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蘭開斯特
隨意地結(jié)束了無趣的調(diào)情,伊莎朵拉這才姍姍來遲。 事實證明,蘭開斯特家族的主事人,德行高尚的亞森特先生,實在是有些心慈手軟。 昏黑的暗倉中,剛才還對著亞森特嗆聲的兩人,現(xiàn)在正捂著鮮血淋漓的雙眼跪地哀嚎。得益于亞瑟特利用魔力設(shè)置的聲音屏障,那兩人凄慘的嚎叫并沒有驚動船上的其他人。 亞森特抹殺了這兩人曾冒犯了魔女的雙眼,卻無法更進(jìn)一步。 這兩個人并沒有任何魔力,在亞森特面前甚至不堪一擊。奪取性命的殘忍令他無所適從,他想要一劍刺穿兩人的心臟,或許這會減輕二人的痛苦。 可他依舊緊握著長劍,在跪地求饒的兩人面前沉默,遲遲不能動手。 伊莎朵拉悄無聲息地從一片濃黑中現(xiàn)身,只需一眼,便弄清了當(dāng)下的形勢。 魔女厭厭地冷笑一聲,實在是沒意思。 “亞森特?!蹦脹]有絲毫溫度的聲音喚他的名字。 背對著她的亞森特身形一滯,而后僵硬地轉(zhuǎn)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的伊莎朵拉。 就在亞森特轉(zhuǎn)身的瞬間,他看到兩道紅色從他身側(cè)劃過。 在他看不見的背后,那兩片鮮紅的花瓣正正切入跪在地上的兩人的眉心。巨大的沖擊力將兩人擊倒在地,捂著雙眼的手摔在地上,被利劍割傷的眼孔血流如注,鮮血澆灌在刀鋒一般的玫瑰上,新鮮得像是美麗的晨露。 那玫瑰并不是先前老紳士送給伊莎朵拉的那一朵,而是先前她挑選來別在胸前的那朵,和她的長發(fā)一般的紅色,她極喜歡這熱烈的顏色。 可伊莎朵拉此時的神情卻一絲都看不出喜愛的影子,亞森特愣愣地看著伊莎朵拉,他的主人此刻冰冷而厭惡的神情,讓他渾身無法動彈。 這是他第一次從伊莎朵拉的身上感受到死寂一般的威壓。 或許是為了驗證亞森特的想法,伊莎朵拉抬眼的瞬間,她剝奪了亞森特的聽覺,而后用冰冷的聲音裁決了那兩人的死亡。 “花?!?/br> 劇烈而尖利的疼痛從兩人的眉心傳來,甚至顧不上流血的雙眼,他們捂著自己的額頭發(fā)出慘叫。 鮮紅的玫瑰直直地切入額心,有細(xì)而嫩的枝條和幼葉從他們的指縫間長出,枝葉瘋狂地汲取他們的血液,額心處的裂口甚至沒有滴出絲毫的紅。 不僅是額頭,兩人血洞一般的眼睛里也長出枝條,綠葉和嫩青色的花骨朵茂盛地生長,淋漓的鮮血是它們此刻最為癡狂的養(yǎng)分。帶著刺的玫瑰枝蔓先是從他們的五官處生長開,接著是身體上的各個關(guān)節(jié),紙條舞動著,兩人極端痛苦地在地上打滾。他們揮舞的指甲劃破了臉頰的皮rou,一瞬間那傷口便被玫瑰花蔓占據(jù)。 從內(nèi)而外地被刺穿,那兩人像是被凌遲的慘叫卻不能讓伊莎朵拉有絲毫的反應(yīng)。亞森特被她封閉了聽覺,卻從她越過自己看向身后的冷漠眼神中察覺到自己的身后,或許發(fā)生了些什么。 亞森特雙手冰冷地想要轉(zhuǎn)身去看,卻被伊莎朵拉撫住了臉頰,少女柔軟的指尖就在耳側(cè),卻不知為何讓他毛骨悚然。 他張口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即便伊莎朵拉并沒有剝奪他說話的能力。 伊莎朵拉看著亞森特漂亮狹長的眼睛,輕輕摩挲他頸側(cè)的血管,也沒有說什么。 當(dāng)?shù)厣夏莾扇说募怪脖患m纏的玫瑰藤蔓淹沒,他們已經(jīng)幾乎沒了聲息。伊莎朵拉將眼神從亞森特的臉上移開,看向地上那兩人,為他們的最后的生命劃上無聲的句點。 霎那間,帶刺的藤蔓上綴的花骨朵,爭先恐后地綻放出鮮紅的玫瑰,血腥而絢爛的紅色鋪天蓋地而來,藤蔓瘋狂且貪婪地從他們的血rou中汲取養(yǎng)分,一絲一毫也未曾剩下。 “好了?!?/br> 亞森特終于被伊莎朵拉解封了聽覺,魔女的手離開了他的頸側(cè),聽到魔女說的話,他才僵硬地回頭去看,只看得到交纏的枝條和張揚的玫瑰。 沒有他以為的模糊血rou,地面上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可眼前的畫面,卻遠(yuǎn)比慘烈的血rou模糊更令他心頭大駭。 他清楚方才在自己看不見的身后發(fā)生了什么,卻無法相信是自己的主人所為。 一兩個小時前還在自己懷里撒嬌的主人,竟然如此以冷酷而殘忍的方式,結(jié)束了兩個絲毫沒有魔力傍身之人。 似乎知道亞森特在想什么,伊莎朵拉的唇角終于勾出愉悅的弧度,方才殺戮時的冰冷在她淺綠色的眸子里瞬間消融,笑得純真又天真道:“怎么,覺得我很殘忍?” 亞森特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 可他卻無法繼續(xù)下去了,他不想讓主人覺得自己把她看成殘酷的存在,可他也曾對主人立誓絕不欺瞞于她。 是的,亞森特并不明白伊莎朵拉為什么一定要殺了那兩人,但他相信自己的主人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而絕非濫殺無辜之輩。 伊莎朵拉抬手碰了碰亞森特的鬢角,接著魔女的指尖下挪,撫摸上這個男人的頸側(cè)——據(jù)說這是人類最脆弱的地方,伊莎朵拉的指尖在這脆弱的地方輕輕巧巧地摩挲,卻格外有一種將眼前的男人牢牢掌控的愉悅。 她故作驚奇地說:“該不會我親愛的亞森特,還是從來沒殺過人的圣子吧?” “……” 亞森特沉默了半分,才說:“是的?!?/br> 伊莎朵拉笑彎了眼睛,“真可愛。” 她的指尖從亞森特的頸側(cè)移到他的胸膛上,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衫,伊莎朵拉將手掌覆上他的心口。她眨巴眨巴她碧綠的眼睛,用一種天真到無辜的語調(diào)問他:“唔,我手上的鮮血,好像的確是有些多?!?/br> 而后是無害地一笑,魔女湊近了問亞森特:“怕了?” 怔愣著看向和自己挨得極近的主人,亞森特呼吸一滯,接著便是急于否認(rèn)。 可是尚且未來得及開口,他的眼前的時空便波動起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亞森特便被伊莎朵拉瞬移回了他們在客船上的臥室。 昏暗的臥室里,只點亮了微弱的照明燈,伊莎朵拉也沒有點亮主燈的意思。 亞森特被她推開,他后退幾步才站穩(wěn),隔著昏沉的黑暗看向伊莎朵拉,主人明媚的面龐只被燈照亮了一半,另一側(cè)沒入黑暗之中。 亞森特看向伊莎朵拉的同時,伊莎朵拉也在觀察著他。 在魔女看來,亞森特單純得像張白紙,她很好奇曾經(jīng)令布萊特王室都心驚膽顫的蘭開斯特世族,是如何培養(yǎng)出這樣一位純善的接班人的。 憐惜于他的單純,伊莎朵拉預(yù)備上了十足的耐心,決定不吝嗇對他的教導(dǎo)。 她動了動手指,絲絨沙發(fā)便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她漂亮而慵懶地側(cè)身坐下,纖長的雙腿也疊在沙發(fā)邊沿,從黑色綢裙中顯露。她看著亞森特說:“亞森特,你知道嗎,我討厭自作主張的人?!?/br> 亞森特垂下眼眸,他想他的主人已經(jīng)因為他的愚蠢而生他的氣了,或許不是生氣,只是更令他絕望的厭惡。 