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
“mama?”弱小的孩童聲響起,將兩位哥哥都從巨大的震驚與痛苦中脫離出來,小孩半點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只是不安地動了動,似乎有什么堵在了胸口,悶悶的。黃梓艾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這并不影響她看清她哥哥們的臉色。 蒼白的,無力的,毫無血色的。 黃梓艾被黃子裕抱著,少年托著她的屁股,像是扛袋子一樣的姿勢。她的臉是朝著黃子裕的,所以哥哥的臉上布滿了淚水,她也能很快的看清。 “哥哥?”她不安的扭動著,想要回頭去看,被黃子裕死死地摁住了腦袋,只能小弧度的轉(zhuǎn)動。黃梓艾有些茫然地看向站在大哥身后的黃川渝。二哥攥著大哥的衣角,十四歲的少年露出了仿佛天塌了一般的神情,然后僵硬地抬起頭與meimei對視。黃川渝下意識地勾起了一個一點也不好看的,非常勉強的微笑。 黃梓艾縮了縮脖子,有些不解,又有些無聊,她開始伸手摸著黃子裕身后的辮子,拿發(fā)梢在柔嫩的肌膚上劃來劃去,一雙柔和的眼珠子到處亂晃,最后覺得有些累,伸手抱住了黃子裕的頸脖。她將自己埋在大哥的肩窩里,閉上了眼睛。 她摸了摸黃子裕的頭,拍了拍黃川渝,閉著眼胡亂摸到了黃川渝的臉,哼哼唧唧地想要從黃子裕身上下來,想去瞅瞅那頭被擔架抬起的父母。 黃川渝抿了抿嘴,阻止了小孩的動作,用那有些干啞的聲音說道:“小艾乖,他們?nèi)チ撕苓h的地方,別去打擾他們……” 黃子裕看了一眼自家弟弟,明顯的低落感讓他沉默了一瞬,騰出手捏了一把黃川渝的脖子。力道不重,卻和小時候一樣,充滿了無限的回憶與酸楚。黃川渝抹了一把臉,咬著下唇,不讓眼淚從眼眶脫出,他看著大哥的背影,輕輕地用額頭抵住了少年并不寬大的背部。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見mama。mama和爸爸一起躺在玻璃片合成的水晶里,邊上鋪滿了花和葉子。生前所有的貼身物品也一同撒放在那里,可沒有他們。父母的婚紗照也一同放了進去,卻沒有他們?nèi)齻€的痕跡。 黃梓艾其實很疑惑,為什么爸爸mama會躺在冰冷的臺子里,母親有風(fēng)濕病,父親難道不管管嗎?為什么沒像很早很早之前一樣抱著母親,輕輕揉著她的膝蓋? 父親的手很冰涼,她懵懂地抓著,像抓了一汪虛空的水。她轉(zhuǎn)頭去摸母親,幾乎僵硬的手指根本無法彎曲握著小孩的手,黃梓艾有些惶然地收了回手。她扭頭看這光影交錯,嘴巴蠕動了一下,看見黃川渝逆著光走來。 黃梓艾被二哥抱了起來,她懵懂的與黃川渝對視,黃川渝穿著西裝,臉上還有不明顯的淚痕,他沒有看黃梓艾,而是轉(zhuǎn)身將她抱了出去。黃子裕正在與叔叔伯伯們交談,明明是個少年,側(cè)臉卻被一夜間削薄了軟嫩的臉蛋,變得棱角分明起來。 十五歲根本沒法真正接手父親的遺產(chǎn),現(xiàn)在前來的人都希望從中分出一杯羹,黃子裕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與大人們周旋著。黃梓艾看見了奶奶,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略有些氣勢洶洶地將地板敲得磅磅作響,黃子裕馬上上前扶住她,奶奶用銳利的眼睛掃過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安撫性地拍了拍黃子裕的手。 黃子裕壓根沒在怕的,他藏起嘴角的一抹笑容,彎著腰,親昵的扶著奶奶的手。黃梓艾突然扭動著掙脫了黃川渝的桎梏,拉著二哥的手急沖沖地往前跑,然后在奶奶的身側(cè)站定,握住了奶奶滿是溝壑的手。老太太慈愛地摸了摸黃梓艾,扭頭面對上了黃氏旁系。 “我兒子的東西,暫由我來保管。”老太太的聲音很穩(wěn),摸在黃梓艾的頭上的手卻顫了顫,對自己兒子兒媳的死不是如此快釋懷的,哪怕已經(jīng)過了七天?!拔覍O子成年那天,我會將這些轉(zhuǎn)交給他?!?/br> 黃梓艾仰頭看她,又看了看沉默的大哥,再看看叔叔伯伯們,將臉埋進了奶奶的手心里,抿著嘴,像是突然知道了些什么,從哽咽開始,啜泣了起來。 黃川渝半蹲下來撫了撫她的背脊。發(fā)現(xiàn)自家小妹瘦削的身板隱隱顫抖著,奶奶彎腰抱起她,兄弟倆對視一眼,一同上前攙扶著。 