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趙懷澤便一病不起，高燒不退，卻又頭疼欲裂，忽冷忽熱，被病痛折磨得無法入睡，意識終日在昏沉之中徘徊，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睡著還是醒著。

    迷迷糊糊間，有人將他扶起，捏開他的牙關(guān)，將苦澀的藥汁一口一口渡進(jìn)他的唇間。藥太苦了，苦得他舌根發(fā)麻，下意識就想吐掉。但對方的舌頭卻卷起他的，迫使他與之交纏，直到他將藥汁一滴不剩地咽下，才終於大發(fā)慈悲地松開了他。

    接著送入唇中的是一顆糖，小時候感染風(fēng)寒，吃完藥後，jiejie都會給他糖吃。同時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氣沁入鼻中，趙懷澤認(rèn)出這是他姊姊的香氣，他知道自己是在作夢。

    因?yàn)樗膉iejie發(fā)瘋稱帝后，身上全是龍涎熏香，亦不曾這般溫柔地對待他。更何況趙懷恩貴為皇帝，又怎可能紆尊降貴地親自照顧區(qū)區(qū)一介禁臠。

    既然這是夢，那麼任性一些，向他以前最喜歡的姊姊撒嬌也無所謂。

    趙懷澤含著糖，直到糖化掉后，jiejie又喂他喝了一些溫水，小心翼翼地讓他躺回床上，替他蓋好被子。

    察覺到姊姊即將離自己而去，趙懷澤連忙伸出手，像只可憐兮兮的貓崽子向飼主探爪撒嬌，輕輕攥住姊姊的皓腕：“jiejie，別走……”

    見姊姊安靜地注視著自己，趙懷澤怯生生道：“你能不能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你還在發(fā)燒，現(xiàn)在需要好好休息?！眏iejie試圖撥開他的手，輕聲說，“待你睡醒了再──

    “我不要！”趙懷澤倏地打斷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等我醒來，你就不見了?！?/br>
    jiejie止住動作，困惑地望向他：“此話何意？”

    趙懷澤沒有理她，繼續(xù)自顧自地說下去，話音中充滿委屈與憤怒：“你也不過比我早出生一些時間而已，可你為何什麼都要獨(dú)自承擔(dān)，我明明是你最親的親人，你為何就不能試著依靠我？你知道我當(dāng)初聽你說要去游歷諸國時有多開心嗎？我以為我的jiejie終於能夠逃離這座該死的皇城了，可結(jié)果呢！？”

    “你該睡了?！眏iejie說著，又要再次掰開他的手。

    深怕姊姊會丟下自己離開的趙懷澤使勁握住jiejie的腕子，心一狠，拚盡全力將姊姊往自己身上拽，隨後死死摟住猝不及防跌入自己懷中的姊姊，聲淚俱下地泣訴：“直到和畫兒成親，我才從不小心說漏嘴的岳父口中得知你去了北境的事情。而我居然就像個傻子一樣，被你跟父皇蒙在鼓里整整一年……你為什麼要欺騙我？”

    “你先放手?！?/br>
    “你回答我！”

    “……趙王無法容忍兩個怪物，但又不想弄臟自己的手，所以他決定讓我們兩人的其中一個去北境，這樣不僅能除了眼中釘，還能替趙國皇室博得美名?！?/br>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去送死……？”淚水淌了滿面的趙懷澤凄憐一笑，“自從知道你在北境，我就沒有一天是過得舒坦的，我每天都好害怕……你會不會哪一天就死掉，再也回不來了?！?/br>
    “所以我活著回來了?！?/br>
    “你沒有……你沒有?！壁w懷澤摟緊姊姊，哭得更加凄慘，“你在北境不見了，我已經(jīng)找不到你了，我真的好想念你，你快回來好不好……”

    等到趙懷澤哭聲漸歇，jiejie嘆了口氣，隨後調(diào)整姿勢，趴在了他的胸膛，伸手撫上他的臉龐，輕輕摩娑，就跟以前一樣溫柔：“等你病好了，我就會從北境回來?！?/br>
    趙懷澤愣愣地注視著她：“……真的？”

    “真的，我保證?！辨㈡⑷崧暤?，“所以你要乖乖吃藥，知道嗎？”

    趙懷澤點(diǎn)點(diǎn)頭，哽聲道：“姊姊，那你可以等我睡著再離開嗎？”

    “好，你安心睡吧?！币娳w懷澤乖乖闔上眼睛，趙懷恩指尖游移，直接點(diǎn)上他頸側(cè)的xue位。待趙懷澤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她撐起身子，面無表情地將瓷碗砸在地上。

    清脆的聲響炸裂在這偌大的寢殿之中。

    跪坐在一旁的趙懷柔就跟房內(nèi)若干跪伏於地的太醫(yī)一樣，已經(jīng)完全不敢抬頭去看趙懷恩究竟是什麼表情。

    若非情勢所逼，趙懷柔根本不會驚動趙懷恩這尊煞神。然而她的好二哥就是存心給她給添堵，明明病重得幾乎沒一刻是清醒的，但每次喂他吃藥都能夠折騰好一陣子，不是把藥吐了就是把藥砸了，日子沒一天是安寧的。

    好不容易喂趙懷澤喝了，沒想到他們前腳剛走，他便直接摳弄喉嚨，把藥給嘔了出來，彷佛恨不得能直接病死一樣。

    罰不得、打不得，罵不得，趙懷柔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卻又別無他法，只能眼睜睜看著趙懷澤昏睡的時間一天遠(yuǎn)比一天長。

    趙懷柔凝視著被病魔折磨得虛弱不已的趙懷澤，忽然無端地害怕起來，會不會二哥哪天闔上眼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因此趙懷柔特地去太極殿請了趙懷恩來一趟。

    在趙懷澤生病的期間，趙懷恩從未前來探視過他哪怕一次。趙懷柔不知道趙懷恩究竟在忙些什麼，也不敢過問，就算幾度求見也被拒之門外。因此這事就一直拖了下去，直到某日趙懷恩得空召她一同用膳。

    一見到趙懷恩，趙懷柔還來不及說話，眼淚就已奪眶而出，一邊哭著一邊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趙懷恩聽完也依舊沒什麼情緒波折，只是叫冷靜，并讓她在用完膳後召集若干太醫(yī)前往承歡宮，自己則先行去探望趙懷澤。因此當(dāng)趙懷柔領(lǐng)著太醫(yī)們趕到時，入眼便見趙懷恩正陪著燒得神智不清的趙懷澤胡言亂語。

    “朕想不透，你們?yōu)楹芜B這種事情都處理不好?！壁w懷恩冷冷道，“他若不喝藥，那就用灌的；他若是吐藥，吐幾口，那便灌幾口；若是偷偷把藥倒了……難道你們不會綁著他？”

    末了，趙懷恩站起身，一拂龍紋華貴的袍袖，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若是他七日內(nèi)尚未康復(fù)，你們便拖家?guī)Э冢粔K自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