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杜耦元坐在由一堆雜物圍成的空地上,和龔麒麟大眼對小眼。 龔麒麟是龔勝的貓,端坐在用膠帶五花大綁的紙箱上,注視著杜耦元,綠眼珠子瞪得滴溜圓,一人一貓,一高一低,麒麟低頭看他,收著的下巴擠出了金黃的毛褶子。 當(dāng)天杜耦元就拿著為數(shù)不多的家當(dāng),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間,在書桌上壘了幾堆書,接著鋪好被褥,也不管自己身上干不干凈就往床上一躺。真不能怪杜耦元體弱,就是讓龔勝拎他那一堆東西也累的夠嗆。 男人的東西還沒搬全,和杜耦元相比,龔勝相當(dāng)于直接搬了個家,外面滿地的箱子都是他的所有物,不知道這個小小的屋子會不會被龔勝的東西撐破。 在龔勝來回的第二趟,背上只背了一只貓包,手里的東西應(yīng)該就是寵物用具了。他在客廳打開貓包,一只金燦燦的腦袋就從拉鏈開口處迫不及待地鉆出來,然后杜耦元就看見一條毛絨絨被龔勝拖出來放在地下。這只叫做麒麟的金漸層來到了個陌生的地方,地面亂的幾乎沒地方給它落腳,加上新環(huán)境帶給它的不安感,讓它在原地重復(fù)著抬腳欲走又收回去的動作。 “幫我看著下它,別讓它跑出去。”龔勝對著看起來閑來無事的杜耦元叮囑了一句,又出門去了。杜耦元將屋內(nèi)的窗戶合到貓鉆不出去的程度,關(guān)上了房間和廁所的門,然后老老老實實地在客廳里,看守著貓。 然后就出現(xiàn)了上述的場景。 杜耦元就像一個一開始只能在玻璃隔窗外眼巴巴地看著可愛貓咪的小孩,突然有一天回家發(fā)現(xiàn)父母為他將貓咪買了下來,卻因為情怯而不敢上前撫摸。杜耦元慢慢伸出手掌,的鼻尖隨著他掌心的方向移動,然而他的指尖還沒觸到一根貓毛,麒麟就縮著脖子跳開了。 等龔勝終于把他所有行李都拉過來,推開門,看到的就是杜耦元沉醉地看著他家跳上跳下的貓。 夜晚,杜耦元背上包離開出租屋,在樓下踢開自行車定桿,去學(xué)校食堂解決了他的晚飯,隨后到了圖書館開始自習(xí)。圖書室里的冷空氣為學(xué)生營造出了一種安逸的氛圍,但安逸過了頭,就會使人昏昏欲睡,杜耦元拿著筆在書上勾勾畫畫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杜耦元!” 他的舍友樂得在圖書館里見到了熟人,又十分好奇杜耦先前的“不告而別”,索性占據(jù)了杜耦元左邊的空座位。 杜耦元手中筆一頓,心想,這次怕是躲不過了,之前每次去上課,他幾乎都是踩著點進入教室,一進來就避著之前關(guān)系比較好的同學(xué),獨自一人往無人的角落里藏,然后掐著表計算著下課的時間,曾聯(lián)出常常抱怨說這幾天連他鬼影都不見一個,要不是老師點名,連杜耦元來沒來上課都不知道。 曾聯(lián)出此時拿著按壓筆戳著杜耦元手肘,他定要好好“盤問”他一番。 “咋不住宿了呢?” 杜耦元微微偏過頭,用氣音說著:“出圖書館再和你說?!痹径篷钤獎又芫徱粫r是一時的小心思,可惜刻苦如他倆,當(dāng)圖書室管理員開始關(guān)電閘,頭頂?shù)臒艄芤槐K一盞地失去光源,杜耦元才不得不收拾起資料來。這絕對是他有史以來在圖書室椅子上連續(xù)呆過最久的一次。 圖書館里零零稀稀走出來幾個學(xué)生,X大的圖書館與學(xué)生食堂之間被樹林小道分隔開來,像是擔(dān)心飯菜油煙的香味會把圖書館內(nèi)苦讀的學(xué)子勾走一樣。