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秉文第一次跟她說起他的過往。

    她也是第一次看他抽煙，他不知道從哪里拿出的一盒煙，抽出來一支，點燃。房間里很安靜，什么聲音都沒有，她看著他兩只手指夾著的煙，火星點點，忽明忽暗。

    煙灰一點一點落在地上，客廳里很快煙霧繚繞。煙味充滿了李瑾瑜的鼻腔，她皺眉小聲咳嗽幾聲，被楚秉文看在眼里，熄滅了手頭上的煙。

    他緩緩開口，嗓子比平時干啞許多。

    “是我小學(xué)時候的事了……”

    楚秉文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母的感情和其他人家的父母不同，可區(qū)別在哪，他也說不出來。只覺得家里的氣氛，總是哪里不對勁，十分怪異。

    他本來是不曾覺察過的，后來被同學(xué)邀請去他家里玩，次數(shù)多了之后，才意識到別人家里父母的氣氛才是常態(tài)。

    他真正親眼見證是在小學(xué)四年級的暑假，他跟朋友出去踢球，前幾回都是踢到傍晚才回家，這一次場地被年紀(jì)更大的人占了，小朋友們都訕訕而歸，他也提早回家了。

    他還沒有進(jìn)家門，便聽見里面女人嬌媚的浪叫聲。楚秉文雖然當(dāng)時年紀(jì)還輕，可早熟得很，已經(jīng)和小伙伴偷偷看過十八禁片了。

    他理所當(dāng)然地發(fā)覺這是什么聲音，可他只覺得是父親在家看A片。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了，那就是兩個人共同的秘密了。

    楚秉文這么想著，輕手輕腳地開門，也不像往常那樣，把鑰匙往桌子上一扔，從冰箱里拿飲料，而是偷偷來到父母親的房門口。

    楚父沒有關(guān)門，他沒有想到楚秉文會提前回來，房門不過是虛掩著，楚秉文推開一條縫，悄悄地往里張望。

    里面的場景讓他永生難忘——他的父親身下躺著別的女人。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那個女人不是他母親，她太過纖細(xì)，皮膚比母親白，頭發(fā)也染成了淺棕色。

    他的母親從來不染發(fā)。

    楚秉文死死盯著他的父親，楚父抱著那個女人的腰，猛地往她的身軀里撞。女人的兩條腿像是異色的藤蔓，緊緊攀附他父親這顆古樹。

    他想起父親曾經(jīng)帶他去過馬場，那個地方充滿了馬獨有的動物味道。他騎的那一匹是歐洲溫血馬，很溫順，很乖巧，他伏在馬鞍上的姿勢和父親此時的姿勢無異。

    女人柔媚的嬌叫從四面八方襲來。她沒有看他，可他覺得她在回看他，用一種飽含諷刺的蒼白眼光挑釁他。

    他不敢出聲，咬緊了自己的下唇。

    就要窒息一樣，他挪不開眼神，可也不敢看。他使自己的雙眼不聚焦，腦袋里去想別的事，比如蜿蜒扭曲的公路和一望無際的荒漠，黑布遮蓋下的軍綠色越野車晃晃悠悠仿佛一個醉漢，這時候響起西部片特有的背景音樂，騎馬的牛仔叼著煙，夕陽、酒館、左輪手槍、仙人掌、無止境的西部音樂——那女人的嬌叫猛然強(qiáng)塞入他的耳膜，這一切唯有燃燒成一團(tuán)烈焰。

    他意圖徹底忘卻眼前的噩夢，楚秉文的眼前是熾熱的，可他渾身冰涼，徹骨的冷。他覺得那個女人的手在撫摸他，像是從后面環(huán)繞他，她的手是手嗎？可怎么會如此黏膩，讓他泛出一身雞皮疙瘩。

    她在他父親的床上，也在抱著他。他聞到了不知名的血腥味，從他的肺部直上到鼻腔，她緊緊地把他勒進(jìn)她的身體里，她要令他靈魂窒息一般地堵住他的鼻孔、耳朵、雙眼，他像是跌入了泥沼。

    楚秉文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他躺在床上，等醒過來，刺眼的夕陽從窗外扎進(jìn)來，房間里滿是清新的空氣和陽光的味道，廚房里抽油煙機(jī)的聲音轟隆作響，他不過是做了個夢一樣。

    可他清楚知道那不是夢。

    楚秉文一開始以為自己見證了父親的出軌，他滿含對母親的歉意隱瞞了此事，也與父親逐漸疏遠(yuǎn)。

    他沒想到他會經(jīng)歷第二次，這一次，是母親與她的情人。

    原來他帶著負(fù)罪感、歉意與恐懼隱瞞的秘密，已經(jīng)是公開的事情，他的隱瞞沒有任何意義，像個笑話。

    他父母的觀念和他不同，他們篤信開放式關(guān)系有利于二人的婚姻，他們能夠更加坦誠，加深信任。

    這其實無可厚非，只是他們太過無所謂，到后來不只是開放式關(guān)系，而是借著開放式關(guān)系由頭的貌合神離。他們二人沒有給楚秉文建立起正確的對于伴侶的觀念，他沒有可借鑒形成的婚姻觀，他不認(rèn)同父母的觀念，又沒有其他觀念的認(rèn)知。

    以至于他長久的生活在陰影和迷茫之中。

    他不敢愛人，更不敢接受別人給他的愛意，他害怕有孩子，害怕走入婚姻，所以早早結(jié)扎。他畏懼到了最后，他也會和愛人貌合神離。他不知道父母口中的“守規(guī)矩的夫妻都在偷偷出軌”是否是婚姻關(guān)系的盡頭。

    只有李瑾瑜。

    她不可退讓、盛氣凌人的逼問，讓他的軟弱終于毫無躲藏之處。他想去跟她有更多交集，他想負(fù)起責(zé)任來。

    他想跟她結(jié)婚。

    想與她交換一生一世的誓言。

    想吻她，在每一個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