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師很驚異地發(fā)現(xiàn)，無論他的速度有多快，廉貞都能跟上。他的存在感極低，要不是懷里抱了個各方面都很顯眼的秦昭，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一張普普通通的路人臉，丟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

    新上任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白燁急得滿頭大汗，差點沒把整個京城都翻過來。蘭陵更是又急又悔，生怕秦昭出了什么事。

    好在只是虛驚一場。

    等等，衣服怎么換了？蘭陵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剛掀開了一點領(lǐng)口，就露出桃花瓣似的新鮮吻痕，她嚇得連忙拉上。

    嗚嗚，阿昭我對不起你，都怪我不好，害你又被人欺負(fù)。

    蘭陵面上擠出笑容，心里哀哀直叫。

    轉(zhuǎn)天就把最心愛的貍奴生的一窩小貓崽里最漂亮最可愛的一只，送給了秦昭。

    小貓咪通體純白，仿佛一團(tuán)毛絨絨的雪球，一雙金藍(lán)異色的瞳孔，靈動異常。走動時靜悄悄的，堪比無聲無息的廉貞。

    秦昭左右望望，感覺自己養(yǎng)了一貓一狗。

    小貓咪有個新名字，叫做“宵飛練”，她輕盈地跳上桌案，軟綿綿的貓爪踩著欽天監(jiān)夜以繼日熬出來的新歷法，撒嬌地“喵”了一聲。

    主殿里鴉雀無聲，士子們不管聽沒聽到什么動靜，都一律假裝沒聽到。他們或苦思冥想，或奮筆疾書，或抓耳撓腮，或汗流浹背，手上的筆仿佛有千金之重，系著他們的身家性命和一生榮辱。

    側(cè)殿的秦昭坐在珠簾后，瞥了一眼小貓咪，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紅蓮看得莞爾，小貓咪卻不給面子，傲嬌地一甩尾巴，跳了下去。她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了一簾之隔的主殿，附近的女官們攔了個空，秦昭坐得久了，正好起身走走。

    珍珠垂簾輕輕晃動，互相敲擊，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他今天穿了正裝，腰間懸掛著一組象征身份的玉佩，九件玉飾之間還墜以細(xì)細(xì)的瑪瑙流蘇，長長的一直垂到小腿。無論他走得多小心，還是會發(fā)出環(huán)佩叮當(dāng)?shù)穆曇簟?/br>
    這聲音細(xì)碎清靈，仿佛雨落玉盤，雨打芭蕉，宣政殿的安靜里立時多出了一份看不見摸不著的緊張焦灼。

    “嘶拉”一聲，有一位心態(tài)不穩(wěn)的士子不慎扯壞了卷子，他抖抖索索地鋪開一份新紙，右手抖如篩糠，又在新紙上滴下了一團(tuán)大大的墨跡。

    他慌里慌張地把紙揉作一團(tuán)，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好不容易過五關(guān)斬六將闖到殿試，要是折在這里，回去會被全家一起嘲笑的。

