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廉價
林忘初身子一頓,倏地抬起頭看向于珩,眼里滿是驚喜,他深吸著氣,咧著嘴笑著喊道,“真的是你!于珩哥!” 于珩被那張驚喜的臉龐刺了眼,他略微躲開片刻,很快又移回來,他也跟著驚嘆道,“是啊,真巧啊,忘初!” 林忘初的眼神在于珩臉上逡巡著,不帶有絲毫評判意味,僅是很雀躍地在看著于珩,“你現(xiàn)在長得好高?!?/br> “是呢,你都得仰著頭看我?!?/br> “是啊,”林忘初略退后半步,上下打量著于珩的穿著,視線在被扯開的領(lǐng)口多停留了兩下,“公司聚會?” “嗯,”于珩答,“累了,正打算走,你呢?” “哈哈,”林忘初干笑道,“部門幾個同事一起來玩兒,我也就跟著來了?!?/br> “嗯,”于珩瞧著林忘初腦袋頂被揉亂的頭發(fā),聳起兩縷,額前垂下的頭發(fā)有些長,被林忘初一把擼上去,又自然地回落,搭在兩側(cè)。 兩人突然有些尷尬,都不知道聊些什么,就這么靜靜地站著,林忘初撓著后腦勺低著頭,于珩看著他。 林忘初身后不遠處一個包廂的門被拉開,于珩聽著聲抬眼望去,從里面走出來一位侍者,是之前于珩碰到的那個,他之前立著酒杯的托盤已經(jīng)空了。 “忘初,你在哪間房?”于珩問。 “???”林忘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沒聽到于珩的問題。 于珩心中略感不悅,但面上還是一臉和善,“我是在問,你在哪間包房里面玩兒。” “就是那間,”林忘初手臂幅度有些夸張地向身后揮去,腦袋跟著扭回去,姿勢看起來很別扭,“409,就在那間?!?/br> 于珩跟著看了一眼,409正是剛才的侍者出來的房間。 無論那被丟進杯子里的東西是什么,那杯酒究竟是不是為林忘初準備的,事情沒發(fā)生前都不會有確切答案,于珩本不想摻合這突然闖進他生活的一件瑣事,可是林忘初自己蹦出來了,是的,于珩告訴自己,是林忘初自己找過來的。 “我看到服務(wù)生往送進去的酒里放了東西,”于珩用著副頗為擔憂的口氣說著,“也不知道究竟是給誰喝的,你們一起聚會的同事里應(yīng)該有女性吧?讓她們小心一點?!?/br> 林忘初嘴角的笑明顯地消了下去,他收回指著那間房的手,撐著腰,另一只手抬起來,在眼前晃了晃,“不,”他的嘴角扯了一下,“沒有女性,今晚都是男性同事。” 于珩的眼角輕微虛攏著,沉著眸子不說話。 “你現(xiàn)在就要走嗎?”林忘初問。 “嗯?!?/br> “一會兒還有工作嗎?” “沒有,我現(xiàn)在是休息時間?!?/br> “那你等等我好不好?”林忘初下意識緊握著雙手,“一起吃個飯?” 于珩勾著唇,點了頭,回了聲,“我在門口等你。” “好。” 說完林忘初便扭頭返回了409號房。 于珩沒有多做停留,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廊里的聲音仍舊是隱悶的嘈雜,他在無法辨別清楚的雜聲中聽到了玻璃碎裂的聲音,他不知道那是來自于音樂中的,還是他的幻想,抑或是真實的,于珩不在意,他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大門口走。 現(xiàn)在是深秋,北方的夜里已經(jīng)透著寒意,于珩站在酒吧外穿回了西裝外套,他又點了根煙,靠在墻邊等待著。 半根煙都沒抽到的時間,林忘初就從里面小跑出來,手里還拎著個看起來不輕的雙肩包,他在門口張望,尋找著于珩的身影。 林忘初好像比少年時還要瘦。在于珩的記憶中,林忘初的肩膀比自己寬一些,腿也比自己的長,還白得嚇人,他總是被林忘初那兩條腿驚得定不住心神,尤其是在夏天。 林忘初每個夏天都穿著條短褲坐在他面前晃蕩,來回不停地晃蕩,像在勾他,又像是在嘲笑他。 林忘初沒找到人,眼瞅著就要往外跑,于珩這才從黑黢黢的地方冒出來,喊了聲忘初。 那匆匆忙忙的人兒扭過了頭,他的頭發(fā)更亂了,臉上還有道不太重的刮痕,冒了點點血珠。 人兒迎上來,胡亂撓了撓后腦勺,他也穿上了外套,一件黑色的棒球服,里面是灰色戴帽衛(wèi)衣,瞧著跟個大學(xué)生似的。 “我還以為你走了?!绷滞跛χp肩包單肩背著,兩手插進上衣兩側(cè)的衣兜中,吸了吸鼻子,“咱們?nèi)ツ膬海俊?/br> 于珩吐著煙,林忘初揉了揉鼻尖,瞧著那煙霧撲向了自己的臉,嘴巴立刻閉得嚴實起來,倒是沒有別開臉。 “不抽煙?”于珩問。 “抽啊,”林忘初一張嘴,吸了些煙霧進去,他那好看的眉頭不自覺擰了起來,“老煙槍了?!?/br> 于珩輕笑一聲,夾著煙的手垂在身側(cè),“你想去哪兒?” “我都可以,”林忘初的背包有些往下跨的趨勢,他拿出只手拽住了背帶,“看你?!?/br> “好,”于珩撣著煙灰,“先跟我去開車?!?/br> 林忘初抿了抿唇,點著頭,安靜地跟在于珩身后。 