他的臂膀肌rou遒勁有力，三角肌鼓鼓的，肩膀?qū)掗熀駥?，看著比顧璋要大一圈?/br>
    謝鵠有點可惜顧璋現(xiàn)在沒醒著，沒能看到當(dāng)年仍顯稚嫩的年輕人已經(jīng)像充氣似的“砰”地一聲長起來了。

    不過沒關(guān)系，等他醒來，很快就能看見了。謝鵠一邊這樣想，一邊貪婪地?fù)崦^顧璋平整寬闊卻瘦削的肩膀。

    顧璋身上都是骨頭，看著就硌手，摸起來也的確沒什么rou，薄薄的一層肌rouyingying地貼在骨頭上。謝鵠卻感到一陣奇特的滿足：當(dāng)年兩人站在一起，顧璋比他壯實；現(xiàn)在他比當(dāng)年的顧璋還強壯，而顧璋卻完全被他的身影籠罩起來。

    蒼白干燥的肌膚和微微閃著蜜色的光滑肌膚一對比，頓時把顧璋顯得十分脆弱可憐。謝鵠的目光沉沉地盯著這幅景象，手上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他很快回過神，繼續(xù)輕柔地把沐浴露抹到顧璋的皮膚上。

    他不時摸到許多細(xì)小的凹凸處，那是顧璋身上留下的疤痕。在摸到對方胸前凹凸不平的地方時，謝鵠鬼使神差地用手指多轉(zhuǎn)了幾個圈。他的手再往下，在微微鼓起的布料上方停頓了一會兒，還是選擇繞過這一部分。

    不差這一會兒。謝鵠告訴自己。

    顧璋的兩條腿既長又直，腿上肌rou硬邦邦的，乍一摸起來像兩根鐵棍。謝鵠由上到下在腿上輕搓了一遍沐浴露，在有血垢的地方很有耐心地反復(fù)洗搓。這一套下來，顧璋的身子終于干凈了。

    洗完了身體，謝鵠看了看顧璋的臉：他又長出了一層短小的胡須。謝鵠猶豫了一會兒，記起顧璋一向喜歡臉部光潔，還是決定趁著顧璋昏迷給他把胡子剃掉。

    做完這一切，謝鵠終于把顧璋擦干，然后把他抱到一張柔軟的大床上。他像照顧小孩那樣認(rèn)真地給顧璋蓋好被子，在顧璋身邊坐了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