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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寧出國的那天周淼還是來送她了,鴨舌帽遮住了男孩子大半個臉,又或許他根本不想讓安寧看到他的表情。兩個人只草草地擁抱之后就分別,什么話都沒有說,安寧值機時一直望著眼前光滑的玻璃墻面,上面映著周淼望著她的無比失落的眼神。 安寧的腦子里空蕩蕩的,胃也是,火燒火燎的疼痛,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胃液仿佛在消化自己的胃部,可是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玻璃墻上周淼的眼睛,漂亮得像海一樣的眼睛,此刻的痛苦也像海一樣的深。 安寧渴望做一個溺亡者,可是她該走了。 安mama給了安寧良好的經濟支持,安寧在看到銀行匯款的時候忍不住笑了,笑容中是對自己精神暴力的快感,她自言自語道,你看,只要乖乖聽話,生活已經在擁抱著我。 當她抬起頭時,旁邊站著的高個子男生一臉擔憂地望著她。 “你還好吧?”也許是出于同胞的親切感,年輕人開口主動開口關心著安寧的狀況,他很擅長聊天,在安寧冷淡的回答之前便接口道,“很多人剛出國的時候總會開心過頭了,但你看上去有些難過。” 安寧沉默著打量著對方,看上去是個雙眼皮高鼻梁的帥哥,卻剪了一個幼稚的meimei頭,還有些駝背,衣服也不會穿,慫里慫氣的。 “我叫徐杉,A大學的學生?!毙焐加兄磺粨系臒崆?,看在他笑起來有幾分可愛,又是校友的份上,安寧回了他一個冷淡敷衍的表情:“我叫安寧,也是A大學的學生?!?/br> “你是新生嗎?在寄宿家庭住還是自己找房子呢?”徐杉話多卻不惹人討厭,這是出于這個原因,安寧想要跟他多聊幾句:“我請你喝杯咖啡,我們坐下聊聊?!?/br> “不了,我還有事?!毙焐紦u了搖頭,抽起銀行柜臺上的紙筆給安寧寫了自己的電話,“為了防止你覺得我在拒絕你,給你電話,下次約我我一定答應,好嗎?” 安寧這次的笑容是真心的。 徐杉的事兒在忙碌的找房子、搬家、課業(yè)中被安寧忘在了腦后,相比以前的懶散,安寧現在有些認真過頭了,毫無水分的滿勤率讓老師都有些吃驚,但大家對她的評價普遍都不是很高,這個女孩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 直到某次小組作業(yè)時,擔任組長的安寧因為其他人的拖延而大發(fā)雷霆時,所有人都被她近乎癲狂的暴怒狀態(tài)嚇呆了,安寧很快冷靜了下來,并在課后找到對方道歉,那位同學有些尷尬地對她說沒關系,但是你要不要……要不要去看看心理醫(yī)生? 晚上安寧便一個人坐在廚房的角落里,沒開燈,捧著被牛奶泡發(fā)的燕麥片往嘴里塞,塞到她的肚子快要爆炸。她想周淼,從她們認識的第一天開始想,直到心里好受一些。 小組考試完成之后,安寧的壓力依舊沒有消退,她仍時不時突然暴怒,依舊在自虐般地吃麥片,甚至有些應激性的生理反應,半個月之后,安寧便去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室,心理醫(yī)生建議她去交個朋友,或者男朋友。 安寧找了個折中的辦法,她決定為自己找個室友。安寧突然想到了在銀行遇到的男孩,他看上去非常善于交際,也許能幫安寧找到一個靠譜的室友。 徐杉幾乎在接電話的瞬間就猜到是安寧,安寧問他怎么知道是自己的,男孩說:“你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溫柔?!?