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安是莫家嫡小姐撿回來的一條狗，所有都知道這條狗忠心耿耿，為了莫家大小姐學文習武，一副強壯英武的模樣，卻甘愿留在莫家做一條狗，不少人背地里的恥笑莫安不是沒有聽到。

    他身份卑微，如果不是小姐，或許早就死在那年的大雪里了，幸運的話可能會淪落到下流骯臟的地方，一輩子不再有出頭之日。

    建安三年，京都被一場罕見的大雪覆蓋，漂亮純潔的白色綿延至天邊，將所有的骯臟不堪掩蓋在其中，莫安縮在在墻角里，他的四肢已經(jīng)凍的失去直覺，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模糊不清。

    或許，他就要死了吧……真是可笑，只因為這幅畸形的身體，他就成了被遺棄的那個，莫安抱緊了自己。

    細微的腳步聲傳來，鮮艷的紅色跳進他的眼睛里，莫安抬起頭，披著紅色大氅衣著精致漂亮的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渾身裹得像個團子，白嫩的臉龐凍得通紅，可那雙眼睛卻璨若星辰。

    “你為什么穿這么薄啊，不冷嗎？”

    天真可笑的話語，莫安扭過頭，不想理會這般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小姐，可小女孩好像并沒有感受到莫安對他的敵意，反而更加湊近了些許。

    精致的小臉在眼前放大，莫安慘白的臉龐浮上一抹紅暈。

    “我叫莫茹云，你叫什么??？”

    “莫安.....”

    “我們竟然同一個姓唉，你要不要來我家?。俊?/br>
    不等他拒絕，莫茹云白嫩的手伸到他的眼前，莫安遲疑片刻，握住了那只小巧柔嫩的手，那是他這輩子握過的最溫暖的手，也是將他推入牢籠的手。

    許多年后，他在夢里無數(shù)次回想起那個冬天，也不得不接受他曾經(jīng)喜歡的那個天真可愛的姑娘，早已經(jīng)在踏入皇宮這個大染缸時就已經(jīng)死去。

    2

    皇恩浩蕩，莫家嫡小姐端莊賢淑，被選為太子側(cè)妃，莫安聽到這個消息后，安靜的守在小姐的閨房外面，夜色正濃，漆黑的房內(nèi)隱約傳來的抽泣聲。

    莫安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到了極致，他沖動的想要帶里面的人逃離這一切，卻知道這樣做的后果不是他可以承受的，也不是莫府上下能承受的。

    區(qū)區(qū)尚書的女兒，被選為太子側(cè)妃已經(jīng)是莫大的福氣，若是抗旨，便是不識好歹了。

    莫安嘆了口氣，壓下心底泛起的酸苦。

    初春天氣依然冷到人骨頭里，若不是樹梢枝椏悄悄冒出綠芽，怕是還以為在深冬，莫安瞄了眼站在樹下身形單薄的少女，指使旁邊站著的小丫鬟落秋回屋內(nèi)拿了件狐裘出來給少女披上。

    “莫安，我們離開這里吧?！蹦阍妻D(zhuǎn)過身來，烏黑透亮的眼眸里流光溢彩。

    長大了的少女五官不再像孩童時圓潤稚嫩，不曾變過的是那白嫩細滑的皮膚，宛若凝脂般細膩，纖長而彎的眉毛像是柳葉般秀美，黑亮的眼眸仿佛烏黑的寶石。

    豐潤形狀優(yōu)美的粉唇微微分開，白嫩的臉上帶著期許與憧憬。

    莫安默默扭過頭，拒絕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少女臉上漸漸失去光彩，神情落寞的提起裙子沖回屋內(nèi)，擦肩而過時，溫熱的液體隨著吹過的風落在莫安的臉上。

    他攥緊了拳頭，沒多久又松開了雙手，神色如常，泛紅的眼眶泄露他心底隱藏起來的情緒。

    柳樹抽出新芽，桃花綻開，十里紅妝鋪滿京都的大街小巷，天家有喜事，那就是所有人家的喜事，這一天家里舉辦紅白事的全部后移數(shù)十天，為天家喜事讓道，莫家小姐和丞相之女一同被抬進太子的東宮之中。