    兩張新紙遞到了他泛淚的眼前。

    謝景呆呆地抬頭，連呼吸都忘了。

    翌日風(fēng)輕云淡，陽光和暖。

    天子設(shè)宴于上林苑，慶賀新科進(jìn)士們。眾人滿面春風(fēng)地觥籌交錯、吟詩作賦，一甲的三位按慣例離席去折花送與天子。

    三人走在爛漫的春光中，一路上分花拂柳，言笑晏晏。

    狀元王孟，胸有成竹地折了一支耀眼的紅色牡丹，花形碩大，層層疊疊，香氣撲鼻，艷壓群芳。

    榜眼蕭云溪，見狀元選了牡丹，微微一笑折下了一朵雪白的芍藥。

    時人甚愛牡丹，推崇它為“花中之冠”，他們不知天子的喜好，就選擇了最保險最受歡迎的兩種，而且一紅一白，顏色特別純正。

    謝景左看看，右看看，每朵花都很美，每個顏色都好看，但狀元和榜眼都選好了，他不可能和他們雷同，一時有些躊躇。

    那兩人先行回去，謝景東張西望，忽然在瓊玉湖上看到了一片碧綠。因為恩科開得倉促，緊趕慢趕，還是過了拖到了五月，湖面上蓮葉田田，挨挨擠擠。

    一支急性子的青蓮從茂盛的荷葉間鉆出來，還只是個花骨朵，亭亭玉立，不同流俗。

    謝景的心撲通撲通亂跳，立即劃了小船去湖心，摘到青蓮的一瞬間，笑容燦爛得像個得了寶貝玩意兒的孩子。他急匆匆地往岸邊劃去，船槳撥起高高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衣角。

    等他氣喘吁吁地趕回席上，跑得滿頭大汗，衣服也濕了一大塊。趙衍大笑：“探花探花，是去水里探花的么？”

    謝景窘得滿臉通紅，吶吶地獻(xiàn)上了那支還帶著露珠的蓮花。

    “還真是水里探花！”

    “這時節(jié)竟然有蓮花了么？”

    眾人議論紛紛，嘖嘖稱奇。

    一紅一白一青，牡丹芍藥蓮花，論美麗自然不分上下，紅牡丹富麗堂皇，白芍藥清新淡雅，但是秦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那支含苞待放的青蓮。

    美麗的花朵到處都是，高貴的品格舉世難尋。

    “這支青蓮，朕很喜歡。”

    謝景聽了這話，莫名地臉更紅了。

    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再見到天子。七品的官職不必上朝，翰林院工作繁忙，每日與筆墨紙硯打交道，埋頭于故簡殘堆。

    有時聽同僚們抱怨：“翰林院本來是最清閑的，自從陛下繼位后，一日比一日忙，每天睡覺的時候手都是酸的。”

    “嗐，別提了，連欽天監(jiān)都忙得跟狗一樣。陛下說要他們算出下一次天狗食日的時間，好友算得頭都快禿了?！?/br>
    “你們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族叔是工部的，忙得腳不沾地，連吃飯都是站著吃的。”

    “說起工部，那什么圖書館好像快建成了，你們要不要去看看？”

    “這當(dāng)然得去，里面還有我編的書呢……”

    隆興四年的冬至，蘭陵圖書館正式對外開放。任何人都可以到這里免費看書抄書，如果要借走的話只需交付十個銅板作為押金辦一張借書牌，留下姓名籍貫住址就可。

    十個銅板，哪怕是再窮的家庭，也是擠得出來的，而且就算天天賴在圖書館，只要不把書弄壞了，藏書守也不會管你的。

    無數(shù)百姓蜂擁而來，簡直快把門檻踏破了。謝景看得瞠目結(jié)舌，世家出身的他不太能理解寒門學(xué)子的瘋狂，默默地避開人群走向了三樓的竹簡區(qū)。

    紙張問世之后，竹簡的沒落已經(jīng)的注定的事，所以三樓的人很少。謝景穿梭在一排排高高的書架間，聞著熟悉的墨香，露出輕松的微笑。

    忽而聽到了一道清凌如玉的聲音。

    “飛練，下來?！?/br>
    他的心臟不聽話地亂跳起來，忙不迭地轉(zhuǎn)過拐角。

    兩年多不見，少年天子褪去了那一點稚氣，身形挺拔修長，形貌越發(fā)昳麗，龍章鳳姿，雍容高貴。

    貓咪蹲在書架頂上，無辜地甩甩尾巴。

    謝景張了張嘴，手足無措。

    “主上！”一位佩刀的夜梟衛(wèi)匆匆而來，如風(fēng)般掠過他身側(cè)，“寧王回京了！”

    “寧王……”天子轉(zhuǎn)過身，意味不明地說道，“我等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