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貴人

    “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個修仙的道士?！瘪R車內(nèi)，黑衣人摩挲著茶杯終于出聲，他嘴唇未動，聲音竟是從四面八方直接灌入雙耳的，好在那嚇人的長劍在這句問候之后“噌”地一聲歸入鞘內(nèi)，車里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緩和了不少。

    “閣下抬舉了，在下只是一個纏綿病榻的普通凡人罷了?！闭f著話，柳公子又咳嗽了一陣，也在茶桌對面從容地坐了下來，給自己倒水潤了潤嗓子：“我若有那些修仙的本事，也不至于連自己的病都醫(yī)不好?！?/br>
    聞言，黑衣人瞧了他一眼，觀其面相確有病態(tài)，他頓了一會兒，才悠悠道：“那你這個普通凡人，是怎么知道我們眼中的路和你不一樣的？”他特地把普通凡人這四個字咬得輕飄飄的，耐人尋味，顯然是并不相信他的說辭。

    柳公子對他的陰陽怪氣不以為意，仍舊是溫和地答道：“在我們凡人眼中，此地只有一條東西小路，若在你們眼中也是如此，哪里需要問路，只順著這條路往前走便是了。但既然問路，則說明在你們看來此地地形復雜，道路眾多。且古書有云，水中妖者，素以旋渦為連通，山間妖者，素以山石為障目，所以在下斗膽猜測，這山后便是那藏著的路。當然，這只是在下情急之下胡亂的揣測，不知道猜對了沒有？”

    那黑衣人噠地一聲放下茶杯，也不置對錯，只起身走到門口，道了一句：“多謝公子好茶款待?！闭f罷，也不等人回答，便不見了蹤影。

    柳公子微微點了點頭，也不瞧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捧起書卷從剛剛中斷的那一頁繼續(xù)看。

    陽光漸漸式微，許是因為愁云布滿天空，夜也比往常來地快一些。

    接下來的路程中，柳公子時不時冒著刺骨的冷風掀開簾子往外瞅瞅，當他第七次打開簾子的時候，終于瞧見了一處地勢較為平坦的山洞。

    柳公子當即歡喜道：“停車！快要下雨了，咱們在這個山洞避一陣?！?/br>
    馬車緩緩停下來，車夫簡直一頭霧水：“??？可是您剛才不是說此地妖氣重，晚上不能……”他回頭一看，自家公子已經(jīng)抱著他那寶貝疙瘩似的一摞書卷下了車，往一旁的山洞走去了，車夫也只好趕緊跟上。

    山洞內(nèi)干燥陰冷，兩人尋了些干草在洞內(nèi)生起火，剛吃過干糧，外面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這雨來得快下得急，不消半刻鐘，毛毛細雨便成了傾盆大雨。

    車夫瑟縮在墻角感嘆：“還好這里有一個山洞可以讓我們避雨啊，不然肯定要被淋成落湯雞了?！彼捯魟偮?，天邊突然炸響一個嚇人的驚雷，閃電把洞內(nèi)照地通明，在這電閃雷鳴中，兩人看見有一個渾身罩著寬大黑色披風的人出現(xiàn)在洞門口。

    車夫使勁揉了揉眼睛，明明剛才還空無一物的門口，怎么在閃電落下之后突然冒出來一個大活人呢。

    那人雙手拉著寬大的帽兜遮住頭，正被雨水打得凄慘，沖洞內(nèi)喊道：“公子，可以讓我進來避避雨嗎？”

    車夫看著門口奇怪的人，想起來無數(shù)志怪話本里面吃人的精怪，一時不敢答話，柳公子卻仿佛早有預料，不慌不忙地往火里添了一把木柴，邀請道：“外面雨大，客人快進來烤烤火吧。”

    那人趕忙道了謝跑進洞內(nèi)，一進來便圍在火堆旁邊就不挪窩了，看樣子真的被凍壞了。

    借著火光，兩人看清來者是一位俊俏的妙齡少女。

    她的披風濕透了，此刻正脫下來拿到火上烤，動作間露出緊身衣勾勒出的完美腰線。

    非禮勿視，柳公子把眉眼低下去照看火堆，車夫卻悄悄探出頭來，盯著那少女看。

    “我叫葉繼明?！鄙倥鞔钤挘骸霸谏街行新罚门錾洗笥炅?。”

