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比賽冠軍
【1】 之后熊瀾縷一個人去了火鍋店吃飯,喝了很多酒,白酒啤酒紅酒,付了賬單,她慢慢悠悠走去嘆息橋。 這人是已經(jīng)喝醉了還是千杯不醉? 說她行為不正常吧,她行為一直挺脫離群眾的。說她正常吧,喝了幾斤白酒還能豎著遛彎顯然又不那么正常。 晏平樂一直在后面悄悄跟著,有幾次她回頭環(huán)顧四周,搞得男孩一個激靈把別人發(fā)給自己的幾張火鍋店傳單又塞到路人手里,試圖裝作一個發(fā)傳單的。 真是,他也不是擔心,只是不想看到她這么容易就自殺成功——她不讓他投湖,自己也別想投河。這河總不是她家的,且不說給市政宣傳帶來多大影響,給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也是不好的。 可惜熊瀾縷只是倚在欄桿上打了一通又一通電話,晏平樂沒有偷聽的習慣,索性就拉遠了距離,快走到宿舍時,突然下起了小雪,多稀奇,冬春之交的雪,窸窸窣窣地飄灑下來,像是柳絮紛飛。 G國向來陽光燦爛,晏平樂土包子進城似的,癡癡地伸出手去接,竟然感覺到了雪的溫暖。 “你要上去坐坐嗎?” 他嚇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眼珠骨碌轉(zhuǎn)過來,惱羞成怒,“你耍我嗎?遛我一整圈!” “來不來?今天我室友都搬走了?!毙転懣|歪頭問。 晏平樂不喜歡這樣的明示,聽她那意思恐怕是想和他來個無縫銜接,巨大的落差讓他心里憋著一股勁,語氣也冷了幾度:“我路過不行嗎?你算哪根蔥,我不去。” “那你在樓下等我吧,我把我們不用的資料U盤都拿下來給你,”熊瀾縷搖搖頭,手插在風衣里,慷慨似的嘟囔,“我們可是一宿舍的學霸,剩下的都是好東西,現(xiàn)在的男孩懶得連樓都不愿意爬了,就知道坐享其成,我泱泱大國,呼……” 晏平樂輕扯嘴角,呆在原地,雪花落在他的頭發(fā)上,睫毛上,搞得他眼睛癢癢的。 “你知道多少人考試前都要拜我嗎?這些東西別人要我還不給呢,”熊瀾縷肯定是把外套脫到宿舍了,穿著薄薄的襯衫就下來了,她雙手獻上資料,嘴角上揚,是晏平樂沒有見過的好看,“其實我吧,一直都被叫做錦鯉,這輩子的運氣可能都在考試上用完了,沒有什么好東西給你,就保你這輩子不掛科吧,小朋友。” 她對他是不茍言笑的,這樣生動的表情太過奢侈。 “這是咱們系的歷年真題,都按科目分好了,你不也是生物醫(yī)學的嗎,這是考研的估計有點老了可以當個參考,這是現(xiàn)在教授們的課題分組,早攀早好,反正你家應該比我有人脈……”熊瀾縷說著說著打了個噴嚏。 “你穿得太薄了!”晏平樂煩躁得很把女人推進了樓道里,突然間就想到自己那件被女人穿走的衣服。 “學姐,你……”他縮回放在她后背的手,扯出一個輕松的笑,“不準備把那件衣服還給我嗎?” “哦,”熊瀾縷好像在認真回想,“在柜子里面?!?/br> “我和你一起上去拿吧。”他忽視心里的微妙,爽快地拍拍她的肩膀。 熊瀾縷更自然地反攬住他的肩膀,似乎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咧嘴大笑:“行啊?!?/br> 【2】 熊瀾縷當然沒有找到那件衣服,因為她喝醉得一塌糊涂,完全忘記她把衣服塞進公益箱里,說不定早就在山區(qū)小朋友身上穿著呢。 “對不起……我沒有找到……對不起……”熊瀾縷小心握住晏平樂的手,把臉貼在他粉白的指間,啪塔啪塔地掉眼淚,睫毛收斂著,像個受委屈的乖孩子。 “你,你喝,喝醉了吧……”晏平樂慌張地抽出自己的手,抽出桌子上的紙巾僵硬地擦了擦手。 “我沒有喝醉,我只是,我只是太累了,我忍不了自己的眼淚……對不起……”女人沒有形象地蹲在地上,地板上的眼淚很快就聚成了一小譚晶瑩的湖水。 