/br> 徐杉話中似有曖昧,令安寧尷尬地想要當場放下電話。 “你放心吧,找室友的事兒包在我身上?!钡故切焐枷冉Y束了通話,他看上去挺忙的。 第二天徐杉來信息說室友找好了,上午就去看房子。在安寧打開房門的時候看到門口站著所謂看房子的人正是徐杉,被喜歡的不安感再一次擊垮了安寧,她真的生氣了,一把揪住了男孩的衣領子,怒道:“臭小子你耍我是不是?你他媽的sao勁沒處浪了是吧,用這種老掉牙的套路撩我?你信不信我付得起你的醫(yī)藥費!” 徐杉被嚇到了,原本就圓圓的眼睛現在瞪得老大,連連擺手結結巴巴地解釋:“不是不是,我真的想租房子,而且……而且……我有女朋友了?!?/br> 好了,這下徹底尷尬了。 他們終于能坐下來一起喝杯咖啡。 徐杉抱著咖啡杯委屈地嘟嘟囔囔:“剛才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真的要揍我?!?/br> 安寧心里腹誹,我剛才的確真的要揍你。 徐杉說是女朋友出錢給他來這里念書的,等他畢業(yè)了再結婚,但是徐杉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普通小百姓,跟人家門不當戶不對的,想畢業(yè)以后還了女朋友讀書的錢就分手,所以錢得緊巴著花,又覺得安寧人還不錯,才想著合租的,沒想到說話太出格,聽者也有心,鬧了個笑話。 “你是個男生,和我一起住不太方便吧?”安寧不想惹麻煩,仍準備拒絕的。 徐杉撇撇嘴,也不為自己申辯,可憐兮兮地捧著自己的咖啡杯,這招確實無聲勝有聲,安寧雖然嘴角的肌rou忍不住抽搐,卻還是心軟了:“如果你想……” “想,想,想,我想。” 從此,安寧有了個室友。 兩個人的生活其實總得來說比一個人要好一些,除了同住初期安寧會忘記家里有人,穿著內衣內褲就在客廳晃蕩,惹得徐杉捂著眼直呼“眼瞎了”之外,兩個人意外的和諧。徐杉愛干凈,該安靜的時候也懂得安靜,挺討人喜歡。 只不過兩個人的交流只是徐杉單方面的輸出,安寧不知如何開口,病情依舊未見好轉。 直到某天夜里,安寧還是坐在廚房里填麥片,把來廚房倒水喝的徐杉嚇得鬼吼鬼叫,差點濕了褲子,馬克杯掉在地上,碎片將安寧結結實實困在孤島上。 徐杉捂著胸口,驚魂未定地看著安寧。而安寧依舊捧著自己的碗,動也不動地坐在角落里,神情漠然到靈魂幾乎出竅。 沉默了幾分鐘,徐杉忽然露出笑意,語氣平常又溫和:“你餓了?吃什么麥片,我炒菜給你吃啊?!?/br> 客廳里,新鮮出爐的回鍋rou和西紅柿雞蛋湯,還有幾杯不搭調的清酒,安寧抱著蜷縮起來的一條腿,喝得面色如霞,眼神如波。眼淚流淌得很自然,安寧卻始終無法開口將自己的痛苦再挖掘剖開,她不知道還有幾分清醒,只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 對周淼,對李曉青,也對自己。 徐杉也喝多了,上身趴在桌子上仰著頭,含糊地說著醉話:“安寧,你這樣優(yōu)秀這樣好的人也過得這么不開心,我……我好難過?!?/br> 徐杉說自己小時候長得丑,攢了好久的錢去割了雙眼皮,結果還是不好看,因為不受歡迎就去參加了學校的樂隊,但除了樂隊的朋友還是跟誰都沒交情,后來交了個賊完美的女朋友,準備訂婚了他才發(fā)現對方是個壕無人性的富二代,他就跑了。他這一輩子都在否定自己,不停地追趕著優(yōu)秀人的背影,結果到頭來……原來優(yōu)秀的人還是過得這么cao蛋,拉倒吧。 臉上還掛著淚,安寧笑出了聲。 徐杉重重拍了下桌子,認認真真地說著酒話:“原諒自己吧安寧,我也原諒我自己?!?/br> 安寧笑著不停地掉眼淚,同樣認真地回答了他:“好,我原諒我自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