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斷金

    九尾齋是開在斷金城古木街的一家百年老客棧，狐老板研桑心計，頗有些經(jīng)商的手段，將生意打理地頭頭是道，在妖境內也算小有名聲。

    這日，齋內來了一群人類。

    狐老板仰在柜臺后面吹著煙圈，瞇著眼打量著這一行人：為首的那胖男人是一個官老爺，一進來就扶著最近的椅子桌子喘粗氣，看起來沒什么腦子的樣子，倒是他身后那個瘦高男子，一臉的賊眉鼠眼相，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二人落座之后，陸陸續(xù)續(xù)跟進來一群衣衫襤褸的下人，他們“砰砰砰”地放下幾十大箱重物，幾乎占滿了九尾齋整個一樓的空閑地兒。

    狐老板捏了捏鼻子，仍覺這濃烈人腥味刺鼻難忍，她拿起煙斗，裝作不經(jīng)意地敲桌子，正在門口招待客人的笑面小狐貍聽到清脆聲響立即換了一副面孔，推說客棧已滿，請諸位另尋住處。

    胖男人立刻大怒，正當笑面狐貍和他們推搡爭辯之際，門口招客風鈴又一陣sao動。

    “不好意思，今日打烊……”狐老板話沒說完，先看到一青一黑兩道顏色跨過了門檻，那青白素衫的男子身形頎長，舉止溫文爾雅，說話間有如清風拂面，讓人見之可親。那一身純色黑裙的女子眉目俊俏，神色卻冷冽，動作間頗有一種說不出的貴氣，讓人見之生畏。

    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今日打烊晚，諸位客官要打尖還是住店??？”狐老板笑瞇瞇地迎上來。

    柳終是打量了一周九尾齋的環(huán)境，很是滿意，便轉頭詢問葉繼明的意見：“不如我們在這里休息一天？”葉繼明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就出去了：“依你說的辦。我出去逛逛，不必等我。”

    這一逛就是一天。

    斷金，妖境外城，觀其歷史不過三百余載，卻以銅墻鐵壁之名名滿天上天下，傳言中，這一切都要歸功于當今城主，廉鋒。

    于是葉繼明在一家茶館聽說書人對這個不到200歲的小孩兒大肆吹捧。

    說書人慷慨激昂：“說起來廉鋒將軍啊，那可是當今世上絕無僅有的少年軍事天才，我們妖界九大氏族七十二部落每個都城都有專門供奉將軍的神武祠！”

    “哎，說起來這個就頭疼?！比~繼明右桌上坐了位一身素裝的少女，她一邊聽著，一邊不屑地點評道：“我聽說這東西讓人折壽，真不知道那些個族長是不是和他有仇。”

    葉繼明瞥了她一眼，少女大方地把面前的一盤花生推了過來，人也一屁股坐到了葉繼明邊上：“嘿嘿，你這個位置好，我坐你旁邊。”

    說書人充滿敬仰：“當時正值戰(zhàn)亂，將軍少年時便常有報國之志，十四歲參軍，擊退神族三十萬大軍，收復被鬼界占領了幾百年的混土城，這才促成人神妖魔鬼仙六界第一次修訂天地律令，十六歲坐鎮(zhèn)斷金，無人敢犯，被六界公認為十大將軍之首。其功滔滔，其名皎皎，前無來者，不可謂不大?。　?/br>
    少女嗑著瓜子搖頭晃腦地吐槽：“報國？那不是實在沒飯吃才被騙去軍隊了嗎……收復混土那是鬼族怵了妖皇，早就想把混土還回來了，跟廉鋒啥關系，凈瞎吹……他一個將軍懂屁的天地律令，不就是去當了個保安……十大將軍之首？哪個閑得蛋疼的玩意兒搞的野雞榜……十六歲就得沒日沒夜地打工了，不可謂不可憐啊?！?/br>
    葉繼明望著說書臺，漫不經(jīng)心道：“莫非，姑娘認識這位廉鋒將軍？”

    “不認識啊?！鄙倥溃骸霸谙铝t，碰巧是廉鋒將軍家妹而已?！?/br>
    葉繼明轉過頭來打量她片刻：“姑娘可真是幽默?！闭f著，她朝門口處抬了抬眼，揶揄道：“那兩位俊俏的公子，似乎是來找你的?！?/br>
    廉纓轉頭望去，果然看到一白一紫兩道身影正朝自己走來，登時臉色大變。

    這兩個男人臉上都陰云密布，似乎是怨恨、憤怒等情緒堆積在一起形成的憤懣，急于找到某個始作俑者做出氣口。

    廉纓呼呼地灌了一大碗水壓驚。

    “撲通”一聲，剛才還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廉纓突然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地上，似乎很是虛弱痛苦，見此情景，兩個公子嚇了一大跳，忙翻桌掀椅跑過來圍到了廉纓的身邊。