杜耦元拽著雙肩包背帶,和曾聯(lián)出并排地走著,劉海被風(fēng)吹著,像雨刮一樣掃在眼鏡片上,祈禱他的舍友放棄他的求知欲,然后就被曾聯(lián)出拐到了食堂。 在杜耦元還未搬出宿舍前,他和舍友幾個胃比心大的小伙子常常在結(jié)束在圖書館的自修后跑來食堂吃夜宵,結(jié)果一個兩個因為晚上吃太多,撐得睡不著覺。 “這幾天夜宵你都不在,我們幾個吃飯都在說呢,說元元子不在,吃飯都不香了。” 杜耦元用勺子攪著皮蛋粥,哈哈笑了一下。 曾聯(lián)出吃著炒飯問他:“宿舍群里艾特你,你咋不吱聲呢?” “這幾天忙著搬宿舍,沒來得及看?!?/br> 杜耦元眼皮子一跳,倒是他自己把話題引導(dǎo)這上面來了。雖然杜耦元無時無刻不在苦惱于如何向舍友解釋著一系列發(fā)生的事情,但事實上他心底矛盾地想要把坦白一切真相,他不喜歡日日躲著朋友的生活,這讓他感到孤單,也很害怕這種孤單。 “那你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 當(dāng)杜耦元決定從宿舍搬走,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時候,他的舍友只當(dāng)他是有急事要回家,然而當(dāng)他連桌上的雜物都一并塞進行李箱后,舍友才感覺到不對勁,何遼停下了打游戲的手,支著腦袋問他:“你這架勢是要搬走?。俊彪S后他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接下來其他人卻都是沒好意思再問了,甚至開始反思是不是因為自己生活習(xí)慣不好,才把自己的好舍友給氣走了。 在宿舍其他人的印象里,杜耦元很安靜,不多話,和他們這些在宿舍咋咋呼呼的男大學(xué)生不一樣,但是個會在其他人不方便的時候主動搭把手,會給不想出宿舍門的懶蟲帶飯,每次打掃寢室衛(wèi)生都十分認真的人,后來相處久了些,他們打游戲的時候,杜耦元也會拉個板凳在旁邊看著他們的cao作下飯。隨著杜耦元的不辭而別,他們的宿舍就像被游人無情采摘了唯一一朵花的沙漠,只剩下幾顆刺頭刺腦的仙人掌還在野蠻生長,并且宿舍里有空閑的床位必定會被塞進別的學(xué)生,為此,他們就愈發(fā)想念起杜耦元來了。當(dāng)然對于他們的想法,杜耦元本人是分毫不知的,在他看來,這些行為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我的一個朋友有事要去外地,他家里沒別人,就托我在他家?guī)兔φ疹櫼幌滤呢??!倍篷钤昧艘粋€拙劣的謊言。 “那你要照顧多久?!彼以?lián)出并沒有看穿他的破綻,“我們宿舍現(xiàn)在沒有你,都沒以前熱鬧了?!?/br> 杜耦元幾乎要被內(nèi)心的愧疚感和羞恥感吞噬,情緒都不由得低落起來。 在住進合租房的幾天里,明明不是一個人住,卻也因為和龔勝的時間差,兩人宛如指南針的兩頭,無論在表盤上怎么轉(zhuǎn)動,都無法重合在一起,杜耦元猜測龔勝應(yīng)該是在他起床之前就早早出門了,夜晚自己睡前也不見男人的影子。 他每日在屋子里只有別人家的貓作陪,只是盡管龔勝日常處理債務(wù)很繁忙,麒麟的貓糧和飲用水從來卻沒有缺過,放在客廳角落的貓砂盆也有定期被清理。 