    “在下柳終是?！绷K是道：“這是我的車夫，核桃?！焙颂乙笄诘攸c了點頭。

    互相介紹之后，葉繼明好奇道：“此地名為返鄉(xiāng)嶺，取勸人返鄉(xiāng)之意，因為再往前走就出人間界了，凈是些妖魔鬼怪一類的領地。說句不好聽的，你區(qū)區(qū)凡人之軀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葬命在此，柳公子為何到這里？”

    柳終是沉吟片刻，嘆道：“左右不過一個迫不得已罷了。在下身染怪疾，余下壽命不過半載，幸遇仙人指點，得知此疾只有畫眉長廊的神醫(yī)可以醫(yī)治，故經(jīng)過此地去往畫眉長廊。”說到最后，他倒是看開似地笑了笑：“不去必然死，去了還有一線生機，這么想想便也沒什么可怕的了?！?/br>
    葉繼明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有理?！闭f完，她又專心致志烤自己的披風去了。

    核桃趴在柳終是肩上小聲嘟囔道：“她怎么這么沒有同情心啊。”

    柳終是納悶：“為什么這么說，難道別人要痛哭流涕才叫有同情心嗎？”

    核桃抓抓耳朵，總覺得哪里別扭：“不是，但是正常人，總得會說幾句安慰的話吧，比如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之類的?！?/br>
    柳終是輕輕笑了起來：“她說了我就會好了嗎？不會吧。說句不好聽的，我們非親非故，我就算死了也和人家沒關系吧?！?/br>
    “是啊?！币恢睂Ｐ目净鸬娜~繼明突然接了這么一句話。

    核桃被嚇了一跳，他一直以為自己夠小聲，而那少女也一副完全沒在意這邊的樣子，更何況，雨聲又這么大，怎么就被她聽去了呢。

    柳終是倒不覺得尷尬，他主動向葉繼明道歉：“核桃失言了，在下替他給姑娘賠不是。”

    葉繼明隨意答：“知道了?！?/br>
    核桃：“……”

    核桃對美貌姑娘的那點旖旎好感徹底煙消云散了。

    次日，雨已經(jīng)停了，清風把微涼的空氣灌進山洞里，柳終是打了一個冷戰(zhàn)，方才醒了，眼前的火堆早已經(jīng)熄滅，葉繼明也不在原處，他晃了晃還在呼呼大睡的核桃，核桃猛然驚醒：“公子，公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柳終是無奈：“沒有事，該起來趕路了?！?/br>
    核桃踉踉蹌蹌地爬起來，看了一周：“誒？昨天那個小姑娘呢？”

    “不知道，興許是走了吧?！?/br>
    “沒走?！痹捯魟偮?，山洞外面?zhèn)鱽硪粋€清清脆脆的女聲。

    柳終是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葉繼明正坐在不遠處一棵大榕樹的樹枝上。

    此時正值深秋，樹葉幾乎落光，因此柳終是可以毫無遮擋地看清葉繼明的裝扮：昨晚散著的頭發(fā)現(xiàn)在束成了高高的馬尾，上衣和昨天的款式很像但仔細看能發(fā)現(xiàn)不是同一件，披風被她裁成了好幾段系在腰間，本來沾滿泥濘的靴子此刻烏黑發(fā)亮仿佛新的。最令人費解的是，她的手里正提著一只香味誘人的荷葉糯米烤雞和兩壇子甜米酒。

    連綿荒山之中，方圓百里鳥不拉屎雞不下蛋，這食材復雜做法繁瑣的美食出現(xiàn)在這里簡直離譜。

    葉繼明把這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進早已止不住口水的核桃懷里，權(quán)當做收買，她轉(zhuǎn)頭看向柳終是，道：“正巧我也要去畫眉長廊，可否搭柳公子的便車一程？”

    “你自去畫眉長廊便可，路上自會遇貴人相助。”剛出發(fā)時，柳終是曾遇到過一個算卦的老道士，便花了幾錢銀子算此行吉兇，那道士當時如此回答。

    柳終是饒有興致地問他：“是什么樣的貴人？”道士掐著胡子搖頭晃腦：“這得再算一卦，需要耗費更多的法力……”

    他本沒有把這江湖騙子的話當真。

    柳終是看了葉繼明一會兒，輕笑道：“昨日馬車上，我第一次見到姑娘的時候便這么盤算了，沒想到竟然勞煩姑娘先說了出來，看來我們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