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幽庭之音
拓跋曦一聲令下,御林軍將士們立即一擁而上,一時間兵刃相交聲大作,紛亂交錯的刀光劍影之中,師淮以一人之力對抗四面八方的攻擊,他目不能視,只能靠聲音與風(fēng)聲判斷方位,眼下敵眾我寡,他深陷包圍圈之中,進(jìn)退兩難,情勢十分危急。 眼看著孤身奮戰(zhàn)的師淮險象環(huán)生,阿落急得奮力掙扎起來,怒道:“拓跋曦!你好不要臉,堂堂一國之君,卻要跟我們這些平頭百姓過不去!” 拓跋曦知道阿落使的是激將法,也不動怒,只是好整以暇地欣賞著阿落焦急的神情:“急什么,這么精彩的一出大戲,咱們可得在這個特等席好好欣賞一下,這出戲叫什么好呢?‘四面楚歌’?還是‘十面埋伏’?” “你簡直卑鄙無恥,不可理喻!”阿落已經(jīng)放棄跟拓跋曦溝通,破口大罵道。 “不如這樣,你答應(yīng)從今以后死心塌地地跟著孤,孤就放了師淮,如何?”拓跋曦嘴角一咧,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意。 阿落忽然靜了下來:“真的?” 拓跋曦冷笑:“當(dāng)然?!?/br> 阿落抬起頭,沖著拓跋曦勾了勾手指頭,拓跋曦湊了過去,微微低頭,阿落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做夢!” 阿落沖著拓跋曦的眼窩狠狠一拳擊出,拓跋曦早有準(zhǔn)備,立刻抬手遮住眼睛,可誰知阿落竟不按理出牌,拳頭只是佯攻,實則膝蓋一抬,沖著拓跋曦下身命根子來了狠狠一下。 “唔!”拓跋曦毫無防備,那一瞬間痛得幾乎暈死過去,捂著襠部當(dāng)場倒了下去。 “再不住手我要了他的命?。 ?/br> 阿落這一聲厲喝話音剛落,所有人都住了手,視線齊刷刷地向阿落和拓跋曦的方向看去,只見阿落將驚鴻抵在拓跋曦的頸間,環(huán)視全場。 “放下武器!”阿落一邊用驚鴻抵著拓跋曦,一邊大聲道。 此話一出,只聽丁零當(dāng)啷聲大作,刀槍劍戟瞬間倒下了一片。阿落一腳踹在拓跋曦屁股上,將他踢出老遠(yuǎn),飛身而上拉住師淮的手,一躍而起跳上屋檐,掉頭就跑。 “還愣著干什么?。縿e放了他們!快追!”隨著拓跋曦一聲厲吼,御林軍們立刻再次動了起來,追著兩人的身影而去,只剩下拓跋曦面色蒼白地爬起來,死死地盯著阿落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眼眸中流露出的是滿滿的不甘心。 而另一邊,這一場戰(zhàn)斗徹底地驚動了整個北辰宮的御林軍,阿落與師淮在屋檐上飛檐走壁,下方追兵卻越來越多,喊殺聲此起彼伏,不管兩人往哪個方向逃跑,總會有另一隊人馬率先繞到他們前方,圍追堵截。 “嘖!這尾巴又臭又長,看來只能殺出去了!”阿落恨恨地道。 “不行!”師淮立刻止住腳步,厲聲阻止道,“絕對不可以!” “為什么???”阿落表示不解,“只要能夠得救,放任自己的力量有什么不好?” “因為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了制衡的力量,若一旦開了殺戒,就會被煞氣反噬!一旦遭到反噬,你的意識就會被徹底剝奪,到那時,你就真的成了一具空殼,行尸走rou!” 面對師淮異常嚴(yán)肅的警告,阿落沒有說話,他低頭咬著下唇,心潮此起彼伏。 (你是劍靈,殺戮本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 拓跋曦的聲音再一次在耳邊回響,有什么東西正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蠢蠢欲動。 或許是感覺出了阿落內(nèi)心的動搖,師淮用力地握住阿落的手,語重心長地道:“阿落,不管拓跋曦對你說了什么,你一定要明白,只有懂得如何控制自己力量的人,才是真正的強(qiáng)大。” 師淮這一番話像是一記強(qiáng)有力的耳光,清脆地打在阿落心上,驅(qū)散了籠罩在他心中的那一團(tuán)團(tuán)張牙舞爪的陰霾。 說話間,周遭的喧嘩聲也越來越大。 “糟了!人越來越多,我們該往哪兒逃?”阿落環(huán)顧四周,對他來說,北辰宮太大,太陌生了,即使是站在屋檐上,也一時難以分辨逃跑路線。 師淮卻在一旁靜靜開口:“別急,先仔細(xì)觀察,告訴我這附近有什么?” 阿落一邊四下張望,一邊道:“咱們的左手邊有一片很大的湖泊,右手邊是晗光殿?!?/br> “晗光殿……湖泊……”師淮若有所思地道,“我懂了,左邊的湖應(yīng)該是太液池,穿過太液池,沿著宮墻一直往西北方向前進(jìn),就是幽庭。到了那兒,我自有脫身之法。” “幽庭……?”阿落心中一動,“你是說……” 師淮低聲道:“對,就是當(dāng)初關(guān)押商子洛的地方?!?