也不知道是見不到龔勝更讓杜耦元難過,還是脫離了原本熟悉的環(huán)境、離開了原來的朋友更讓他難過。杜耦元和中間人簽了半個學(xué)期的租期,他估摸著日子,和對面掃蕩著飯碗的曾聯(lián)出說:“要挺久的,所以才讓我住到他那兒去?!?/br> “挺久是多久?” 杜耦元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可能明年開學(xué)報到的時候,你們才能見到我了。” “我們很———會想你的?!?/br> 和舍友分別,杜耦元踏上自行車,披星戴月地往出租屋騎,紛擾的思緒讓他加快了騎行的速度,晚風(fēng)從敞開的外套里吹,杜耦元的襯衫像熱氣球一樣鼓起來。 在他打開里側(cè)的防盜門后,客廳的燈是亮著的,龔勝回來了,公共浴室里傳來嘩嘩水聲。 在杜耦元站在門口發(fā)愣的時候,浴室門開了一條縫,接著探出個濕漉漉的腦袋來, “你回來啦,我馬上好了?!苯又职杨^縮了回去。 沒有半分鐘,杜耦元就看著男人頭上搭著毛巾,從一團蒸汽里走出來。男人見他還站在客廳里,在進房間前轉(zhuǎn)過身,說道:“我好了,你去吧?!?/br> 杜耦元應(yīng)了一聲,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翻找起沐浴用的衣物。 我回來太晚了。 杜耦元想著,捏著折疊好的衣服甩了甩,雖然有點遺憾,但他疲乏的大腦不允許他再產(chǎn)生更多的情緒,只是控制著他的軀體,指揮著他按部就班地走進浴室,機械地脫掉衣服,站在淋浴頭下,打開水龍頭,guntang的熱水劈頭澆在臉上,燙地杜耦元驚叫一聲。 龔勝敲著浴室的門,詢問著杜耦元的情況的時候,他正用手抹著臉,嘴里說著“沒事沒事!” 卻轉(zhuǎn)身腳底踩著濕滑的拖鞋,指甲在布滿水汽的墻壁滑過,“咚”地一聲又從浴室里傳來,這下不止龔勝在問話,引得麒麟也開始刨門了。 “你怎么了!” 猛地一跤疼得杜耦元一時半會反應(yīng)不過來,只是嘴里喊著:“地板太滑了!”聲音透過門板,在經(jīng)過物理弱化后聽起來都帶了點委屈。 潦草的洗完了這個遭罪的澡,杜耦元打開浴室門,看見龔勝坐在沙發(fā)上,把麒麟摁在腿上剪指甲,見他出來,抬頭問道:“你沒事吧?” 四目相對,才讓遲鈍的杜耦元品出一絲尷尬來,也不說自己有事沒事,只是避著自己摔跤的話題說:“你洗這么燙的水啊?!?/br> “洗燙點睡覺舒服?!?/br> “那也是?!?/br> 趁杜耦元上陽臺晾衣服的趟,龔勝又對著他的背影說了一句:“開花灑之前要試下溫度啊。”羞得他差點要跳下陽臺。 等杜耦元晾好衣服走去客廳,空蕩蕩的只剩下麒麟立著蓬松的大尾巴,徘徊在他臥室前,喵喵地叫喚。杜耦元蹲下來撓了撓它的下巴,對它道了句晚安,抬腳想要繞過它。 剛一只腳踏進房門,杜耦元猛地扭過腦袋向自己背后一撇。當(dāng)人進入屬于自己的領(lǐng)域,就會出于領(lǐng)地意識對外圍的事物更加敏感,杜耦元的五感不是特別敏銳,但心思細膩,于是此刻,他察覺到了一種類似于森林里,躲藏著的野獸同樣繃緊的神經(jīng)。 但這里不是叢林,只是一間不大的安居。杜耦元關(guān)上了門,爬上床睡去。 當(dāng)杜耦元合上雙眼,被他關(guān)在門外的麒麟從對面開著的的門縫內(nèi)鉆入,身影從頭到尾漸漸消失在黑暗中,隨后門被合上,傳出細小的了咔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