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水街后頭那片老式居民區(qū)是遠近聞名的紅燈區(qū)，當?shù)厝藗€個心里有數(shù)。

    楊學(xué)搬來這兒已經(jīng)有四個年頭了。

    他租的是一室一衛(wèi)的小單間，格局很是寒磣，一張床、一張桌一擺，就沒再剩什么落腳的地方了。

    剛搬來的時候，他的舊物大多都留在了前租房里，身上沒帶什么東西——滿打滿算，也就一把吉他、一臺舊筆記本和一個行李箱——連被褥都是后來買的。

    這四年里，他在這張床上隨緣奮斗。

    于是相比剛搬來的時候，他的小單間里多出了一臺二手空調(diào)、一臺取暖器、一個電磁爐、一把燒水壺和一個熱水瓶——

    這小日子是越過越有味了，只是可憐小破房也跟著越撐越擠了。

    2

    楊學(xué)住在三樓。

    沿著破樓逼仄的走道爬上來，推開房門，第一眼瞥到的就是窗，陰晴雨雪都在這方窗框里。

    窗下緊挨著床，他就在這張床上接客。

    四月天里的一個午后，客人來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給吉他調(diào)音，弦松松緊緊，音也高高低低。

    女孩熟門熟路地把挎包擱在桌上，往他身旁一坐，兩手撐著床沿，歪過腦袋看他：“今天心情很不錯嘛?！?/br>
    “可不是么?！彼皖^看著吉他，額發(fā)也垂落下來，這么一遮就看不太清眼神，只能從他勾起的嘴角看出些真實的愉快來。

    “太陽這么好，當然得有福同享——”他懷里抱著吉他，摟著琴頸親昵地拍了兩下，“帶好朋友一塊兒出來曬曬太陽?！?/br>
    女孩忍俊不禁，也上手摸了他的好朋友兩把：“我想聽你唱?！?/br>
    “？……”楊學(xué)好笑地望著她，“我西北人，唱粵語歌？”

    “不要緊?！迸⑿Σ[瞇地回望著他，“我不嫌棄?！?/br>
    ——這個笑容實在有點真誠。

    楊學(xué)琢磨了會兒，就覺著干他這一行的，果然從來不怕虛情假意，就怕真心實意。

    “行?！?/br>
    于是他低下頭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把弦：“哥哥這就給你走一個——”

    3

    “不要自作多情去造夢，給我盡獻殷勤管接送……”

    他調(diào)完音就彈，也不鋪前奏，上來就唱；瞇著眼睛，貌似深情，不標準的粵語聽著也有韻。

    唱到“今晚找個心愛吧”的時候，他忽然忍不住笑了，抬起一雙眼，有情有意地望向身旁的女孩。

    瞥見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心里就有了數(shù)，非但不加收斂，還變本加厲，果然一唱完那句“別人在期待相戀知道嗎”，就被徑直撲翻在了床上。

    “慢點慢點……”他氣定神閑地笑，小心翼翼地將吉他從兩人之間抽出來，輕輕擱在了床邊，“也不嫌硌得慌？”

    隨后伸手攬住了女孩清瘦的背，往懷中帶了一把。

    小姑娘約莫二十來歲，清湯掛面式的齊肩長發(fā)，戴著副書卷氣很濃的細框眼鏡，看起來溫柔也文靜，床上下手也很輕。

    她來過不少回了，性癖中規(guī)中矩，但怪癖匪夷所思——她每一回做到一半，都要問他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

    “你最想去哪兒旅游？”

    ……

    “你做過印象最深的夢是什么呢？”

    ……

    “你要是中獎中了500塊，第一筆錢會拿去干什么？”

    ……

    “那50萬呢？”

    ……

    “5個億呢？”

    ……

    楊學(xué)時常在情欲的折磨里被她問到啼笑皆非，久而久之就在背地里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小問號”。

    一如往常，小問號給他帶來新嫖資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新的問題。

    那根乳白色的硅膠假陽具在他股縫間出沒的時候，她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你這兒最奇怪的客人是什么樣的？給我講講吧?！?/br>
    彼時楊學(xué)初入佳境，被她這么一停一問，只覺得自己活像是好好的煙抽到一半，突然被人掐滅了煙頭，精神驀地就沒了滋味。

    他心里叫苦連天，臉上卻只能笑笑，再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可不就是你么？……總是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小問號笑瞇瞇地頂碎了他的話，然后輕聲細語地問他：“除了我呢？”

    “那可太……太多了……我能……嗯……能給你說他個三天三！……夜……”

    他喘得又急了點，還費力摸來床頭柜上的手機，摁亮了屏幕，給她看了一眼時間：“要不你看著辦？……超出兩個小時……可！……呵……可是要加錢的……”

    小問號“噗”的一聲笑出來，拿走他的手機塞到了枕頭底下：“那你就挑幾個講嘛……誒，對了，要不你寫吧！”

    她眨巴著眼睛望著他：“我想看你寫你和其他客人的故事。”

    “寫多麻煩?！睏顚W(xué)同樣眨巴著眼睛回望著她，“直接給你用說的不好嗎？”

    “別嘛，我想看你寫?！彼┥砼可纤男乜?，柔聲說著甜言軟語，“我出錢買你寫還不行嘛？”

    “那敢情好——”楊學(xué)頓時來了興致，床板一拍，一派要坐地起價的架勢，“談?wù)?，錢怎么算？”

    小問號直笑得沒力氣，抱著他緩了會兒，才爬起來打商量：“一篇一結(jié)怎么樣？”

    楊學(xué)緊咬不放：“一篇多少錢？”

    “那要看你寫得怎么樣了?！毙柼栃ρ蹚潖澋赝耙菍懙煤玫脑挕?/br>
    說著就揚手在他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當然重重有賞！”

