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前龍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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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這個案子你來。” “又是法援?” “怎么,這還有情緒了?你不干多的是人愿意。” “我哪兒敢啊主任……”霍新安連忙賠笑,“您受累遞一下卷宗?” 余杭飄飄然一瞥,“手斷了?” “哈,哈,我開玩笑的……” 霍新安灰溜溜拿了案件資料抬腳要走,余杭忽然想起什么:“誒小霍,你等等?!?/br> “???” “我前天去笠法碰見周衡了。你跟他很熟?” “差不多吧,他是我?guī)熜?,以前挺照顧我的。?/br> “哦,這樣啊?!庇嗪寄笾掳托α诵?,“人家周庭長特意跟我打招呼呢,要我好好帶你——小霍,我平時對你怎么樣你心里肯定有數(shù),犯得著請周庭長跟我這兒打預防針么?” “……”霍新安心里暗暗叫苦,他師兄怕不是好心辦了壞事,余主任對他可是沒話說,就是嘴巴不太饒人,這下叫他怎么接啊?!鞍パ街魅危?guī)熜纸^對不是那個意思,他就那樣兒,較真得很,您且當耳旁風,聽一聽也就過去了。” 他打進雙橋就一直跟著余杭,知道這位合伙人先生向來吃軟不吃硬,他可不想以后有事沒事就被余杭拿出來調(diào)笑兩句,早說清早好。余杭自然也沒那么小心眼,不至于被周衡當面提點了就記仇,他喊住霍新安是還有一點私事要交代。 “行啊,背靠大樹好乘涼嘛?!庇嗪嘉⒁还恚_辦公桌下的抽屜,“你這兩天找個時間,把這個交給嚴醫(yī)生。” 霍新安眼珠子一轉(zhuǎn):“哪個嚴醫(yī)生?” “你覺得呢?” “潞城市一院普外科的嚴清鐸?” “知道還問?!庇嗪及琢怂谎?,把從抽屜里拿出來的盒子重重擱在桌面上,磕出兩聲脆響?;粜掳材玫绞掷镆豢?,應該是個茶盒,但沒有具體外包裝,像是農(nóng)家自制的。 “主任,這什么茶啊,怎么連個標簽都沒有?!?/br> 余杭懶洋洋的,“雨前龍井?!?/br> “……”霍新安本來還揣在懷里轉(zhuǎn)著玩兒,這會子立刻放慢動作,不敢亂碰了?!斑@、這個,不便宜吧。” “不是錢的事。”余杭好像忽然困頓了一樣打了個呵欠,“嚴醫(yī)生就愛喝這一口,上回聽他提了一嘴,今年開春我早早地就找杭州那邊的朋友幫忙了,就守在人家村子里等著炒明前茶;好不容易訂下來一斤,結(jié)果朋友忽然說這雨前比明前更耐泡、味道更好,明前就是名氣大。我一聽這當然得要雨前啊,就又等了一段時間,這不前幾天剛拿到?!?/br> “這么金貴的龍井茶,您不親自送過去,使喚我去多沒誠意啊。” “就你話多。”余杭一臉復雜,“誰知道又跟我鬧什么脾氣,他現(xiàn)在見我就沒好臉色,我哪敢登門找罵?” 霍新安心里直樂,面上一點不顯,抱著茶盒溜溜達達地回了辦公室,翻開案件資料隨便看了看,這一看就停不下來了,越看心里越不舒服,一口氣翻到底,好心情徹底消失了。 法律援助案件大多都是未成年人犯罪,其中又以留守兒童和犯罪服刑人員子女居多,這起案件也不例外,持刀搶劫傷人,小孩兒才十四歲出頭,罪名直接定了搶劫罪,根據(jù)公安的訊問記錄父母都是服刑人員,除父母之外暫時聯(lián)系不到監(jiān)護人,目前只能羈押在潞城市看守所?;粜掳材弥鴤刹殡A段的資料研究大半天,卷宗內(nèi)容實在單薄,心想這能看出什么來,總歸是要見那小孩兒一面的,不如盡快動身,也好為接下來的辯護做準備。 他先拿著一干執(zhí)照證明去了趟靜山區(qū)司法局辦法援公函,正趕上司法局那邊沒什么事,快手快腳地拿到會見需要的公函,霍新安一看時間還早得很,便直接驅(qū)車前往潞城市看,打算見一見這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 潞城市看在南郊,從靜山區(qū)出發(fā)開車起碼五十分鐘不止,到地方走完程序,霍新安在會見室坐定,一邊確認資料一邊等著小孩兒過來,卷宗被翻來覆去三四遍,終于聽見了鏈條碰撞的聲音。 “丁好?” 小孩兒沒作聲,默默點了下頭。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金城雙橋律師事務所潞城分所的律師霍新安,受靜山區(qū)司法局的委托,來為你做本案的法援辯護。”像背臺詞一樣念完開場白,霍新安第一次抬頭打量他——小孩兒比霍新安想象的還要瘦一點,十四歲的男孩子不該這么矮這么瘦整個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頭發(fā)被推到只剩一層發(fā)茬兒,露出淺青的頭皮,眼睛倒是不小,直溜溜地望著霍新安,很明顯沒聽懂霍新安剛剛那一長串臺詞的意思。 “——他們要告你,我來幫你打官司,就這樣?!被粜掳埠喕四畎?,決定改變一下說話方式?!