晏平樂手足無措地站在角落里,看她哭得厲害,干脆也蹲了下來,笨拙地安慰。 身邊的女性都過著逍遙的日子,戀人對她們來說就是個調(diào)劑生活的玩意兒,對象劈腿她們大部分都不會當回事,拜拜就拜拜,就算傷心也忍著,她們時時刻刻都是自己的女王,女王是絕對不會在人前哭成這個狼狽樣子的。 “你干什么都很認真呢學姐,我很久都……”他突然輕笑起來,“啊,原來我這半生一直在見證各種饑不擇食的快餐愛情……” 他一張一張地遞紙:“幸好你不化妝,不然就災難了……” 她那含蓄沉靜的仕女長相,斂眉垂淚之時,簡直妖艷到了極點,像是凌厲的刀光,刻在比黑夜還沉的眸子里。 他也曾經(jīng)對這雙眼睛有過期待。只是因為那些記錄真相的可怕目擊者,仿佛在他的生活中無處不在,他如芒在背,他無處遁形。 那些復雜的目光時時刻刻提醒他,兩年半的犯罪與被犯罪生涯頑癬般真實,它混亂,落魄,陰沉,無數(shù)謊言只是為了圓最初的謊言,然后不停地被驅(qū)趕,無數(shù)追逐到他脆弱的夢境里,大塊大塊的虛像在他面前晃動。 晏平樂為自己狂跳到痛的心臟而感到恥辱,恥辱到心臟鈍鈍地痛,這惡性循環(huán)讓他無助,讓他悲哀,讓他痛苦,讓他想要不管不顧地偷偷逃跑。 穿著昂貴衣服的青年坐在臟亂的地板上,捂住臉,開始哭。 這不是什么流淚比賽,更分不出誰是冠軍。 女人啞著嗓子問:“我是不是……很丟人……” “那我,陪你一起丟人了,不,我更丟人。”晏平樂淚眼朦朧地說。 “你為什么哭晏平樂,”熊瀾縷歪著頭,吸了一下鼻子,“我以為你只會假笑呢……” “你知道我是誰啊,你不是喝醉了嗎?”晏平樂把哭得紅彤彤的臉埋在膝蓋間,崩潰地問。 “我都說了我沒有喝醉,我現(xiàn)在有清晰的邏輯,你考我生物特征,考我解剖,隨便問,我現(xiàn)在就背給你聽!”熊瀾縷不開心地站起來,一點點把晏平樂逼到了床邊,“來呀,你出題。” 晏平樂緊張地觀察著躁動的學姐:“”那我問你,怎么區(qū)別……小腦半球病變和蚓部病變?” 熊瀾縷呆住了,慢慢面露不滿:“你問我腦內(nèi)科干嘛,我研究生走的神經(jīng)認知科學,那玩意本科畢業(yè)就沒碰過了!” 晏平樂是故意的,聽她這么說頓時心涼了半截:她不會真的沒有喝醉吧?那自己剛剛安慰幼兒園小朋友的語氣豈不是很可笑!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反正你,你也學過,背過忘了就不要找借口了,不丟人?!标唐綐飞珔杻?nèi)荏,結(jié)結(jié)巴巴地嘲笑起來。 熊瀾縷頓時臉憋得通紅,這簡直是對以背書為業(yè)的醫(yī)學生最大的侮辱,她咬牙切齒:“好,我這就背給你聽,一個知識點都不會漏!” 在女人絞盡腦汁說出共濟失調(diào),肌張力減弱方面,小腦性語言的不同后,晏平樂看到她臉上浮現(xiàn)的得意,簡直不好意思告訴她還有小腦性限震和傾向沒有背,于是崇拜地說:“學姐好厲害怎么多年還記得!” 熊瀾縷笑了,坐在床邊摸了摸晏平樂涼涼的黑發(fā):“對不起,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輕佻的花瓶,想想也是,這個學校哪里有什么花瓶呢?是我太自大啦,可我改不掉了?!?/br> “不是的,你目中無人一往無前的樣子真的很酷!很多人都說你激勵了他們,”晏平樂也坐到了床邊,“你肯定不懂吧?!?/br> “也包括你嗎,失足青年?!迸藭崦恋販惤?,挑眉問。 她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抽的煙大概是藍莓雙爆。 “當然,”晏平樂沉默了很久,回望她,“你是我偶像。” “長袖善舞?