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記憶的連貫
啪、啪、啪。 玻璃杯陶瓷碗像入地的煙火四處炸裂,筷子是雙響,分明不是節(jié)日,憑空摔出歡聚一堂的熱鬧。幼小的余荷端著碗在自己房間瑟縮,機械地往嘴里塞白飯,被迫聽著父母爭執(zhí)。 被更大的聲響嚇到噎飯,她把東西吐在地上直咳嗽,回過神來的父母集中火力罵她吃得多,罵她咳嗽,罵她弄臟地板,罵她浪費食物。 指責(zé)鋪天蓋地,小余荷拿起工具收拾一地狼藉,邊做邊掉眼淚,又一個冷笑堵在她身后,問她:你有什么臉哭? . “啪——” 余荷被吵醒,她睜開眼,卻感到臉頰旁一片濕潤。她想起來自己做了什么夢——不如說,她一直在怎樣的噩夢中生活。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住在自己辛苦工作賺來的房子里,穿著絲綢睡衣,不需要為衣服穿到破洞感到自卑,也不需要再為父母突如其來的指責(zé)心驚膽戰(zhàn)。 七點,周日,離約定的10點還早,通往郊區(qū)的路又一向通暢,余荷看過時間準備再睡一會兒,“啪——”從客廳傳來的清脆聲音讓她被吵到怒氣上升,血壓賁張。 她披上衣服走出房門,才發(fā)現(xiàn)是年邁手抖的父親失手打碎兩個茶杯,迎上余荷的目光,父親顯得格外暴躁:“不是故意的,看什么看?!?/br> 心虛才乖張,余荷冷淡地看他一眼,打開冰箱倒出一杯牛奶,微波加熱?!岸!?,提示音清脆悅耳,她端著牛奶回去臥室,窩在床上望著虛空發(fā)呆。 我怎么還沒死呢? 腦溢血、心肌梗塞、急性胰腺炎、意外事故、甚至癌癥,怎么一件好事都沒發(fā)生在我身上呢? 如果能早點死,該多幸福啊。 她一點一點喝完牛奶,在床上給下屬一一回過工作郵件,處理完將近9點,她才懶懶散散下床準備化妝換衣服。換上衣服坐在梳妝臺,她卻遲疑了:我不能不化妝嗎?周日我也要完美無缺嗎? 見莊唯還需要化妝嗎? 她望著鏡子里的女人,頭發(fā)干枯,黑眼圈,憔悴不堪。詭異的反叛涌上心頭。這才是我,沒錯吧,被現(xiàn)實按在地上摩擦,血rou橫飛,骨頭裸露。命運從來沒眷顧過的人,沒資格優(yōu)雅。 她忽然想起來小時候最喜歡的歌,輕聲哼唱起來,興致來得無厘頭,她也放棄打扮自己,隨便穿了一身嫩粉運動服,拎起角落里不知哪來的布包,走出臥室。歌聲持續(xù)著,她也逐漸輕松起來,情緒謎一樣地神游,直到被斥責(zé)打斷。 “你媽還在醫(yī)院呢,你怎么好意思唱歌?”父親冷冷地說。 瞬間出現(xiàn)的不止是被冰封的高漲情緒,還有余荷止不住的惡意。她若有所思地回頭看著老父親,時間好像沒有帶給他任何改變,他跟幾十年前一樣帶著農(nóng)民出身貧瘠的自尊心,捧高踩低的小人作派,只因做派不同就辱罵他人的自閉無知,原原本本地籠罩在他頭上,也殃及一切他周遭的人。 “那又怎么樣?”余荷好奇起來,瞇著眼睛看向他的老父親,“現(xiàn)在家里賺錢的人是我,買下這套房子可沒用你們出一毛錢,把老家房賣了跑來跟我住的人是你們吧,我沒求著你們來休吧,怎么著,癌癥也怪我???大城市病啊?” 老父親唾沫星子在陽光下飛濺:“她是你媽,我是你爸,你孝順我們天經(jīng)地義!醫(yī)藥費還缺著呢!你——” “——那您砍死我,這房子賣了給我媽治病去吧,您覺得呢?” “你他媽——” 父親高舉手中的茶壺,目呲欲裂,卻遲遲沒有扔下去,不知何故。 余荷扯扯嘴角留下一個輕蔑的笑,跨出門去,逃離這場無限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