拔沂莵韼湍愕?。這樣說你明白嗎?” 小孩兒再次點頭。 “嗯。丁好是吧,誰給你起的名字?你父親還是你母親?” “……我爸?!边@是丁好第一次在霍新安面前開口,“他說,希望我做個好人?!?/br> 所以你就因為持刀搶劫坐在這里嗎?!翱?,今年十四了?” “我不知道?!?/br> “……”霍新安把公安卷宗翻出來,上面明確寫著十四,剛夠部分刑責年齡的。“你到底十四還是十三?” “我真的不知道……” 霍新安有點無語,公安那幫人干什么吃的,不夠十四的話根本就沒他什么事了好嗎。這是個搶劫案,過十四就得承擔刑事責任了,沒過十四一切好說,現(xiàn)在丁好這個十三也行十四也行的態(tài)度讓霍新安很是無奈,不搞清楚這個問題的話實在沒法繼續(xù)啊。 “你怎么會記不得自己的生日呢?”他看著丁好,丁好低著頭不跟他對視?!昂冒?,我想聽你親口給我講一講,當時怎么想起來要去做這件事的?” 根據(jù)偵查階段的案卷,丁好于案發(fā)當日持水果刀對一名路過的年輕女性被害人實施了搶劫行為,實施過程中被害人反抗,丁好遂用水果刀戳刺,造成被害人手臂劃傷,后被害人趁丁好不備迅速離開現(xiàn)場,無任何財物損失,手臂傷口經(jīng)法醫(yī)鑒定為輕微傷。事發(fā)地為城中村附近的一處僻靜巷口,人員構成復雜,治安環(huán)境較差,被害人離開現(xiàn)場后迅速報警,丁好很快就被抓捕歸案。 “我……”丁好囁喏著,“我那天,很餓。” 霍新安一愣。 “好像有三四天沒吃飯了。我記不太清了?!倍『门叵胫?,“我真的很餓。我想去公交車上偷,可是根本偷不到,我也借不到錢,之前找杰哥借的錢還沒還上,杰哥說他見我一次打我一次……我不敢再借了。” 霍新安問:“杰哥是誰?” 丁好說:“是我們那的一個大哥,平時很講義氣的,可是我真的還不上錢了?!?/br> 霍新安問:“你借了多少?” 丁好說:“四百多。四百二十……四百二十五?!?/br> 霍新安記錄的筆尖一頓,“這么多錢,夠吃一個月了吧。你借錢干嘛了?” 丁好有些羞愧的樣子,極力地低下頭:“打游戲了?!?/br> “……”霍新安擱下筆,“我記得你住的地方附近有很多賣盒飯的小餐館,如果你去那里幫工,最起碼不會餓肚子?!?/br> 丁好茫然道:“我問過了,他們不要我,嫌我太小了。每一家我都問過?!?/br> “每一家?” “是啊,都問過。” 霍新安默默地想,自己可能低估了一個沒有身份的小孩在這個社會上生活下去的難度。 “你的父母……我是說你爸媽?!被粜掳卜_案卷,“哦,都是販毒啊?!?/br> “進去好幾年了。”提到這件事,丁好出乎意外地坦然。“還得再關六年多吧?!?/br> “你就一直這樣一個人過?” “爺爺死了,沒人管我,我就離家出走了?!?/br> “說說那天的情況吧?!被粜掳苍诩埳蠈懴隆氨O(jiān)護人缺失”,“你怎么會拿刀傷了她?” “我本來不想拿刀的,我聽說拿刀搶劫會判得很重……” 霍新安抬頭瞥了丁好一眼,心說你還知道這法律知識呢。他把案卷翻到訊問筆錄那里,忽然發(fā)現(xiàn)丁好現(xiàn)在說的跟在公安那里說的不一樣了,案卷上顯示,丁好當時拿著刀就沖了上去,被害人隨即反抗,這才有后面劃傷的一系列事情。 “……我讓她把錢給我,她說身上沒現(xiàn)金,錢全在手機里,我不相信,她推開我就要走,我著急了,掏出刀指著她,她一開始退了兩步,然后忽然沖過來,我一害怕就拿刀拼命劃,結(jié)果就把她劃傷了,血都出來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一下就跑走了?!?/br> 霍新安在紙上記了幾筆,“丁好,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放心大膽說,千萬別害怕?!?/br> “什么?” “之前訊問的時候,就是在警察那里,他們有沒有對你嚴刑逼供?就是,強迫你認罪?” 丁好想了想,“沒有……吧?!?/br> “那為什么你現(xiàn)在告訴我的,跟當時跟警察說的不一樣?” “不一樣嗎?”丁好說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一樣啊……” “……”霍新安嘆了口氣,“今天先到這里吧?!?/br> 他收拾完東西站起來,聽見丁好小聲道:“其實……這里面也挺好的,每天都能吃上飯?!?/br> 小孩兒一直低著頭,淺青的頭茬兒沖著霍新安,霍新安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他那刺刺的腦殼。 “這里面能吃到什么好飯?”霍新安最后還是沒有伸手?!暗饶愠鰜砹?,我?guī)闳コ灶D好的?!?/br> “像大飯店里那種嗎?” “是啊?!?/br> 丁好眨眨眼,咽了咽口水,卻說:“還是算了吧,我肯定吃了還想吃。以后吃不著得多難受啊。” 霍新安笑了笑,合上筆帽,“你先出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