伊莎朵拉繼續(xù)說:“我讓你殺了他們,不是讓你抹殺了他們骯臟的眼睛,你不應(yīng)該自作主張?!?/br> 亞森特艱難地說:“我不該違背主人的命令?!?/br> 天知道他有多惶恐。 伊莎朵拉的聲音很平靜,亞森特并沒有從中判斷出到底是哪一種情緒,可這更令人惶恐。他寧愿主人生氣辱罵他責(zé)罰他,而不是用這種平靜到不在乎的語氣,讓他生出一種時刻可能被放棄的可怕想象。 伊莎朵拉顯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奴仆這么善于幻想,她自認(rèn)為在教育單純的小亞森特,她說:“讓我來猜猜,或許是因為他們沒有魔力,所以你才想要放他們一馬,是嗎?” 伊莎朵拉說得沒錯,被戳中了想法的亞森特將頭垂得更低了,他低聲說:“是的……” 伊莎朵拉笑了起來,少女紅色的頭發(fā)在燈光下閃耀著別樣的光芒。無論亞森特的作風(fēng)多么不像蘭開斯特世族的人,但至少有一點從未改變,那就是——偉大的蘭開斯特世族啊,總是喜歡替布萊特王室關(guān)懷這片大陸上的平民。 她交換了一下雙腿交疊的位置,微笑著,眼睛深不見底,“就是這兩個沒有魔力的人,用他們那骯臟的眼睛和拙劣的跟蹤技巧,悄悄地跟了我們一路?!?/br> “我們的行蹤已經(jīng)暴露了。” 亞森特身形一震,他覺得自己被一瞬間抽去了脊柱,他想要彎下腰捂著心臟問自己為什么這么惶恐?;蛟S是因為從沒想過自己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他從懂事的年紀(jì)起,就知道自己被命定為迎接魔女回歸之人。他每天勤勞地學(xué)習(xí)如何掌握魔力,從未有一絲懈怠,外出歷練的機(jī)會很少,但他總是格外珍惜,想要學(xué)到更多。他的身后還有虎視眈眈的弟弟們,他想要證明自己是合格的、稱職的接班人。 他想完成自己的使命,想讓魔女安然無恙地回到蘭開斯特家族的屬地,可僅僅是這么一個簡單的護(hù)送任務(wù),他居然都會失誤。 伊莎朵拉沒有意識到自己輕飄飄的話對年輕的小亞森特產(chǎn)生了什么沖擊,繼續(xù)教訓(xùn)道:“這二人沒有魔力,所以你對他們放松了警惕,可你卻自大地以為他們對你來說什么都算不上?!?/br> 多么典型的目中無人。 亞森特愧疚地雙膝跪地,他痛苦地說:“主人,這都是我的錯!我會反省我的無能,我會改正自己的態(tài)度,請主人寬恕,請主人責(zé)罰?!?/br> 伊莎朵拉高高在上地看他,心底閃過一絲微不足道的憐惜,“的確無能,太過心慈手軟,實在不像蘭開斯特家族的人?!?/br> 她站起身,走到亞森特身前,揪著亞森特金棕色的頭發(fā),狠狠拽起他低垂的腦袋,讓他抬起頭和自己對視。 亞森特純黑色的眼睛,此刻看起來有些濕漉漉的,惹人憐愛。 伊莎朵拉愛極了亞森特這樣看著自己的模樣,她惡意地湊上前說:“只不過殺兩個人,你就覺得殘忍。嘖,論起這種手段,你實在一點兒都不‘蘭開斯特’?!?/br>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勾唇一笑道:“也實在是比不上你的……曾曾祖父?!?/br> 如果她沒記錯輩分的話,那個不自量力的廢物,就是亞森特小可愛的曾曾祖父吧。 伊莎朵拉放開亞森特,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你認(rèn)為我剛剛的所作所為是殘忍,我會讓你知道,我到底能有多殘忍。” 說到最后半句話時,伊莎朵拉的語氣,已經(jīng)變得低沉而強(qiáng)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