    這一下手勁還不小，楊學(xué)被她拍得倒吸一口涼氣，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笑：“那得先付定金……”

    他伸出兩根手指，義正辭嚴地講價：“兩百，多了不退，少了得補?！?/br>
    “知道啦——”小問號笑著握住他那兩根手指，往下壓到了枕邊，然后俯首用柔軟的唇蹭了蹭他胡子拉碴的下巴，胯間用力頂了他一下，“我什么時候虧待過你啦？”

    4

    小問號晚上還有事，兩個小時沒待滿就走了。

    楊學(xué)嘴里叼著煙，蓋著窗外鋪進來的夕陽，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數(shù)票子。

    一沓紅票被他夾在左手，食指和中指抵著錢背，無名指和小指壓在錢身，拇指貼著錢往自己這邊一推，右手食指就勢一勾一送，半張鈔票就被他攏進了掌心——

    照迷信說法來講，數(shù)錢就得這么往懷里數(shù)，要是倒過來往外數(shù)，財運就全跑外頭去了——

    這還是他六歲那年，他mama把他攏在懷里，手把手傳授給他的生活哲理。

    開春之后，人的情欲也旺，以致他這一整個禮拜生意都很不錯，滿打滿算賺了兩千余塊，彌補了冬日業(yè)績慘淡帶來的虧損。

    他從二十來張鈔票里抽出兩張，其余的悉數(shù)散壓回床褥底下，隨后將那兩百塊拍在桌角，移來茶缸一壓，又從床頭柜中搬出了他那臺破筆記本，頗有儀式感地往桌上一架，神圣地一指頭按下開機鍵。

    機子是他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買的，已有十歲高齡，開機速度如勵志老驥走萬里長征，光開個機的工夫，就把他嘴里的煙熬到了頭。

    楊學(xué)咂完最后一點余味，捻滅了煙頭，打開了WORD，卻只是盯著空白的界面，遲遲沒有動手。

    他太久沒寫東西了，冷不丁有些發(fā)怵，仔細一琢磨，竟還覺出些近鄉(xiāng)情怯的味兒來——

    就不由想起，他上一回寫東西，大概還是在四年前。

    二十二歲那年，他在網(wǎng)上開了一篇名為的懸疑，從開文到完結(jié)統(tǒng)共歷時兩年。

    發(fā)表之后，反響很不錯，完結(jié)之后就有出版社的編輯來招攬他出版了。

    后來，價格談攏了，稿也交了，臨到出版，編輯突然告訴他，新標準下來了，這書踩線了，出版不了了。

    那回過后，他突然覺得寫東西沒什么意思，而自己似乎也不再有什么非寫不可的東西了，就決定封筆退隱江湖。

    從此，網(wǎng)文圈少了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寫手，清水街多了個格格不入的站街男。

    5

    他怔怔地盯得有些久。窗外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屋內(nèi)沒有開燈，WORD文檔的白底背景亮得有些刺眼。

    他閉了一下眼，突如其來的眩暈間，有無數(shù)張鮮活的面孔自他眼前一閃而過——

    靜默中，楊學(xué)突然發(fā)出了一聲輕笑，利落的打字聲隨之響起，文檔的白底上抹過了數(shù)行黑字：

    「人生不幸。

    平生第一單生意，望眼欲穿盼來的開苞恩客，竟然是個滿嘴跑火車的小騙子。

    小姑娘年紀不大，花樣倒不少，活生生折騰了我一宿。

    虧得我有先見之明，先收錢，后辦事，才沒讓她賴掉嫖資——

    就是良心經(jīng)不住磨，最后讓她騙了一塊錢去?！?/br>
    ——————

    這篇早晚都是要開的，不如放在生日當天開，還能有點兒儀式感。

    憑借我對老楊的喜愛，能給他整個老楊宇宙出來。無限平行宇宙，老楊就有無限可能——

    不出意外的話，這個站街宇宙會是他的主宇宙，因為他在這個宇宙里完成度最高。

    然而他在這個宇宙里最失敗了，畢竟在其他宇宙里他至少靠著那本暢銷書出人頭地了，也不愁吃穿（雖然還是一樣摳門）；

    但在這個宇宙里，他連當暢銷書作家這條路都被堵死了，最后給自己找的出路是賣身，下定了決心，就此徹底躺平——

    他開始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出離了自己那個封閉的世界。在這個過程里，他撬開了別人的心門，也被人撬開了心門，遇到了真愛，然后有了無限可能的未來。

    所以這個宇宙也算是他最成功的宇宙了，因為他徹底不再追求“成功”了——

    我太愛這個宇宙里的老楊了。

    說起來，第一個宇宙里，他的結(jié)局是和自己筆下反派主角的AI在一起了；第二個宇宙是，跟我鎖死在一塊兒了；先前還打算開一個宇宙，放所有寫過的文里的主配角在一塊兒玩，但因為開了這個宇宙，那個宇宙就不打算開了——

    所以這是第四個宇宙，而第四個宇宙最后成功晉級成了老楊的主宇宙，可喜可賀。

    廢話說得差不多了，再多一句嘴，這篇自打開文起就沒打算寫成現(xiàn)實向，所以不必拘泥于現(xiàn)實里會不會有這樣一條街叫清水街，街上會不會有一個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哪哪兒都賣男女老少都不忌的鴨——

    一句話概括：老楊站的街是假街，賣的yin是網(wǎng)yin。

    沒有較真的必要，畢竟眾所周知，網(wǎng)yin可比現(xiàn)yin香多了，嘿嘿。

    最后還望諸位恩客多照顧老楊生意，祝各位老板看得開心，嫖得愉快，滿意的話記得留下五星好評，您的鼓勵就是我們營業(yè)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