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一月，王建國出差，臨走之前說：“哎我差點忘了，過幾天是不是就是你生日啊，想要什么自己買。”

    葉盈心給他收拾行李，聞言點點頭，沒說話。

    生日對他來說是個很可笑的概念，當(dāng)一個人不喜歡自己的人生、不喜歡自己的生活，那當(dāng)然也不會喜歡自己的生日，更何況從小他們家就從來不給他過生日，提都不會提一句，他媽只在乎他弟。

    葉盈心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

    周五，接了祁致驕，葉盈心就要開車回家。

    祁致驕道：“先別回去，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葉盈心不敢看他，小聲道：“去，去哪？”

    祁致驕輕描淡寫道：“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不是酒店?！?/br>
    葉盈心：“……”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葉盈心也不好拒絕，按著祁致驕輸入導(dǎo)航的地址行駛。

    特斯拉越開越偏，離喧囂、熱鬧的城市中心越來越遠(yuǎn)，最后開上一座山，如果葉盈心關(guān)心房市，就會知道這座山上有京城最繁華的別墅群，用寸土寸金來形容也不為過。

    上山的路設(shè)有好幾道關(guān)卡。

    祁致驕的臉就是他們的通行證。

    葉盈心反應(yīng)過來，這兒恐怕就是祁致驕真正的家，人生的前十七年，他是在這兒長大的？難怪他那么看不上王建國，王建國的全副身家加起來只怕也不能在這兒買一套別墅。他知道祁家背景很深，但一直都沒有真實感，因為祁致驕從來都沒有自認(rèn)為高人一等的傲氣，可現(xiàn)在，他更清楚他們有云泥之別。

    特斯拉停在半山腰最大的那座別墅。

    祁致驕道：“我想帶你看看我的家?！?/br>
    他給葉盈心打開車門，說：“如果你喜歡，這兒也可以是你的家?！?/br>
    葉盈心下車，一邊道：“小小年紀(jì)，哪兒學(xué)來這么亂七八糟的話?！?/br>
    話是這么說，可他不能否認(rèn)自己內(nèi)心的悸動，祁致驕鍥而不舍地一遍遍告訴他，只要他愿意，他的人生還有更多可能，他怎么可能不為之動容？

    這個別墅比他想象中的更大，院中還有一個游泳池，蔚藍(lán)的池水看上去干凈又誘人，在這兒住，隨時都能游泳，怪不得祁致驕身材那么好……葉盈心掐一把自己的手心，你都在想什么??！這可是你的兒子！

    祁致驕道：“喝什么，白水還是果汁？”

    “都行?！?/br>
    葉盈心看著墻上的照片，這些照片有的是祁致驕和他的mama一起，有的只有祁致驕自己，祁致驕真的很喜歡拳擊，還打過比賽，拿過青少年組的冠軍獎牌，也很喜歡旅游，國內(nèi)國外，歌劇滑雪……還有一張在西斯廷教堂拍的照片，照片上還很青澀的小致驕沖著鏡頭比V。

    祁致驕拿了一罐旺仔，說：“上回在成都，我看你挺喜歡喝這個的?！?/br>
    葉盈心咬著吸管，食不知味。

    也許是因為這是祁致驕自小長大的家，或者是因為現(xiàn)在只有他們兩個，他從祁致驕身上感受到很強(qiáng)烈的侵略感，仿佛下一秒祁致驕就會撕去克制隱忍的外衣。不會的，致驕還沒有那么喪心病狂。

    “這邊，這么大，沒有，管家嗎?！?/br>
    祁致驕道：“我特意吩咐過，這幾天任何人都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br>
    葉盈心清清嗓子，說：“這，幾天？你的意思是，這幾天，我們都要，待在，這邊嗎？”

    祁致驕反問：“不行嗎？我覺得你也該好好休息幾天?！?/br>
    祁致驕打開會客廳和泳池之間的大玻璃門，一股濕潤的水汽瞬間涌入室內(nèi)，他們仿佛一下子從干燥的京城到了海邊，密閉的室內(nèi)空間延展到室外，葉盈心多多少少放松了些，就像這真的是度假。

    祁致驕縱身躍下水中。

    葉盈心坐在水邊，伸手探入水中，目光追逐著飛魚般的祁致驕，從他身上感受到源源不斷的活力和希望，也許這就是年輕的好處，不管做什么都能被原諒，被包容，甚至，被喜歡。

    祁致驕游回葉盈心身邊。

    他臉上讓水打濕，頭發(fā)撥到后面，露出俊美的眉眼，和讓人無法否認(rèn)的喜歡，他雙手撐在葉盈心身體兩側(cè)，聲音聽上去也沾染了濕潤的水汽，“不想游一會兒嗎？我給你準(zhǔn)備了泳衣。”

    葉盈心道：“準(zhǔn)備得，還挺齊全?！?/br>
    祁致驕笑起來，笑容仿佛在發(fā)光，說：“那當(dāng)然，讓你開心可沒那么容易。”

    葉盈心要被他雙眼中的光灼傷了，別過臉，道：“致驕，別，別總說，這么曖昧的話，我，我不喜歡。”