    “夫人，您怎么了？！”

    “夫人，您別嚇我呀，您哪里不舒服嗎？”

    “你松手！”

    “你哪來的野小子，你讓我松手？！”

    “啊！”廉纓躺在紫衣男子懷里，扶著額頭：“我頭疼，啊，當然肚子也疼，你們一吵就更疼了。”

    葉繼明側了側身子，以免擋住茶館內八卦眾妖熱切的視線。

    白衣男子關切道：“夫人您忍忍，我這就去叫大夫?！?/br>
    結果還沒走就被廉纓拉住了手：“別！我……我看過大夫了?！?/br>
    葉繼明插嘴道：“那大夫怎么說的？”

    廉纓一手撫著白衣男子的手，另一手已經(jīng)把紫衣男子的手拉了過來，也不顧兩個人彼此恨不得戳死對方的目光，強行給人按到了一塊，小小聲嚶嚀：“大夫說，我，懷，孕，了?！?/br>
    兩人表情都僵住了。

    廉纓擠出了眼淚，楚楚可憐：“雖然我不知道是誰的，但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所以我希望你倆能和好………”

    紫衣男子氣得幾乎嘴唇都和衣服一個顏色了，但還沒崩斷理智的最后一根弦，他終于想起來了此行是有另有正事的，只得咬牙切齒道：“好，此事……日后再商量，但方才屬下來報，說那位來到斷金城了，您準備準備？”

    靜默了三秒。

    “臥槽！”廉纓一個骨碌爬了起來：“不早說，走！”

    于是在眾目睽睽下，三人風風火火地離開了茶館。

    “那人是誰啊？”茶館內有人問道。

    “我聽到她似乎說自己是廉鋒將軍的meimei。”

    “這你也信？這個月都有幾個“廉鋒將軍的meimei”在街上騙吃騙喝了，誒，她剛才結賬沒有？”

    “就是，現(xiàn)在是個妖都穿人皮，誰知道誰是誰啊。”

    “可是，我記得妖擅自批人皮，是違反律法的啊。”此時，一個清清涼涼的聲音遙遙響起，雖在人聲鼎沸中，但葉繼明還是一下子就清楚聽到了這音并不大的一句嘆息。

    她循聲望去，只看到一處屏風后面有個綽綽人影。

    “客官，您點的茶。”這時，小二端著一盤茶放到葉繼明面前的桌子上，葉繼明也沒看，拿起來便喝了。

    入口方覺不對勁：辣！非常辣?。?/br>
    從嗓子到胃，從胃到胸口，又疼，又干，仿佛皮rou都裂開了，又仿佛一路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注意到眼前人臉色不對，小二納悶，低頭一看那茶立刻嚇地慌了手腳：“錯了錯了！端錯了??！哎呀，這是訓象的魔鬼椒油，怎么和茶放一塊了！”

    葉繼明彎腰扶著桌子，艱難張了張口。

    “水不管用的。”小二讀懂了她的口型：“得用薄荷涼，就放在屏風后面，我這就去給您端……”他話沒說完，一刻也不愿意多等的葉繼明已經(jīng)越過桌子閃現(xiàn)到了屏風后，她一眼就望見桌子上放著一大杯綠水，動作豪邁一氣呵成端起來仰頭就往嘴里灌。

    微甜，微苦，雖不像薄荷的味道，但幾大口灌下去灼燒感已經(jīng)緩解了不少，這時她方才注意到這桌后還坐著一個金衣公子。

    此刻，對方正驚訝地瞧著自己。

    小二追上來正望見這一幕，驚呼道：“哎呀，那個不是！”他跑到旁邊的桌子處，從桌子底下抱出來一個酒壇模樣的罐子，嘩啦啦地倒出來一碗黑乎乎的水。

    金衣公子面上浮起笑意。

    葉繼明察覺到了一絲不對頭，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不料，對方隨手接過杯子，笑望著她把杯內茶一飲而盡，隨即站起了身來：“店家，結賬?！?/br>
    這下即使瞎子也看明白了，葉繼明只覺得胃中辣火又燃了起來，甚至燒到了臉皮上……

    小二抱著一碗黑乎乎的水塞到葉繼明懷里：“這個才是薄荷涼?！庇洲D頭道：“好嘞，一共是四錢銀子?！?/br>
    那金衣公子搖著扇子走到門簾處，突然想起來什么似的，轉過身挑起門簾，對葉繼明道：“你欠我四錢銀子，可以來露華樓還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