    一同進入東宮的還有莫安，他是莫家的陪嫁之一，出嫁前一襲紅衣明艷動人的莫茹云站在他的面前，烏潤黑亮的青絲盡數(shù)盤起，華麗的簪子插在發(fā)間，莫安盯著莫茹云右側(cè)插著的一只白玉桃花簪出神，恍惚間他聽見她說：“莫安，你陪著我吧，有你在，我便不會害怕了?！?/br>
    沒有拒絕的理由，莫安點頭答應下來，其實就算莫茹云不說，他也會想辦法留在她的身旁。

    夜間，太子滿身酒氣的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到來，莫安有些詫異，按理說他家小姐是側(cè)妃，就算是和正妃一同入府，今晚太子也應當去正妃房里，而不是來這里。

    莫安眉峰皺起，抬頭快速的看了眼站在人群前面的少年，卻不曾想正好和少年四目相對，那雙漂亮惑人的桃花眼里沒有絲毫醉意，冰冷的如寒冬刺骨的雪天，莫安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四處張望。

    年輕的太子推開扶著他的丫鬟們，沖著跪在門口的健壯青年走去，走動間衣袂摩擦發(fā)出細微的聲響，這令本就緊張的青年渾身緊繃，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讓本來對成親興致全無的太子升起了捉弄的心思，走到青年面前，腳踩在青年的肩膀上，俯身問道：“本太子好看嗎？”

    跟在身后的太監(jiān)丫鬟們聞言忙跪了一地，臉上具是驚恐的神色。

    莫安抿著唇，余光瞥到跪在地上的太監(jiān)宮女們，硬著頭皮抬起頭，眼神坦蕩的和少年對視：“自是好看至極的，太子乃人中之龍，怎能不好看？”他的話里沒有半點虛假，繼承了當今皇貴妃那副絕色容顏的太子長得清麗出挑，雌雄莫辨，比他心尖上的小姐還要漂亮許多，但是這話他不能說，說出來就是褻瀆天家子弟。

    “嗤，油嘴滑舌。”太子放下踩在莫安肩膀上的腳，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跪在他腳邊的青年，推開緊閉著的房門走了進去。

    莫安不是遲鈍的人，他察覺到自己剛剛可能與死亡擦肩而過，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這位太子可能不是那么好伺候的主。

    初春的夜還帶著未脫去的寒氣，房門伺候小姐的近身丫鬟落秋走了出來，跟著他一同站在門口候著，莫安心跳逐漸加速，呼吸困難。

    習武之人多是耳聰目明，里面的動靜像是在他耳邊放大了一樣，由上好的楠木制作而成的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吖聲，女子壓抑的痛呼和rou體碰撞的聲響在他耳邊不停放大。

    莫安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這世間還能有比這更痛苦的事嗎？

    天際微微泛白，緊閉的房門從里面被打開，莫安臉色蒼白的跪在地上，由金線繡著金龍的緞面鞋子引入眼簾，又快速的消失，直至腳步聲遠去，莫安才從地上站起來，機靈的小丫鬟早已經(jīng)進去伺候，秀美的宮女們低著頭端著銅盆里魚貫而入。

    莫安勾頭往里面看了一眼，猶豫半響也沒敢進去，天色大亮，他心心念念的人兒才從里面出來，白嫩的臉蛋上沒有他想象中的慘白，相反反而泛著誘人的紅暈，成親前總是面帶愁容，現(xiàn)在卻眉眼舒展開來，滿頭青絲也做夫人般盤起。

    “莫安，你下去休息吧?！蹦阍茮_他一笑，回頭詢問身旁的宮女：“太子殿下可曾用早膳？”

    “回娘娘，不曾?！睂m女沖莫茹云行了一禮回到。

    莫茹云點點頭，嬌嫩的手放在一旁伺候的宮女手上，帶著一群侍從離開。

    若是以往，必定是叫他一同去用早膳，現(xiàn)在.....莫安心中不由酸澀起來，卻也明白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這幅殘缺的身體，都無法配得上她，也罷，現(xiàn)在能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也好。

