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直到這次緊急跳躍航行結束后一個多小時，勞埃德才發(fā)現(xiàn)了夏恩的異狀。

    此時按照二十四小時標準時計算，已是凌晨2點。剛剛從一場大戰(zhàn)中脫離而出，整個艦隊都沉浸在無聲的悲慟之中。他們沉默著檢視戰(zhàn)損、修補戰(zhàn)艦、換班輪休，沒有蟲主動提起軍團最高統(tǒng)率的事情，但所有蟲都心知肚明。

    他們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失敗或是埋伏，也不是沒有同僚在戰(zhàn)火中喪生。身為軍雌，早在他們穿上這身軍裝、對洛奧斯特家族和帝國宣誓效忠時，他們就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這一次，失去敬若神明的精神領袖，這實在是太過巨大的打擊，無蟲可以輕易地接受消化。

    勞埃德也不是例外。雖然他指揮起來冷靜自若、戰(zhàn)斗結束后親自調度有條不紊，甚至當軍雌們紛紛換班去休息后，他依然里外忙碌，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和過去那么多日沒有什么不同，但細心的軍雌只要仔細觀察便能發(fā)現(xiàn)，這只強悍的雌蟲，偶爾不經(jīng)意間，也會露出迷茫悵惘的表情。

    只是無蟲知曉。

    更何況此時此刻，洛奧斯特殘留的珍貴小雄蟲莫名原因的開始發(fā)燒，牽繞著戰(zhàn)艦里所有軍雌的心。

    蒼白纖弱的少年昏倒在跳躍航行的途中。那金色的發(fā)絲在空中輕輕顫抖，垂下的手臂如此無力脆弱，緊閉的眼睫在睡夢中也不安地顫動著，使得那緊鎖的眉頭更惹人心憐。

    作為尤里指定的貼身近侍，肯是最先發(fā)現(xiàn)少年不對勁的蟲。他奉命送夏恩回房修養(yǎng)，將對方放回床鋪上后，這只剛剛失去心儀雄蟲的年輕軍雌，看著和心上蟲無比相似的側顏，無法克制地在少年床前濕了雙眼。

    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單獨隔開的空間給了他不用再偽裝的理由，他怎么都不敢置信，卻不得不去想那個事實——尤里·洛奧斯特已經(jīng)身亡。

    夏恩同樣無法接受。意識模糊的他沉浸在一個又一個噩夢中，前塵往事紛擾而來，他看到久違的那些人事物，灰暗的陰影將他一寸寸攫取，他想掙扎，卻渾身無力，想嘶喊，卻只有劇烈的喘息。隱約之中，他再一次品嘗那挖心掘骨的痛苦，他失去了什么特別特別重要的東西，哪怕他努力伸出手去抓，那東西依舊如細沙，從指縫竄流而出，一粒不剩。

    “尤、尤……尤里……”

    昏睡中的少年喃喃自語，嘴唇干澀，顏色卻愈加紅艷，和他兩頰的緋紅互相映襯，顯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膚更加吹彈可破、光滑細致。

    “小少爺這是……”肯不安地望向艦上的醫(yī)療官，眼神慌亂，氣息頹喪。他很自責，若非他太過沉浸自己的私人情感，又豈會等到少年額頭guntang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異樣。

    勞埃德沉默不語，直直站在夏恩的床邊。

    醫(yī)療官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推測結果公布與眾：“接下來的話，我希望上將和少校能對外保密，這關系到一個洛奧斯特的未來?！?/br>
    “安娜，啟動最高權限，封閉所有出入口，開啟隔音力場?！眲诎５?lián)P聲，對中央電腦下達指令。

    “接收指令……D區(qū)101房間已關閉所有出入口，隔音力場已開啟?！?/br>
    中央電腦辨識出勞埃德的聲音，隨即在房間主人昏迷的情況下，完全執(zhí)行了這條有悖于隱私法的指令。

