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搜查異常成功，從坎佩爾夫人的靴底、歡快碰在地面的“噔噔”聲，就能聽得出來。

    一周后的早晨，這位干練的女刑警，手里高舉著一個長條形的透明證物袋，走進(jìn)李洛西的檢驗室來。

    袋子里裝的是一條漁網(wǎng)狀絲襪，黑色的細(xì)密菱形紋格，一眼望去，就能網(wǎng)住許多男人膚淺直白的欲望。

    不過如此風(fēng)sao而妖艷的設(shè)計，顯然裝飾錯了主人。這一點，從坎佩爾夫人望著它的目光，就顯而易見——她像是盯著一條散發(fā)腐臭味的咸魚。

    “找到了找到了！”她向李洛西報喜，但很快又皺著眉嫌棄，“嘖嘖，你能想象么？一個六英尺高、兩百磅重的男人，居然往自個兒腿上套這玩意兒！”

    坎佩爾夫人想象了一下，男人粗硬的腿毛，像荊棘林一樣從網(wǎng)兜里刺出來，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噫——不過這一次，又叫‘那一位’給說中了。那個‘一直想做女人的男人’，就是杰西卡的時尚顧問。據(jù)說他能立在試衣間外頭一上午，為杰西卡握著內(nèi)衣，參謀上百條裙子！現(xiàn)在看來，那樣的耐心里，恐怕也包含著別樣的企圖吧。保不準(zhǔn)那時候，他就偷偷地把罩杯，往自己的胸上按呢……”

    S先生用果醬按摩胸部的表演，至今還歷歷在目，令人難以忘懷。

    “唔?！崩盥逦髡皖^著一張卡片，沒仔細(xì)聽坎佩爾女士的嘮叨，隨口應(yīng)付一聲。

    “看來啊，有一些過度的‘熱情’，還是少接受為妙。誰知道那些令人難以抗拒的‘熱情’里，會包含著怎樣隱秘的企圖呢……”坎佩爾夫人放下物證，八卦地靠在李洛西桌旁，意有所指地挑著眉毛。

    此刻李洛西的手里，正握著一份“令人難以抗拒的熱情”。

    “又是他寄來的??？從上周到現(xiàn)在，花就沒斷過吧？”

    女士們總是愛花的典型，甭管送花的對象是不是自己?？才鍫柗蛉松焓郑∫淮笈趸ㄊ械囊恍“昙t玫瑰，捏在指尖，帶著研究的神情。

    “這是上好的品種！這一束玫瑰啊，抵得上我一個月的早餐呢，居然天天送！不愧是住古堡的有錢人，真舍得為你花錢?！笨才鍫柗蛉速潎@道。

    李洛西聳聳肩。他對錢沒概念，做法醫(yī)純粹是出于興趣，錢對于他來說，夠買零食就好。

    “李，你喜歡男人？”她忽然問。

    “??？”李洛西眨眨眼，呆呆地放下小卡片，從桌上擺的成堆零食袋里，抽出一枚放進(jìn)嘴里，誠實回答，“我喜歡巧克力脆脆圈……”

    “相信我，那家伙的判斷從不出錯。如果以前，你以為你只喜歡女人……”坎佩爾夫人也抽取了李洛西同款零食，塞進(jìn)牙縫里狠狠一嚼，“那么從今天起，你恐怕得承認(rèn)，其實你也有對男人動心的可能性。不然他不會花這么多心思追求你，就像人不會對一根無動于衷的柱子示愛?！?/br>
    “哦……”李洛西歪歪腦袋，似乎并不在意。

    在愛情方面，他的確與一根不開竅的柱子差不多。

    坎佩爾夫人嘆了一口氣：“唉，若是換了別人，我肯定祝福你，畢竟追求者那么有魅力，是不是？不過那家伙么，我覺得你不是他的對手，有些危險的游戲，還是一開始就不要入局為好。小心！別被他的蜘蛛網(wǎng)纏住了，成為昏死在羅曼蒂克之毒下的獵物喲……”

    “好，謝謝您的提醒?！崩盥逦魑⑿χ?，啜了一口早餐咖啡，不知道有沒有聽進(jìn)去。

    坎佩爾夫人看他這副懵懂的樣子，多說也是無益。她取完文件，便搖著頭出去了。

    安靜的檢驗室里，又只剩下李洛西一個“人”——以及冰柜里，許多具默默沉睡、與他相伴的尸體。

    他打開抽屜，把這些日子以來、每天收到的小卡片并排鋪在一起。

    這些卡片正面，平均每張有一個單詞。但是背面被戳上若干個不規(guī)則的小點，有時多，有時少，就像晴天和雨天。S應(yīng)該是刻意用細(xì)長的針尖，一點、一點刻出來的這些暗號。

    李洛西掃了一眼，隨后將它們按照原子序數(shù)排列，放在元素周期表上、相應(yīng)的位置，便得到了一句連貫通順的暗語——

    “把我的花，栽進(jìn)你的心土里。割下你美麗的唇瓣，作為肥料滋養(yǎng)花泥。”