/br> 幽庭位于北辰宮最西北角里的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四周筑起的高大宮墻上布滿了各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機(jī)關(guān),機(jī)關(guān)里暗藏著各種涂滿劇毒的利器,一旦有人試圖翻墻而過,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觸發(fā)的機(jī)關(guān)所傷,輕者不省人事,重者性命不保,因此幽庭成了北辰宮中最為神秘的一隅,沒有王上的御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這里。尋常人避之而唯恐不及,根本不敢靠近這里一步。 不過那是在過去,如今的幽庭空無一人,只有一扇落滿了塵埃的笨重大門擋在兩人面前。阿落用驚鴻將門上的鎖一分為二,鎖應(yīng)聲而斷。 推門而入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小巧別致的庭園,只是由于太久無人打理,以至于野草橫生,青苔斑駁。寒風(fēng)過處,吹皺了一潭死水,片片枯葉在水面上搖曳浮動,放眼望去,可以說是滿目蕭索凄涼。 不過坦白說,這地方比阿落想象中的還是好得多了。在來到這兒之前,阿落一直以為所謂的幽庭就是一個暗不見天日的地牢。他一邊好奇地環(huán)顧著四周,一邊道,“這么大的一個籠子,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jìn)不來。師淮,你是怎么跟他認(rèn)識的啊?” 師淮一愣:“他?” “還能是誰?當(dāng)然是商子洛啊?!?/br> 師淮一本正經(jīng)地反問:“你就是商子洛,商子洛就是你。為何要分彼此?” 阿落直接懵了:“等一下,師淮,你們把我給搞糊涂了,我是月落的劍靈,這是你說的對不對?” “沒錯?!睅熁袋c點頭。 “既然如此,我是我,商子洛是商子洛,怎么可能是同一人?。俊?/br> 師淮正要開口,身后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又是追兵,這群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師淮拉著阿落的手,壓低聲音道,“來不及解釋了,先找地方躲起來,若我沒記錯,前面應(yīng)該有一片竹林?!?/br> 阿落環(huán)顧四周,見一條快要被野草淹沒的石板小路,蜿蜒曲折地通向一片幽暗的竹林,于是兩人沿著小徑快步跑進(jìn)了竹林中,高大的竹林遮蔽了頭頂?shù)奶炜?,使得周身頓時陷入一片幽暗,宛如鬼嚎的風(fēng)聲在林間嗚嗚地穿梭,夾雜著踩在落葉上發(fā)出的沙沙聲響,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應(yīng)該就是這附近了?!睅熁匆贿呑咭贿叺?,“你注意看四周地面,是不是有一個地藏菩薩像?” 阿落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凝眸細(xì)看了片刻,眼尖的他果然在不遠(yuǎn)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地藏菩薩。 “真的有!師淮,你怎么知道這里有這玩意兒?” “這是機(jī)關(guān),你仔細(xì)看,這地藏菩薩腳下是不是有一個香壇?” 阿落依言走了過去,彎下腰來仔細(xì)一看,正如師淮所說,地藏菩薩面前擺放著一個香爐。 “確實有個香爐,上面還插著上下左右四根香條……咦?這香條上似乎刻著小字?”阿落一邊說著,一邊將香條取下,捏在手中仔細(xì)看了看,“坎,離,震,兌?” “這就對了?!睅熁吹溃斑@四根香代表了東南西北四個不同方向,你將他們按照正確的順序插在香爐上,看看有什么動靜。” “坎,我記得是北……”阿落依師淮所言,正要將香條插入,卻一下子犯了難,這竹林之中暗不見天日的,根本看不到太陽,如何分辨得了東南西北?偏偏就在這時,追兵已經(jīng)闖入幽庭,腳步聲離兩人越來越近,阿落握著香條的手掌心也滲出了細(xì)膩的汗水。 “阿落,別心急。好好觀察四周?!?/br> 師淮把手伸過來,輕輕按在了阿落的肩膀上,阿落的心迅速地平靜下來,他屏息凝神地觀察四周,就在這時,腳邊的一圈青苔不經(jīng)意地闖入他的視野,阿落注視著那密密麻麻的青苔,忽然靈光一閃,一瞬間頓時心如澄明。 自己怎么差點忘了,越是陰涼潮濕的地方越容易長出青苔,還有竹葉葉尖,大多也都是朝向陽光更為充足的地方,這樣一來,哪邊是南哪邊是北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阿落飛快地將香條依次插入香爐,當(dāng)插入最后一根香爐之后,地面發(fā)出一陣低沉的轟鳴,緊接著腳下地面竟然發(fā)生挪動,現(xiàn)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 “真的打開了!