    醫(yī)療官是個年紀頗大的雌蟲，他看向面前這兩只雌蟲，停頓了下，開口道：“夏恩少爺?shù)囊淮斡X醒期已經(jīng)開始了?！?/br>
    “半個小時后，他會開始散發(fā)信息素。高熱會繼續(xù)，他會短暫蘇醒，但不會有任何理智。蟲族本能會讓他尋找雌蟲以交配繁衍……這些，你們應該都知道，但以防萬一，我還需提醒……”

    肯身體顫抖了一下，許是被醫(yī)療官太過直白的用詞刺激，他羞怯地低下頭去。

    “一次覺醒期對雄蟲來說非常重要，這是他們精神力的首次全方位覺醒……他們需要雌蟲身體上的引導，但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如果配合得當，雄蟲的精神力可以得到質的飛躍，客觀來講，引導者的等級越高，進階的概率會越大，進階的程度也會越高……”

    勞埃德的眼神沉了下來。醫(yī)療官說的這些東西，前半部分對于普通蟲族來說是基本常識，后面關于進階的，卻是只局限于權貴精英們才知曉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不是秘密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一次覺醒引導者最好雌蟲比雄蟲年紀大。普遍解釋是，為了減少意外，讓雄蟲更好適應成年期。秘密則是，只有家族的傳承積累到了一定程度，你才會知曉真正這樣選擇的緣由并且嚴格地去篩選和遵守。

    從肯愕然抬起的臉上就可以得到驗證。這只年輕的雌蟲根本對此一無所知。而作為尤里專屬的醫(yī)療官，將這個秘密說給肯聽，也是因為眼下，他是擔任夏恩引導者的候選蟲之一。

    客觀來講，肯條件不夠優(yōu)秀。他家境平平，血統(tǒng)十分普通。床上經(jīng)驗也不豐富。雖然目前的職務以他的年紀來說算得上不錯，但這類型的候選人勞埃德在艦隊里隨便一抓都有一大把。

    但肯確實也能湊合。他是A-等級，完全足夠匹配洛奧斯特家的廢物點心，甚至還有點浪費。而且肯性格沉穩(wěn)，身家清白。按照引導者一般都會成為雄蟲的雌侍來看，讓他生下第一個繼承蟲，也不會有多少額外麻煩。長子總是比較重要的。因此長子的雌父最好也是個安分守己的。

    沉吟著，勞埃德用手指敲打著床邊的柜體。

    “上將，時間不多了。我先退下了……有需要時，您再呼叫我。”

    醫(yī)療官講完了自己該講的，就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杰！”勞埃德忽然出聲，“……你那里有抑制劑嗎？四支……不，兩支就好……”

    “上將！”杰被嚇了一跳，在對上雌蟲過分認真的目光時，才反應過來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于是只好耐心再次科普，“抑制劑我這沒有……就算有，夏恩少爺也千萬不能用……”

    “一次覺醒對雄蟲影響深遠，何況夏恩少爺體質一直偏弱……不確性太多，風險太高啊……”

    醫(yī)療官絮絮叨叨了一堆，將勞埃德預想的選擇全盤否定后便匆匆離開了。他畢竟是只雌蟲，繼續(xù)待在這里于理于情都不和……

    于是房間內就剩下肯和勞埃德。剛剛經(jīng)歷了如此一場談話，肯心亂如麻，但他還是很快的冷靜下來。

    眼下最順其自然的選擇不用明說。雖然他心底還是有些抗拒，但此時此刻，不管是為了尤里，還是和夏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他都無法拒絕。

    就算這意味著，他既定命運的改變……

    “——你出去吧?！?/br>
    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忽然在肯耳邊響起。黑發(fā)雌蟲楞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上司。

    他聽到了什么？！

    “這里交給我?！币娍线€遲遲不動，勞埃德皺起眉頭，“這是命令，少校?！?/br>
    “……是，遵命，上將?！?/br>
    肯下意識地碰腳敬禮，然后下意識地推門離去，直到他接觸到門外新鮮的空氣，且發(fā)呆發(fā)了幾分鐘后，才意識到，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