    祁致驕往上一點，幾乎在他耳邊道：“真不喜歡，還是口是心非？”

    不等葉盈心回答，他就摟著她的腰把他拉下了水，還惡作劇似的帶著她往泳池中心游，他喜歡在水中緊緊地?fù)肀г谝黄鸬母杏X，這樣，葉盈心能依靠的只有他一個人。

    可葉盈心的反應(yīng)出乎他的意料。

    她臉色煞白地掙扎起來，也不知會不會游泳，就拼命地推搡著他，想讓他離她遠(yuǎn)一點，在泳池中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簡直就像失去了理智，哪怕真的在水中淹沒也不想讓他靠得太近。

    祁致驕把她送到岸邊，抱著她的腰把她放在上面。

    葉盈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神色驚慌。

    祁致驕懊惱道：“對不起，我沒想到——”

    他要擦去葉盈心臉上的水珠，可葉盈心下意識地躲開了，這讓祁致驕更內(nèi)疚，撐著手臂從水里出來，拿過一條大毛巾披在她身上，自己也坐在她旁邊，等驚魂未定的葉盈心平靜下來。

    許久，葉盈心終于道：“我，我沒事。”

    祁致驕道：“先去換個衣服，不然可能會著涼?！?/br>
    他牽著葉盈心的手把她送到她的房間，“我去準(zhǔn)備晚餐，你不用急，休息一會兒再出來?！?/br>
    葉盈心用熱水沖了很久的澡，穿著浴袍出來，發(fā)覺衣帽間全是吊牌都還沒摘的新衣服，都是他的尺寸，也不知道祁致驕準(zhǔn)備了多久，用了多少心思。他真的，只有十七歲嗎？

    葉盈心隱隱約約發(fā)現(xiàn)，他內(nèi)心希望不是。

    他打開手機(jī)。

    王建國：【老婆，生日快樂！】

    mama：【上回我和你說的事兒你上點心，不然過兩年建國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你哭都沒地方哭?！?/br>
    弟弟：【姐，姐夫最近新做的項目怎么不帶我?。磕銕臀腋f一聲啊，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你弟要賺錢啊。我好了你還能不好，咱們才是一家人，你別忘了。】

    反胃的感覺翻涌，葉盈心捂著嘴沖到洗手間，對著馬桶吐了半天，可什么都沒吐出來。他疲倦地刷牙，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也許在別人眼里他還算年輕，可他自己知道，他已經(jīng)老了，他人類的畫皮之下是腐朽的行尸走rou。

    葉盈心把手機(jī)關(guān)機(jī)，穿了一件露背的連衣裙，赤腳走出房間。

    天黑了，花園中的小燈還亮著，他走下樓梯，發(fā)現(xiàn)對著泳池的桌上點了幾盞蠟燭，祁致驕正在擺刀叉，看見他，臉上露出一個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說：“真好看?！?/br>
    葉盈心攥著手，朝他笑了笑。

    這是一頓氛圍很好的燭光晚餐。

    起碼祁致驕?zhǔn)沁@么認(rèn)為的，他準(zhǔn)備了很久，光煎牛排就悄悄嘗試了很多次，終于能讓自己滿意。只是不知道葉盈心會不會滿意，他不想葉盈心一直給他做飯，他也想讓葉盈心什么都不用做，只等著享受。

    他甚至還準(zhǔn)備了一瓶紅酒。

    葉盈心托著下巴，含笑道：“我看你是預(yù)謀已久?！?/br>
    祁致驕和她碰杯，說：“只要你喜歡，那一切都值得?！?/br>
    酒酣耳熱，祁致驕走到葉盈心身邊，一手撐著桌子，另一手放在椅背上，把她環(huán)在自己懷中，低頭想要親吻她的唇，卻讓她避開了。

    祁致驕還沒有發(fā)覺她的不對，在她耳邊道：“盈心，你明明也喜歡我，不要拒絕我，給我們一個機(jī)會，好不好？”?

    “致驕……”葉盈心聲音顫抖，不敢看祁致驕，狠下心道：“我們不能再這么下去了，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這樣都，都不好。如果你能把我當(dāng)成一個，長輩，那當(dāng)然最好，如果不能，你搬回來吧?！?/br>
    祁致驕一頓，問：“你說的是真心話？”

    葉盈心道：“當(dāng)……然?！?/br>
    祁致驕冷冷道：“那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用我管，告訴我，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只把我當(dāng)成一個不懂事的未成年?！?/br>
    葉盈心掐著自己的手心，去看祁致驕，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口……祁致驕的表情，太受傷了，就像被狼群遺棄的小狼崽子……也許，過分的那個人是他，他在祁致驕身上汲取了太多力量，現(xiàn)在說這些，和過河拆橋有什么區(qū)別。

    他站起來，拉著祁致驕的手臂，讓他坐下，垂著眼道：“什么，都別說?！?/br>
    他走到那個巨大的玻璃門前，背對著映著燈光的池水，僵硬地去拉連衣裙的拉鏈。連衣裙下，他什么都沒穿，躍動的燭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手不可自制地發(fā)著抖。

    他赤裸地站在水光和燭光的交界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