善解人意?哎,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你了,”熊瀾縷泛紅血絲的眼睛彎了起來,“不過謝謝你,我知道還有小腦震顫和傾向沒有說,實在是記混了,也不想說錯的。” “水性楊花更適合我,因為我有性癮,所以習慣性地諂媚?!鼻逍愕那嗄甑坏卣f。 并不是只對你這樣。 “那我可以和你上床嗎,”女人伸出胳膊將他圈抱起來,慢慢地撬開晏平樂的唇瓣,聲音低啞,“我對這種事已經(jīng)很生疏了,你會體諒我嗎?!?/br> 可能是她身上的酒氣,把他熏得掉眼淚。 熊瀾縷含住他微涼的薄唇,用牙齒輕咬,慢條斯理地吮吸他顫抖的舌尖。 這叫生疏,虧她有臉說! 晏平樂扯住熊瀾縷的頭發(fā)把她狠狠推開,他還是不想讓她犯錯,紅著眼尾冷聲說:“如果你真的想現(xiàn)在和我上床那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br> 那人低頭地輕啄他的指尖問:“什么條件?” 晏平樂一個激靈抽回手指:“給你爸打電話,說你要和我結(jié)婚?!?/br> 作為父親一定會阻止她的。 “我沒有爸爸” 晏平樂一愣,焦躁地說:“mama也行?!?/br> 熊瀾縷真的言聽計從,拿出手機就叫了一聲媽。 “你又在搞什么鬼,酒醒了?現(xiàn)在是凌晨?!睂γ嬗袀€冷冷的女聲。 “媽,我想結(jié)婚了。”熊瀾縷低聲說。 女人大概也很久沒有聽過女兒叫自己媽了,語氣緩和不少:“文淵是個好男人……” “不是文淵,是晏平樂?!毙転懣|語氣平靜地打斷。 “誰?”電話那邊可疑地停頓了一下。 熊瀾縷眼神游離沒有聚焦:“他很好看,眼睛像是紫葡萄,睫毛翹得比他本人有精神,嘴巴是桃子色的,臉紅起來像西紅柿,高得像白楊樹,哭起來就是大雨天,身上有月光的香味……” 晏平樂聽得耳朵發(fā)燒,后悔讓她打電話了。 “你從來都不聽我的話,我都說了不要靠近長得漂亮的人,他們多多少少腦子有問題!文淵怎么了,你怎么把他甩了就怎么追回來!” “我已經(jīng)和他在一個床上了……” “?。俊蹦桥艘а狼旋X的冰涼語氣倒和熊瀾縷極像,“果然我和你們熊家的女人命中相克!你直接說打電話來要氣死我算了,我死了,呵,一了百了!” “那你去死啊?!毙転懣|耷拉著眼皮說。 “冷血啊,惡毒啊,真是流著熊家的血的女人,就你固執(zhí),全世界就你厲害!你看看誰會喜歡你這種糟糕的個性!” 晏平樂看到被子上再次出現(xiàn)片片濡濕,急忙抓住了熊瀾縷的手腕,但她的聲音依舊很冷靜刻?。骸坝脨憾具@個詞形容你的親女兒你也很惡毒嘛?!?/br> 女人直接掛斷了電話,留下她的女兒漠然地落淚,把手機握得扭曲變形。 【3】 晏平樂的心情已經(jīng)不能用慌張來形容了。 果然他就會搞砸一切。 “你不開心就上我吧,怎么痛怎么來,都隨你……”晏平樂湊過去親她的嘴,伸手摟住她的脖子,跨坐上了她的大腿,毫無保留地撩撥。 “確實,沒有人想和我在一起,我反駁不了她。”熊瀾縷搖頭躲過學弟的獻吻,有些自嘲地笑。 “我清楚他們只是喜歡看著我的背影,未知讓人恐懼,有開拓者在前面他們會安心,但他們不會依賴我,不會選擇與我同行?!?/br> “我很有存在感,但又很沒有存在感,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當她工作有了成績,文章獲獎,勝利時,成功時,沒有人陪她徹夜歡呼,無人分享。她會喝得酩汀大醉,一個一個打遍通訊簿里號碼。 熊瀾縷需要一個人像凌霄花一樣依賴她,這是她作為橡樹的意義。 “不是的……”晏平樂急切地搖頭。 “那你愛我嗎?你會想和我一輩子不分開嗎?”熊瀾縷看著晏平樂僵硬的表情冷笑,“你不會?!?