    回到下人居住的地方，莫安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神經(jīng)松懈下來，他是太子側(cè)妃帶來的陪嫁，住的地方不說多好，卻也可以像以前一樣，一個人居住這么大的地方，應該是莫茹云的安排，想到這里莫安心中一暖，她始終還是記得他的，知道他的身體無法與旁人同住。

    或許是這幾日太過于疲憊，莫安竟然睡到晚膳時分才醒來，他慌忙的套上衣衫往鐘粹宮走去，卻沒想到在門口遇到剛剛從里面出來的小太子，少年才十七歲，身量還未完全拔高，比他矮了大半個頭，但四肢修長，估計再過個兩年會長高不少。

    莫安趕緊后退幾步站到路旁，彎腰跪在地上行禮：“太子殿下安?！?/br>
    太子坐上步輦，慵懶的擺擺手，“嗯。”

    莫安站在原地目送太子一行人離去，這才直起腰進入鐘粹宮的院落里，莫茹云坐在秋千上正和落秋在耳語，嬌俏的臉龐落上兩抹紅暈，煞是好看。

    “小姐。”

    “莫安哥，應該喊娘娘?！甭淝锩榱搜鄄贿h處站著的宮女，眉頭緊鎖。

    莫安愣了一下，跪在地上沖秋千上的莫茹云行了個大禮：“請側(cè)妃娘娘安。”

    “莫安，沒事的，不用這般多禮?！彪m然這樣說，可莫茹云并沒有像以前那般上前扶起他，莫安心中苦澀難掩，站到旁邊低頭不語。

    莫茹云坐在秋千上小幅度的蕩著，小聲的和旁邊的落秋聊天，小女兒家的心思盡數(shù)落在莫安的耳內(nèi)。

    “太子殿下是不是喜歡我，我聽說他冷落太子妃到現(xiàn)在?！?/br>
    “娘娘這樣好看，喜歡你自然是應該的。”

    莫安聽到心里莫名有些難安，天家的喜愛哪有那么簡單，他想要出聲提醒，卻見莫茹云那副嬌羞的小女兒模樣，喉結(jié)滾動，咽下了那些規(guī)勸的話，或許是他想多了。

    3

    太子妃一連數(shù)日被冷落，太子頻頻往側(cè)妃的地方跑，對于太子妃的示好和巧遇未曾放半分在眼里，眾人紛紛說莫尚書的好日子要到來了，莫尚書嚇得冷汗直冒，直覺怕是要大難臨頭。

    果然沒過多久，丞相部下終于忍不住在朝堂發(fā)難，聯(lián)合起來彈劾莫尚書。

    逼得太子當晚夜宿太子妃那里。

    莫茹云坐在銅鏡前落淚，自小被保護良好的她哪里懂得這些彎彎繞繞，心中頗為記恨丞相他們：“太子殿下不過來了嗎？”

    “娘娘，您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想想太子殿下這段時日的恩寵，太子妃她用不正當?shù)氖侄?.....”

    “落秋！”莫安出言打斷落秋接下來的話，目光隱晦的瞥了眼門外站著的人，嚇得落秋趕緊閉上了嘴。

    莫茹云臉色變了變，“莫安，我.....”

    “娘娘，大人讓我跟您說，勸太子多去去太子妃那處，為了您好也為了他好。”莫安有些不忍的扭過頭去，他要如何告訴他這天真的小姐，皇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天家的愛沒有想象中這么容易得到。

    “是，我知道了?！蹦阍埔е麓?，泫然欲泣。

    莫安如果能夠看到未來，他寧愿莫茹云單純到死，也不想這個天真的姑娘日漸戴上厚重的面具，為了穩(wěn)固后位不擇手段，可惜他看不到，自然也不知道以后發(fā)生的事。

    第二日，太子像往日般準時到來，莫茹云既開心又難過，她拎起桌上的茶壺斟了杯茶遞給面色有些蒼白的太子，昏黃的燭光下，太子那張精致的面容令她心跳加速，軟著身子倒在太子的懷里。

    “怎么？愛妃這樣迫不及待嗎？”太子愛憐的刮了下莫茹云的鼻子，笑容卻未達眼底。

    “太子殿下......”莫茹云摟住太子還未長開略顯單薄的肩膀，誠懇的說道：“太子殿下還是多去jiejie那里坐坐好點，畢竟jiejie是正妃，太子殿下這樣冷落也不好。”

    “唉，本宮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太子妃他屬實不是本宮心悅的，所以才有所冷落，只是沒想到丞相他.....”

