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悲君唯此別（十）

    “話說···你們怎么打算？老爺子那里可不好交待。”賈君覺得自己這些破事兒也就這樣了，倒是轉(zhuǎn)而cao心起她倆的破事兒來。

    “該告訴的終究要告訴，該面對現(xiàn)實(shí)的終究要面對現(xiàn)實(shí)，我爸不可能一輩子自欺欺人，我也不可能一輩子躲躲藏藏。不過當(dāng)初是我把你拉下水的，我不能坑你，得等你畢業(yè)了再給他說?！?/br>
    “但是Lucie···”賈君躊躇地看向她。

    “哦——這回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我沒關(guān)系的，只要你還拉著我的手，我不在意我是你的朋友，還是女朋友?！?/br>
    “嘖嘖嘖，情真意切，感人至深。”賈君啪啪鼓掌。

    “哦對了，你要是找不到地方，在這兒住也行，我下周就去意大利了?！睖囟ㄍ蝗幌肫疬@茬。

    “什么？！你去意大利？！下周？！那Lucie···？！”

    Lucie驕傲地挺起胸，就像一個加了冕的女王，自豪地宣告：“我的外婆還有我的mama大半輩子都在等，等對方來電話，等對方的明信片，等對方回來。我不想和她們做相同的決定，被這種漫長的期待榨干靈魂，我要和我的愛一起走?！?/br>
    賈君瞪大了眼睛，“你可得想好嘍——今天你才見到她，下周你就要和她浪跡天涯了？別忘了她既有一個冥頑不靈的老爹，還有一個欽定的未婚夫——”

    溫定沒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Lucie，賈君說的是事實(shí)，她想聽Lucie自己的決定。

    “人只能活一百年，一百年遇不到幾次真愛，遇到的時候，老天爺怕你錯過了，總會悄悄提醒你一下，讓你從身到心都明白——”

    溫定忽然綻開了一個笑，接過來繼續(xù)說：“這是你的真愛，上天費(fèi)力安排，錯過不會再來，絕對不能放開——”她轉(zhuǎn)頭直直地看向賈君，“要么你當(dāng)初為什么那么堅(jiān)持要帶一個真菌精回家？”

    突如其來的押韻讓賈君身心愉悅，隨之而來的靈魂叩問使賈君悲悔交加。

    想想自己現(xiàn)在，除了狗，一無所有，“唉——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

    “哎呦就不能不當(dāng)著我家小公主念詩嗎？”溫定嫌棄地打破他的詩情畫意。

    Lucie舉起食指，“這個我知道，甄君給我詳細(xì)講解過，然后，我們倆為了緬懷蘇軾，就······”

    “賦詩兩首？”溫定驚愕地問。

    “吃了東坡rou?！辟Z君語氣確定的做出推測。

    “對，吃了rou?！?/br>
    賈君笑得嗝嗝嗝鵝鵝鵝的，“朋友，知子莫過父啊。”

    “······”溫定無奈地看著他，“知子莫過夫?！?/br>
    “呸！誰是他夫！”

    “你不是，難不成我是??？趙錢孫李是啊？Lucie是??？”

    “我不跟你爭論這種羞恥的問題——不過，跟你們倆這一通說，我也想明白了，也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了，也悲悲戚戚了，也嘻嘻哈哈了，反正我現(xiàn)在是給打回原形了，那我干脆明天去問問原來那個房子有沒有租出去，繼續(xù)過上貧窮空｜巢老人的生活。”

    以他這種剛毅不屈、百折不撓的性格，溫定從來就沒擔(dān)心過他會就此一蹶不振、終日愁眉苦臉，“行！兄弟，給勁兒！有事兒給我打電話，就算你想住教職工公寓我都想辦法給你弄一套?！?/br>
    “好兄弟！等你出了國，我一定好好替你關(guān)心愛護(hù)你家老爺子，有需要給我打電話，肥皂都能給你寄?！?/br>
    “不不不，朋友，現(xiàn)在不需要了?！睖囟_Lucie一挑眉毛。

    “秀，你就秀吧，秀到黃河都倒流?！?/br>
    第二天，賈君就去找原來的房東大爺了，知道真相的他眼淚掉下來呀。

    他現(xiàn)在才明白他倆搬家的時候，甄君那句“尊敬的會員待遇”是什么意思了——

    大爺不愿意賣這個房子，想以備不時之需，所以甄君直接續(xù)租了二！百！五！十！年！租金全都交上了。

    天吶，怎么會有如此智障的瘋子！

    家中的沙發(fā)茶幾、桌子板凳、床墊枕頭、牙杯毛巾等等大小一應(yīng)物件，全都原封不動，他還雇了個阿姨定期來打掃，雇了六！十！年！吶！傭金全都付清了。

    天吶，阿姨肯定覺得他是個又有錢又變態(tài)還裝貧窮裝研究生的死基佬！

    桌子的花瓶里還沒天有人送來新鮮的花束，花束中還有一張小卡片，應(yīng)該是原版卡片復(fù)印的，甄君的字跡躍然紙上，和他的字跡如出一轍，卻又微小的區(qū)別——

    我們搬走的時候，我最后一次邁出房門，突然有了一種你常說的那種感覺，或許這就叫做預(yù)感吧，只覺得這房子一定要留下來，作為我們走投無路時最后的棲息地。不論何時，不論我們是否已經(jīng)分道揚(yáng)鑣，只要你需要，在這里安心住下來。