/br> “別這么笑了,”晏平樂四個月來見過女人的笑容都沒有今天多,原來她也是表情豐富的人,可他只想看到她輕松的,懶散的,挑釁的笑,而不是這樣讓人心寒的表情。 “我只是,怕毀掉你,學姐,真的,真的?!彼煅实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地從囁嚅的唇齒間傳來。 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在圖書館的時候是他睡過最好的午覺。 但有時他盯著女人的側(cè)顏想入非非,其實他人也沒有很爛啊,他通樂理,會收拾屋子,燒一手口味清淡的菜,不要太人妻。 就是殺過人。 殺人只有零次和無數(shù)次。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是喝醉了所以才……” 等你酒醒了只會對我避之不及,只會和我演戲。 “嗚……別……” 熊瀾縷將他軟玉般的耳垂含在嘴里,用鼻尖蹭著他的鬢角,聽到他低低地嚶嚀,便懲罰似的隔著襯衫掐了一下他的乳尖,把他推到床上,然后冰涼的五指將他的牛仔褲褪到腳腕處,觸碰到他炙熱的yinjing。 “學姐這樣的人也會和我做這種事,”他咽下所有的委屈酸澀,顫抖著單薄的身體把自己通通獻上,紅著臉,帶著細小的鼻音哼哼,“好高興……” 他畢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有意識的撒嬌哪里是熊瀾縷能受得住的,女人聽得心尖一顫,手不由自主握緊了,引得男人低促地悶哼,雙腿分得更開,癱軟在床上衣裳半褪,雙眼潤著粼粼水光,一副等待蹂躪的癡纏樣子。 他側(cè)著白嫩的脖子任學姐在他身上烙下屬于她的痕跡,壓抑地呻吟著將胸前的紅送到她的嘴邊,直到被舔到面色潮紅才哭著說想要,精致的喉結(jié)上下哽咽地滾動。 其他炮友如果看到惡魔晏平樂這幅極力討好色誘的樣子估計氣都能氣死。 熊瀾縷身上不缺醫(yī)用手套,但她的手套都是有數(shù)的。 “那個,你知道我的三只手套都用到哪里去了嗎?”她忍著醉宿的痛苦,語氣盡量平和地問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學弟。 感謝他把自己從火鍋店撈出來,還照看了自己一晚上。 學弟漫不經(jīng)心地對著穿衣鏡整理著儀表:“你昨天喝醉了,還記得嗎?” “我沒有向你表白吧?”熊瀾縷苦笑。 學弟眼里閃過微妙的情緒,撇嘴反問:“你覺得呢?” “我喝醉了最愛四處示愛了,你千萬別當真。”熊瀾縷翻看通話記錄,愈發(fā)無力。 文淵就是她初三那年考上省重點喝醉了告白得來的便宜對象。 文淵。 她眼神復雜地望向晏平樂,正想說什么,結(jié)果青年聳聳肩搶先說:“沒錯,你說會一輩子愛我,還要和我上床,正直的我當然是拒絕了你齷齪的請求?!?/br> 他似乎在回想中打了個寒戰(zhàn):“嘶,學姐真油膩?!?/br> “至于手套嘛……”晏平樂瞥了她一眼,“你把它當氣球吹了?!?/br> “你不會是不信吧!”學弟義正辭嚴地叉腰說。 熊瀾縷勉強點點頭:“謝謝你,這些資料你都拿走吧,我就出國了,宿舍有什么東西你能看上……” “一報還一報。”青年大方地拍拍她的肩膀,瀟灑地走了。 【4】 室友中午回來繼續(xù)搬運。 熊瀾縷無語地把室友從她背后揭下來的粉色便利貼揉成團,想了一會,好氣又好笑,展開它細細端詳。 筆跡很丑,用G國語寫著一個單詞,含蓄點翻譯是“狗熊般睜眼瞎的”,直白點就是在罵她“傻逼”。 還能再幼稚一點嗎?現(xiàn)在小學生都不屑于玩這種惡作劇了吧。 這是熊瀾縷人生中少有的迷惑時刻,滿頭問號,一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