    太子垂眸，纖長的睫羽輕顫，臉上脆弱的不堪一擊，讓人心生不忍，莫茹云趕緊拍拍太子的脊背安慰道：“我沒事的，太子殿下能來看看我，我就十分開心了?！?/br>
    “委屈愛妃了，等本宮坐上.....必不會辜負愛妃?！?/br>
    未來帝王許下了似是而非的諾言，年輕天真的妃子抱著虛假的諾言，直至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越來越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入住后宮也不曾等來諾言兌現(xiàn)的那天，她才清醒過來，帝王家哪有愛可言。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太子側(cè)妃和正妃同時有孕的喜事傳遍皇宮各個角落里，莫安更是繃緊了神經(jīng)，不知何時，那個孤傲哪怕太子不曾臨幸他，也端著架子倔強的不肯找旁人麻煩，從未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太子妃，總是跑到側(cè)妃的院子里和莫茹云玩鬧，倆人年紀相仿，加上太子的東宮也就他們二人，所以關系也日益好了不少。

    倆人同時被診斷出有孕的消息一經(jīng)傳出，莫尚書連忙派人送來書信，再三叮囑莫安看好莫茹云，莫安不是天真的人，旁敲側(cè)擊的和莫茹云提醒過，沒有得到莫茹云的重視，反而引來太子的注意。

    被人領到書房，莫安局促不安的跪下，安靜的書房只剩下布料摩擦的聲響。

    “你可知罪？”少年變聲期的嗓音尖銳難聽，卻帶著厚重的威嚴。

    莫安咬牙回道：“不知何罪可有？”

    “本宮留你在莫側(cè)妃身旁，是為了安莫尚書的心，不是讓你去蠱惑莫側(cè)妃的，你去宮門值差吧?！?/br>
    莫安難以置信的抬起頭，正對上太子那雙魅人的桃花眼，虎目里快速的閃過難以令人琢磨的情緒，他低下頭謝恩。

    “謝太子殿下饒恕。”

    莫安突然被貶去當守宮門的侍衛(wèi)，莫茹云十分詫異，心中有些許疑惑，晚上太子來時，不等她細問，太子便主動說出了緣由：“丞相給本宮施壓，本宮不得已而為之。”

    莫茹云點點頭表示理解，心中卻莫名的有些不安，莫安的身體，如果和別的下人住在一起......

    沒有給她細想的機會，太子溫柔的抱起她，莫茹云擋下羞紅了臉，將頭埋首在太子的胸膛，沒有注意到太子眼里嘲諷的譏笑。

    在宮門當差并不辛苦，自律的莫安總是在旁人入睡時才回來，清早也早早就起來了，從不與旁人多話，久而久之本來有心與他攀談結(jié)交的人也歇了心思，只覺得他孤僻，莫安守著宮門，心卻落在宮里莫茹云的身上。

    她應該懷胎八個月了吧，也不知道太子妃有沒有為難她，莫安臨走前把落秋拉到一旁仔細叮嚀了好些日子，生怕他不在的這些日子里莫茹云出事。

    只是他再防備也沒有想到太子妃提前下手，他接到消息時，莫茹云已經(jīng)奄奄一息，生下來的孩子是個死胎，莫安攥緊了手里的佩劍，往鐘粹宮飛奔而去，來來往往的宮人行色匆匆，他踏進院落，濃重的血腥味逼得他后退了幾步，房內(nèi)聲音嘈雜，太子站在門口焦急的來回踱步。

    莫安站在不遠處，宮女們從屋內(nèi)端出一盆盆血水，僅有的理智讓他死死的站在原地不曾再往前走動半分，時間過去多久，莫安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他站在門外聽到里面?zhèn)鱽須g呼雀躍的聲音，整個人這才松懈下來，帶著解脫般的笑容回到自己現(xiàn)在住的地方，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