于珩走在前面時不時會再吸上幾口煙,待到瞧見路邊垃圾桶時他才把煙摁滅,丟了進去。 二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著,去停車場需要經(jīng)過一個十字路口,那里現(xiàn)在是紅燈,等待綠燈時他們又重新并排站在了一起。 “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于珩望著交通燈,不知道在問誰。 “挺好的?!绷滞趿⒖袒卮?,“你呢?” “和你一樣,”于珩答,“挺好的?!?/br> “叔叔阿姨也還好嗎?”林忘初問。 “給他們在城里買了套房子,過得還算如意。” “嗯,那就好?!绷滞躅D了頓,“結(jié)婚了嗎?” 綠燈亮了。 他們誰也沒動。 “沒有?!庇阽翊?。 “哈哈,”林忘初聲音高了許多,“那有女——” “綠燈亮了?!?/br> 于珩打斷了林忘初。 他又走在了前面,不曾回頭看林忘初一眼。 林忘初在他身后緊緊跟著,剛才沒問完的話也沒再提起。 于珩過了馬路后走得越來越快,林忘初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能不把人跟丟,好在停車場距離十字路口沒有太遠,幾分鐘后他們就坐上了車。 林忘初把沉甸甸的背包抱在懷里,于珩也早就坐在駕駛座,卻遲遲不見發(fā)動車子。 林忘初瞧著于珩握在方向盤上沒有半點動靜的手,身子有些不安分起來,他問于珩,“你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啊?” “沒有,”于珩的聲音柔軟得有些不自然,“怎么會呢。” “要是你覺得我打擾到你你就直說,我們可以改天再——” “我喝了酒?!?/br> “什么?” “我喝了酒,”于珩歪著頭看向林忘初,“沒辦法開車,你能開嗎?” 林忘初搖著頭,“我沒有駕照?!?/br> “這樣啊,”于珩似乎有些遺憾,“那我們在車里等會兒吧,我叫代駕。” 林忘初張著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但是猶猶豫豫又咽下去了。 于珩解開安全帶,松弛地靠著靠背,車內(nèi)亮著暗黃的燈,他的頭朝著前方,余光眄視著映在擋風(fēng)玻璃上的人影。 林忘初垂著頭,像做錯了事,他連呼吸都很輕,沉默得像是不存在。 “你的臉怎么回事?”于珩突然開口問道。 “嗯?”玻璃里的人猛然抬頭,偏頭看向于珩。 “你的臉上有傷,”于珩仍舊盯著玻璃里的人。 林忘初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臉,用的勁兒比較大,碰到傷口的時候嘶了一聲,他低頭看著摸到傷口的指腹,約莫是看到了上面的血跡,合著指腹蹭了蹭,而后又去摸了摸傷口,這才回答,“不小心刮到的,小傷?!?/br> “小傷也是傷,”于珩在車上找到一包濕巾和一個創(chuàng)可貼,丟到林忘初懷里,“好好弄弄,不然你這幅模樣回去,你媽不得鬧翻天。” 說完后,于珩又覺得自己用詞不當,補充了一句,“畢竟她那么關(guān)心你。” 林忘初拿出一張濕巾,貼在臉上擦著,“我一個人住,我媽在老家?!?/br> 于珩的視線從玻璃悄然間移到林忘初身上,“她舍得你一個人?” 林忘初把帶著點血跡的濕巾放到腿上,又去撕創(chuàng)可貼包裝,“舍不得也得舍得,我那地兒沒她住的地方。” “家里出事了?” “嗯,”林忘初找不準傷口的位置,兩手捏著創(chuàng)可貼不知道該具體往哪兒貼,“破產(chǎn)了,前年才把欠的債還完?!?/br> 于珩從林忘初腿上拿了個新的創(chuàng)可貼撕開,他傾身而上,湊到林忘初臉側(cè),指尖挑了挑林忘初的手腕,示意他挪開。 “什么時候的事?” 林忘初輕生哼了一下,帶著鼻音,“跟你分開兩年后,大概是那個時間?!?/br> 于珩摩挲著林忘初的臉頰,瞧著似乎是在找準貼創(chuàng)可貼施力的位置,但是林忘初耳垂紅了,又讓人覺著于珩不止是在貼創(chuàng)可貼。 “抱歉?!?/br> 于珩貼好了創(chuàng)可貼,但手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輕輕撫摸起軟嫩的臉來,由左至右,捧著林忘初的臉轉(zhuǎn)向了自己,他湊得格外近,能看清林忘初的睫毛。 “我不知道你吃了苦。” 于珩說了謊。 他從見到林忘初第一眼就知道他過得并不如意,他的那雙久經(jīng)職場的眼睛早就把林忘初從上到下估了個價,那個曾經(jīng)渾身上下都是名牌的少爺已經(jīng)消失了,林忘初現(xiàn)在是他走在街上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廉價品。 于珩告訴自己,這是個廉價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