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我呢
余溫偷走了在河邊洗澡的人的衣服,肥大的衣服套在身上,余溫心想著,真好,這衣服可以一直穿到長大。 晚上,余溫在街上溜達,想著在天橋睡覺,天公不作美,開始嘩嘩的下雨,余溫剛從橋上起身躲雨,聽到轟隆一聲,把余溫嚇得一哆嗦,這雷聲,看樣是要下場大的。 雷聲只響了一次,雨也只是淅淅瀝瀝的飄著,剩下的只有救護車完了完了的聲音,余溫好奇的朝公路望去。 第二天,余溫在街頭撿瓶子的時候,知道了昨晚的事情,楊叔被車撞了,估計是不行了。余溫聽到后,心里一沉,渾身打了個激靈,那楊帆呢,楊帆晚上怕黑,肯定和楊叔一起拉貨去了。街頭的傳言跑的比火箭還快,余溫問了街頭幾個人,就聽到數個不同的版本,一個比一個慘烈,余溫看到大街上一灘的血水,響起昨晚堪比雷聲的碰撞,腦袋一下子就炸了。 余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醫(yī)院去的,跑到院門口的時候,渾身精疲力盡,腿比紙還要軟弱無力。余溫不認識字,在醫(yī)院里迷迷糊糊,來回不停的繞路。 那是余溫第一次坐電梯,被一群人裹挾著走進去,本就神志不清的腦子又遇上不適應的失重,腦袋咣當一聲撞到了墻上。 余溫一出電梯就看到了楊帆,他安然無恙的坐在座椅上,一旁是面無表情的夏尋和一個陌生男人,余溫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才再一次貨真價實的感覺到自己腳踩在地上,自己唯一的伙伴還活著,毫發(fā)未損。 楊叔躺在ICU里,生死未卜,余溫回想起昨晚那比雷還響的撞擊聲,敏感的察覺到什么,靜靜的走到楊帆面前,楊帆面無表情,眼睛不眨一下的盯著門房上亮著的燈。 七歲的楊帆剛剛找到爸爸,回到可以生養(yǎng)自己的家,又要再次失去,楊帆的腦海里還沒有死亡的概念,他沒有看見車禍現場的慘狀,不知道手術室里發(fā)生了什么,一清早眼還沒有睜開就被夏尋帶到了這里。 余溫看見楊帆顫抖的雙手,他想,楊帆一定害怕極了,想去握住他的手,但又想著自己的手剛剛撿完瓶子,這么臟,又縮回來,拍了拍楊帆的肩膀。 楊帆渾身冰涼,沉重的腦袋順勢搭在夏尋的胳膊上。夏尋的手臂被枕靠的發(fā)麻,同情又憐愛的看著眼前可愛的小孩。 楊順活著出來了,他看了一眼楊帆,看到楊帆身后的余溫,夏尋,平日冷峻的眼神柔軟下來,盯著夏尋,有話要說。 夏尋沒有接茬,從病房出來,讓楊帆進去,楊帆伸著三個手指出來,問夏尋:“這是什么意思?!?/br> “你問我,我問誰去,這是命啊。”夏尋說著把楊帆的三個手指握回去。 楊順想著夜間趁著城管休息多拉幾趟貨,次次都把貨裝的滿滿的,開車時耳邊呼呼的生風,只有這樣,才能多賺點錢,存起來讓兒子上學用。楊帆的到來讓楊順變了個人,開始賺錢,上進,為家庭的明天考慮,可老天偏偏看不得壞人變好。晚上喝酒飆車的年輕人和急速前進的楊順都在搶紅燈,楊順滿滿一車貨,根本無法控制重量,眼睜睜的撞了上去。 夏尋站在病床前,楊順伸出的三根手指,嘴里的管子來回跳動,夏尋瞥了一眼,不屑一顧的走出病房,命都快沒了,還想著訛人家三十萬。飆車男生的父母急匆匆趕來,下跪道歉磕頭,夏尋眼皮不抬一下,伸出三個手指說:“這個數,了事?!?/br> 楊帆手上拿著一張三十萬的卡,送走了剛剛相認不到一個月的爸爸,這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楊帆心里陣陣的心痛,半張著嘴,遲遲不敢相信。 余溫站在身邊,在街上漂的他很早很早就見識了死亡,打小就在街上漂的他很早就見識過各種死亡的場面,這不算的什么。楊帆太小,來到這里之前,一直被mama困在家里,來到這里之后,還沒有和爸爸建立起深厚的親情,他的惶恐只是經歷死亡帶來的惶恐,并不是為即將逝去親人而感到恐懼。 葬禮舉行的寥寥草草,余溫一直處于發(fā)懵的狀態(tài),有人讓他跪,他就跪,讓他穿衣,他就穿衣,讓他舉牌,他就舉牌,但唯獨讓他哭,他哭不出來。楊帆領著一排人走在荒嶺的路上,身后是震天響的喇叭,吹得楊帆心里發(fā)毛,渾身起雞皮疙瘩。 成年后,楊帆回憶起出殯的那一天,太陽照得眼前發(fā)紅,頭皮發(fā)燙,身后的人群不停的講話,就像趕著一群鴨子一樣,嗩吶聲直直的穿進耳膜,震得頭腦發(fā)昏,那時的他太小了,記不住太多細節(jié),但日后卻再也沒有經歷過那日虛幻的場景,自己站在人群里,人聲鼎沸,都在討論自己,但楊帆卻覺得自己活在另一個時空里,與世隔絕,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楊帆還記得,那時明明是七月,正是最熱的三伏天,卻一點熱的記憶都沒有留下。晚上,所有人都離開了,自己跪在棺材前,手里玩弄著腳下的麥秸,余溫走進了進來,一言不發(fā),和自己并排坐著,一直到天亮。 楊帆總是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恍恍惚惚,他舉起浸滿汗的手,遲疑了兩下,伸進棺材里,握住爸爸的手,這手是涼的,還有幾只蒼蠅飛在棺材上,楊帆把手拿開,轟走了嗡嗡亂飛的蒼蠅。 坐在一旁的余溫站起來,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九歲的他雖然比平常人早熟很多,但那也是平日在街上被人欺負多了積攢下的經驗,他不會安慰人,更不會安慰面臨生死離別的人。 余溫伸出手,幫楊帆趕走蒼蠅,這嗡嗡亂飛的蒼蠅實在討厭,飛走了一圈又飛進棺材里,余溫不停地趕,但就是趕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