    他的眼淚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好像這樣就可以彌補(bǔ)甄君賜予他的一切。

    房東大爺?shù)穆曇魪拈T口響起，他趕緊撈起衣服前襟兒擦了擦眼淚，正好擦的胸前兩片水痕，露著點(diǎn)。

    大爺見他搬回來住簡直是大喜過望，像讀研的孫子回來過年了一樣的高興，問：“你怎么回來了？你哥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

    幸好大爺眼睛不行了，以為是兩個小口袋，口袋上兩顆小扣子。

    “他回老家結(jié)婚去了，我一個人住這個房子正合適?！?/br>
    “嘖嘖嘖，你一個小孩兒一個人住行不行??？”

    “沒問題的大爺，環(huán)境啊什么的我都很熟悉了，就算有什么不會的，不還有你們呢嗎，以后還得請大爺大媽們多多關(guān)照啊——”

    賈君知道大爺很愛聽這種話，人老了，總希望自己還能有點(diǎn)兒價值，發(fā)揮點(diǎn)兒余熱，果真，大爺一聽這話，是心里又高興又憐愛他，還硬拉他回家吃了頓飯。

    他的日子也就這樣雞毛蒜皮的重新開始了。

    和開始一樣。

    一個人。

    但又和開始不太一樣。

    曾經(jīng)不是一個人。

    再說甄君，雖然也是一樣的心碎，但不愧是跟著賈君長大的，賈君怎么想的，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確實(shí)是開始新生活的時候了，也該離開家了。

    他知道賈君希望他體驗(yàn)什么，希望他感受什么，希望他過怎樣精彩的生活。

    他期待多年之后，再見到賈君時，自己也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一個歷盡千帆的人，一個可以講一夜故事的人。

    而不是賈君的復(fù)制品，賈君的跟屁蟲。

    讓他驕傲，讓他感動到流淚，讓他不可自拔、不帶任何顧慮的對自己說——

    “我愛你，不管往昔，現(xiàn)在只想陪你走到結(jié)局?！?/br>
    甄君只希望這一天能快快的到來。

    自從離開賈君，他過得基本可以說是原來那種平靜如水、歲月靜好生活的反面，凈撿那魔幻的活兒干。

    在沙漠里開過戰(zhàn)｜｜斗｜機(jī)，搞過轉(zhuǎn)基因魚，華爾街投過幾個億；

    當(dāng)過牙醫(yī)，給人治過脾，還發(fā)酵過扎??；

    倒騰過房地產(chǎn)，教過幼兒園，炸過烤串；

    西邊戍過邊，海里開過船，天橋兒賣過盤；

    唱過大鼓，賣過鹵煮，武當(dāng)山練過武；

    造過液相色譜，探究過返祖，研究過月球上的土；

    反正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好看的清奇的較真的佛系的，沒有他沒打過交道的。

    他的日子也就這樣轟轟烈烈的重新開始了。

    和開始很不一樣。

    第一次一個人。

    多少人來了又往，相聚又分開。

    他最后還是一個人。

    時間就這樣過著，一轉(zhuǎn)眼五年就過去了。

    賈君應(yīng)該是在讀博士？還是找工作了？

    單身？還是有別人了？

    “嗡嗡嗡嗡——”

    他掏出手機(jī)——

    嚯，這可是稀客。

    “喂？——趙錢孫李？”

    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是甄君嗎？”

    “是?！?/br>
    沉默了一會兒，對方又一次開口，“你在做什么？”

    “我在跳傘?！?/br>
    “??？！你是跳之前還是跳之后?。俊?/br>
    “跳之后?！?/br>
    “······我建議你先拉開降落傘咱們再聊?！?/br>
    “行——好了，我拉開了，我這邊風(fēng)大不大？”

    “還行，不影響通話?！?/br>
    沒想到時隔五年，他們會在如此詭異的情況下聊天。

    “什么事兒？不會就問問我在做什么吧？”

    “不······你回來吧?！?/br>
    “賈君出事兒了？！”

    “是，而且我搞不掂了。”

    電話那頭傳來“嗤嗤！——”的聲音。

    “你怎么了？！”

    “我把降落傘劃破了，這樣下去的快。”

    “你——”

    “我是真菌，不怕摔——”

    【1】蘇軾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知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百科譯文：

    人生在世，到這里、又到那里，偶然留下一些痕跡，你覺得像是什么？我看真像隨處亂飛的鴻鵠，偶然在某處的雪地上落一落腳一樣。它在這塊雪地上留下一些爪印，正是偶然的事，因?yàn)轼欩]的飛東飛西根本就沒有一定。老和尚奉閑已經(jīng)去世，他留下的只有一座藏骨灰的新塔，我們也沒有機(jī)會再到那兒去看看當(dāng)年題過字的破壁了。老和尚的骨灰塔和我們的題壁，是不是同飛鴻在雪地上偶然留下的爪印差不多呢！你還記得當(dāng)時往澠池的崎嶇旅程嗎？——路又遠(yuǎn)，人又疲勞，驢子也累得直叫。

    邵不更事的嗶嗶：

    蘇軾：我又想弟弟又想懷舊，所以寫了首牛畢異常的詩。

    邵不更事：我看了并且也想懷舊，所以就······吃了東坡rou、東坡肘子、東坡豆腐、東坡玉糝、東坡腿、東坡芽膾、東坡墨鯉、東坡餅、東坡酥、東坡豆花，我好了，您隨意。

    蘇軾：【微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