這兒真的是個機(jī)關(guān)!”阿落興奮地道。 “下去之后再說。”師淮一把抓住阿落的手,“快!跳進(jìn)去!” 在追兵趕到的最后一刻兩人攜手飛身一躍跳入洞中。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石板在頭頂關(guān)閉,兩人徹底陷入了漆黑一片的幽暗之中。 “哇啊啊??!”阿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痛得幾乎開了花。他呻吟了半晌才爬了起來,哼哼唧唧地道:“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地牢嗎?。俊?/br> “不。”師淮搖搖頭,“這里是墨家機(jī)關(guān)城的遺址?!?/br> 阿落一怔:“等一下,墨家機(jī)關(guān)城不是在鬼街嗎?這兒可是北辰宮啊?!?/br> 師淮搖搖頭:“關(guān)于墨家機(jī)關(guān)城的真正所在,本就眾說紛紜,大多不足以為信,若不是三年前我與你……那個時候還是子洛,我們發(fā)現(xiàn)了這處神秘的入口,我也不敢相信,這兒竟與墨家機(jī)關(guān)城有關(guān)?!?/br> 三年前,師淮和商子洛一起來過這兒,可是自己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想到這兒,阿落不知為何竟有一點心情復(fù)雜。 這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漫長的路,兩人的腳步聲在寂靜而暗不見天日的通道中空洞地回響著,時不時會有水珠子從頭頂?shù)吐?。過了一會兒,阿落覺得自己慢慢地適應(yīng)了昏暗的視線,但是在這陰冷潮濕的空間里,師淮卻一直走得抬頭挺胸,沒有絲毫猶豫,仿佛對這條路十分熟悉一樣。 “我來到北辰宮是在兩年前……”師淮邊走邊說,并從始至終緊緊握著阿落的手,一刻也不曾松開,“那一年,我四處游學(xué),途徑岷國,聽聞岷昭王斥重金尋找一名技藝精湛的鑄劍師,為他修一把劍?!?/br> 阿落:“是月落劍吧?” 師淮點點頭:“一路上,我常聽人說岷昭王性情乖戾,尤其好殺鑄劍師,后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自從岷昭王下令廣招鑄劍師之后,北辰宮一下子涌入了至少上百名鑄劍師,可是這其中大多都是些沽名釣譽(yù)之徒,有的甚至掛羊頭賣狗rou,其實沒幾分手藝,卻假扮鑄劍師混進(jìn)來騙賞錢,蹭幾頓好飯就走?!?/br> “拓跋曦也不介意?”阿落好奇地道,“以我對拓跋曦的了解,他應(yīng)該不是這么好脾氣的人?!?/br> “不可能不介意。一開始拓跋曦還能忍,后來也看穿了這些人的把戲,他專門派人盯著劍廬,但凡有人偷懶不做事,便立刻向他匯報,過不了幾天這個人就會從所有人面前消失。如此一來,拓跋曦好殺鑄劍師的名聲也漸漸傳開,沒人敢再打著修劍的名義進(jìn)北辰宮蹭吃蹭住。到我進(jìn)宮時,包括我在內(nèi)就只剩下三名鑄劍師了?!?/br> “原來你真的是為了月落劍來到北辰宮的?然后呢?你進(jìn)宮之后住在哪兒?” “當(dāng)時我們被關(guān)在這幽庭南邊的一處別院,與幽庭只有一墻之隔,我們?nèi)齻€鑄劍師白天干活,晚上就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那時候,我時常能聽到幽庭里傳來悅耳的琴聲?!?/br> “幽庭里的……琴聲?” 阿落心跳忽然加快,他好像忽然間意識到了什么。 師淮繼續(xù)道:“我從未聽過那樣的琴聲,乍一聽似乎單調(diào)樸素,卻總能在經(jīng)意間地觸動人心底的那一根弦,每每聽到那絲竹之聲,我都像是失了魂落了魄一樣,等到回過神來之時,臉上早已淚流滿面?!?/br> “等等,師淮……”阿落忽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道,“我記得剛到朔云的第天晚上,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彈奏漱玉琴給你聽,當(dāng)時你是這么說的——我好久沒聽到你的琴聲了——對吧?” 師淮轉(zhuǎn)向阿落,緩緩道:“其實那一次,并不是我第一次聽你的琴聲?!?/br> 阿落的身體一顫:“所以……幽庭里的琴聲……” “沒錯?!睅熁袋c頭道,“是商子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