    李洛西將這詩句讀了兩遍，覺得還挺押韻。S寫的花體字母很清秀，詩的意境也很美，只不過……在桌上這堆零食吃完之前，他還沒打算放棄自己的唇瓣呢。

    年輕的法醫(yī)，并不知道被毒蜘蛛盯上的后果，會有多么難測……

    他舔著自己的唇瓣，把脆脆圈上沾的朱古力，全都撈進(jìn)愛吃甜食的嘴巴里。

    ＊

    那一天收到花的人，不止是李洛西一個。

    在這座城市的另一角，某幼兒園的門口附近，另一個人也在驚恐和崩潰中收到了花。他比李洛西還要單純，稚氣，面對突如其來的“禮物”，尖叫著尿了褲子。

    “嗚嗚嗚……警官！您無論如何要幫幫他，我可憐的小杰米！”受害人的mama——一位年輕無措的女士，淚流滿面地抓著坎佩爾夫人的手腕，差點兒跪下來請求，“哦，我的上帝?。∷降鬃鲥e了什么？他才只有四歲，我想不通，為什么會有那么喪心病狂的兇手，會用那種方法來嚇唬一個孩子！”

    坎佩爾夫人拍著孩子母親的肩膀安慰道：“一定一定！我們警方一定會竭盡所能逮捕兇手，杜絕類似的事情，再在孩子們身上發(fā)生。對于小杰米受到的精神傷害，我代表警方，表示誠摯的抱歉……”

    李洛西站在一旁，對著案發(fā)現(xiàn)場的“人頭花盆”發(fā)呆。

    當(dāng)然，“發(fā)呆”只是外界對他的誤讀。實際上他的腦袋，也在保持著法醫(yī)軌道上的高速運轉(zhuǎn)。而與人打交道、措辭安慰受害人家屬這種事，他實在是做不來。

    之所以說是“受害人”，而非“被害者”，因為本案的“被害者”并不是那孩子，而是擺在證物盤里，那顆不會動、不會說話、不會控訴、也不會交代實情的死者頭顱。

    這間幼兒園，頂多被稱為“案發(fā)現(xiàn)場”，但絕不是命案發(fā)生的第一現(xiàn)場。

    因為這顆頭顱，早被從死者的脖子上砍下，撬開了頭蓋骨，掏空了顱腔內(nèi)柔軟的大腦組織，做成了一只空花盆的樣子，并且被兇手填土澆水，種上了一簇漂亮的小白菊。

    整個案發(fā)的過程，說來駭人，但卻蘊含著某種荒誕詼諧的意味。

    今天是幼兒園的“自然日”，小朋友們被要求，每人從家里帶一盆綠色觀賞植物來，與老師和同學(xué)們分享栽培的心得。學(xué)校的本意，是想讓孩子們充分體會“生命的奇妙”。

    然而就在三十多分鐘之前，這個叫杰米的孩子，被迫在短短數(shù)秒之內(nèi)，直接認(rèn)識到了“生命的殘忍和終結(jié)”。

    就像是兇手刻意排演的一出“黑色幽默劇”。但諷刺的是：已然遲暮和終止的生命，居然以另一種形式，滋養(yǎng)出另一種生命，小花兒開得生機(jī)盎然。

    當(dāng)時小杰米剛下校車，由于被一只覓食的小鳥吸引，擅自追著鳥兒跑離了老師的視線，一個人捧著花盆，走進(jìn)了小巷的拐角。

    突然，一個陌生的男人沖了出來，一拍孩子手里的花盆，使它“砰”的一聲在地上摔碎。

    孩子還沒來得及作任何反應(yīng)，男人便把自己手里的“花盆”，塞進(jìn)了孩子的懷抱里，然后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據(jù)受到驚嚇的小杰米回憶：那個叔叔，頭上蓋著連衣帽，用口罩蒙住了大部分臉，沒跟他說一句話，也沒真正對他使用任何暴力。所以他當(dāng)時并不感到十分害怕，只有震驚和不解，直到……

    “啊啊啊啊啊————?。?！”奇怪男子消失后不久，孩子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喊聲，招來了圍觀的路人。

    要不是那么多人親眼所見，人們怎么也不會相信，一個四歲的男孩，居然手捧著死去老太太的人頭，立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褲襠里飄散著尿sao味……

    他無力的小手腕上，還掛著原本蓋在頭顱上、被風(fēng)吹起的絲巾，兩臂不停地顫抖，牙關(guān)如地震似的打顫。

    要不是手指如應(yīng)激反應(yīng)一般，死死抓著老婦人的耳朵，他差一點兒就要捧不住那可怕的“花盆”……

    兇手事先做了非常周密的謀劃，在案發(fā)現(xiàn)場——那條無人的小巷里，同時也是攝像頭的死角，沒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跡。而從小杰米口中，也再難捕捉到有價值的線索。

    也就是說，目前警方陷入了束手無策的境地。他們急需一只、能引路牽線幫他們找到真兇的蜘蛛……

    “嘿，給你的愛慕者，打個電話唄？”好不容易勸走了情緒激動的母親，又派車把小杰米送去了心理干預(yù)治療室，坎佩爾夫人湊到發(fā)愣的李洛西耳邊說，“不是喜歡送花么？請他一起來，咱們好好研究研究‘花’，怎么樣？”

    （待續(xù)）

    鄭重提醒：本人不懂醫(yī)學(xué)、不懂刑偵學(xué)，缺乏科學(xué)常識。文中出現(xiàn)的查案經(jīng)過，純屬無生活經(jīng)驗的意yin。如有錯漏，請讀者不要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