小女孩放聲大哭,讓后面準備跟上的人都停駐了步。 黃梓艾用了很長時間才從那段記憶里抽身出來。她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抹掉頰邊的淚水,坐直了身子。 明明是初秋,秋老虎仍舊猛烈,可她卻有種涼到骨子里的寒瑟。黃梓艾光腳起身,抱著大枕頭往外走。二樓的最盡頭是黃子裕的房間,少女沉吟了一會兒,卻轉(zhuǎn)身去了書房。 她將玩偶們圍到身邊,側(cè)躺著,蜷縮夾著她的枕頭,書房里頭的休息室已經(jīng)很久沒人來了,雖然被管家整理的很干凈,薄被被黃梓艾壓在身下。 房間門吱呀一聲開了,黃子裕有些怔忪地看著抱成一團的meimei,然后又退出去拿了毯子進來,半掩上窗,蹲到床邊上看著黃梓艾的睡顏,呼出了一口氣。 黃梓艾大半夜覺得被擁入了一個火熱的懷抱,雖然有些熱,但還在承受范圍內(nèi)。她卻沒有半分想要移動的想法,又縮了縮,扒著男人的腰,酣睡過去。 十四歲的少女身軀軟綿,身子骨略涼,被黃子裕熱烘烘地抱著,漸漸也回了暖。 黃子裕一夜未眠,垂眼看著黃梓艾,趕在少女起床之前抽身離去。 “哥,早。”黃梓艾神清氣爽地洗漱完,坐在餐桌上心情很好地朝黃子裕打了個招呼,黃川渝遞了報紙給他,有些好奇地問:“哥你昨晚沒睡好嗎?眼底下。” 黃子裕頓了頓,接過報紙,含糊地應(yīng)了聲:“嗯。待會兒送一下小艾,最近不怎么太平。” “行?!秉S川渝把牛奶放到黃梓艾手邊,少女嘟了嘟嘴,很是不想妥協(xié)的樣子,最后還是喝光了。她三兩口吃掉面前的小面包,偷勺了一口放在黃子裕面前的菜心粥,王姨做的粥很稠,黏黏的也很好吃,黃梓艾砸吧砸吧嘴,決定明天也試著嘗嘗粥配包子。 少女上樓背了書包,黃川渝剛好吃完早餐,帥氣地甩了甩手上勾著的車鑰匙,向黃梓艾挑了挑下巴,少女笑著直接進了車庫。 黃川渝最后瞥了一眼大哥,黃子裕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攤著報紙一點一點的打瞌睡。“吃完飯去睡會兒吧,”黃川渝哭笑不得地說,“小艾我看著呢?!?/br> “行?!秉S子?;瘟嘶文X袋,“中午我去接她?!?/br> 黃川渝又說:“隨你。王姨,中午想吃片兒鴨!醬多放點啊!走了?!?/br> 王姨擦著手巾進來,清理了一下桌子,笑瞇瞇應(yīng)了。她是北平人,跑南京來謀生,被黃家太太召回來,一干就是三十年。北平美食多,黃梓艾偶爾嘴饞也會讓王姨做點山楂糖,不過吃太多也會被哥哥們制止,少女也懂得那點到為止的度。 黃子裕喝完粥,撐著朝管家囑咐十點半前沒醒就上來叫他,進房躺到床上的瞬間就抵抗不住睡眠的力量了。 黃梓艾蹲在校門口,那里有一塊很大的遮雨地,初秋的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飛濺的雨珠還很容易將長襪弄濕。少女沒帶傘,正在百聊無賴地等著自家車子過來。 私立女校的前面是不允許停車的,大車也進不來,門口連著一條巷子,周圍有早餐店、茶點店、餛飩店之類可以填肚子的商鋪,看的黃梓艾有些饞了。 她不想站起來,某些時候她的性子也是倔,卻也不知道遺傳了誰,幾百只驢都拉不回來。 雨滴落在傘面上發(fā)出了啪啪的響聲,黃梓艾就著蹲著的姿勢歪頭看向沾滿泥水的西裝褲,高定西裝被濺地一塌糊涂,鐵定是不能穿了的。 “我來遲了?!秉S子裕的愧疚似乎是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他輕微喘著氣,摸著meimei柔軟的頭發(fā),然后一把將她擁入懷里。“抱歉,路上有點堵?!彼乱庾R的辯解,卻似乎想起什么一樣的突然閉口不言,有些惶然地看著黃梓艾。 黃梓艾疑惑地看著哥哥,黑曜般閃爍的瞳孔眨了眨,也伸出手拍了拍黃子裕的后背,像哄一個小孩一樣。她有些詭異地感覺到了滿足這種心情,那玩意在她心臟中發(fā)酵,抽芽,似乎不用澆水都能長成蒼天大樹。 不過這似乎對二哥不太公平,黃梓艾想,想著想著就將這個念頭拋在了腦后。 少女的身體很冰,黃子裕沉默地捂著她的手臂,恍惚間似乎見到了什么。他將黑色的大傘撐開,像是抱小孩一樣托著少女裸露出來的細長白腿,將她托在了肩膀上。黃梓艾倚著她哥的腦袋,下意識晃了晃腳,然后安分地靜止不動了。她舉著傘,黃子裕托著她進了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