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acci（四）

    胡八道關(guān)切地注視著趙錢孫李，顯得頗為擔憂，“嚇到你了？”

    趙錢孫李立刻打消他的顧慮：“不不不不，我只是比較震驚——如果我醒來發(fā)現(xiàn)被鐵鏈子鎖著，穿著皮衣，一個又胖又禿頭的老頭坐在床邊，那樣才是被嚇到?！?/br>
    胡八道突然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么？”

    “我都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把你豐富多彩的表達天賦全用在寫索然無味的實驗報告和每周工作匯報上的？”

    “啊？”突如其來的夸贊讓趙錢孫李有些羞赧，畢竟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垃圾報告和基金申請寫的有多出色，因此也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表達天賦。

    胡八道覺得他害羞起來真是可愛極了，“你想先問我一堆問題，還是想先吃早飯再問我一堆問題？”

    趙錢孫李想了一下，相當嚴謹?shù)卮鸬溃骸拔蚁胂葐枂栴}，我怕我會由于攝入食物而食困?！?/br>
    看他打定主意的樣子，胡八道嘆了口氣，起身坐在一張寬大的扶手椅上，舒展了一下身體，舒適地道，“請便吧?！?/br>
    “首先，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你是什么生物？不會是大齡處男變成的魔法師吧？”

    “我雖然大齡，但我不是處男，我的身份對于你來說應(yīng)該挺好理解的，畢竟這是一個‘成精’文化由來已久的國度，不過我不是動植物類的精怪，我是場所類精怪——圖書館精?！?/br>
    趙錢孫李恍然大悟，“哦——那很多事情就解釋的通了，那你們場所類精怪有地域?qū)傩詥?？就比如說你是中國圖書館精，他是爪哇圖書館精之類的?！?/br>
    “一種場所類精怪只有一個?！?/br>
    趙錢孫李羨慕地看著他，“嚯，我說你怎么整天這么優(yōu)游自在，要是有很多很多圖書館精，肯定是要引入競爭機制的，搞些什么績效考評、職稱晉升?！?/br>
    胡八道被他的腦回路都笑了，“不過我也不是整天游手好閑，好多事情都是我份內(nèi)的職責，比如制定全球各地圖書館的管理規(guī)范呀，完善書籍管理方法呀，籌備新圖書館的建立呀，與其他精開很長的會，制訂一些精怪共識呀?！?/br>
    “嗬，還挺忙的嘛……那線下的圖書資源歸你管，網(wǎng)絡(luò)資源呢？”

    “網(wǎng)絡(luò)資源也在我的管轄范圍?！?/br>
    “哇，那你是不是可以當搜索引擎用？”

    “差不多吧，你可以試試?！?/br>
    “可以嗎？你會不會感覺很冒犯？”

    “不，這就是我的本職工作?！?/br>
    “嘿Si·胡八道·ri，請用PubMed搜索‘liposome’?！?/br>
    “共68241個結(jié)果。”

    “第一條的題目是什么？”

    “?！?/br>
    趙錢孫李覺得真的好玩兒極了，“所以你除了可以做一個瀏覽器，還有其他特殊技能嗎？”

    “這說來就比較多了，以后用到的時候再一一跟你講?！?/br>
    “那你現(xiàn)在這是什么技能??？”趙錢孫李興奮地比劃了一下這個美麗的房間。

    “哦，這個呀——你過來。”

    胡八道起身，向趙錢孫李伸出了手，趙錢孫李現(xiàn)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多虛弱，用胳膊攀住了他的手臂，任憑他引導著、支持著自己走向窗邊——

    “嚯！這不是我本科圖書館前邊的小廣場嗎？！”趙錢孫李興奮地看向胡八道。

    胡八道看到他雀躍的表情，心里突然涌起了莫大的滿足感，“對呀，我可以在每個圖書館之間瞬移，而且還可以住在圖書館里?！?/br>
    趙錢孫李驚訝地睜大了雙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的天吶！我們現(xiàn)在就在圖書館里嗎？”

    胡八道兩手抱住他的腰，把他舉了起來，輕輕地放在窗臺上，“坐好了——”

    隨著他一揮手，趙錢孫李眼前的房間忽然模糊起來，如同一團霧氣，霧氣漸漸退去，眼前出現(xiàn)的是熟悉的木質(zhì)桌椅，高大的綠植，中庭灑下的陽光，遠方的山和海，還有像他從前一樣未識人間疾苦而無所畏懼的同學們……

    他現(xiàn)在就身在他最愛的圖書館里，他回憶里最美的地方，他以為這輩子難以故地重游幾次的地方。

    他摸著身下黑色的大理石窗臺，驚詫于自己正真真切切地坐在這里，穿著睡衣，看著他留戀的一切。

    “我真的……沒想到我還可以再回來看看……”趙錢孫李忽然覺得鼻子很酸，“謝謝……”

    胡八道攬住他的肩膀，安撫著他：“你值得這個，這個圖書館也懷念你這樣沉醉其中的人，它現(xiàn)在也很高興?！?/br>
    趙錢孫李的眼淚即將掙脫眼眶的束縛，他趕緊抹了一把，“哦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情緒化的……”

    “不不，對世界的強烈感知力絕對不是一個缺點，也不會冒犯到我，如果你情緒穩(wěn)定、有板有眼地坐在這里，那才是對我的冒犯，浪費了我為你準備的驚喜。”

    趙錢孫李頭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看待過自己的“情緒化”，“謝謝你，真的，你是絕對是我生活中濃密烏云的一道金邊?！?/br>
    一個同學抱著書從書架前經(jīng)過，趙錢孫李驚慌失措地想要從窗臺上跳下來。

    “別擔心，他們看不到我們。”

    “哦哦，那剛才那個場景和這個空間有什么聯(lián)系嗎？”

    “圖書館既是我辦公的地方，也是我的家，所以它是由兩個空間組成的，一個是現(xiàn)實的空間，就是這里，另一個是我的空間，現(xiàn)實的空間我只能按照當?shù)氐慕?jīng)濟情況、地方特色、跟一大堆人交涉之后來安排，而我的空間就可以按照我的意愿隨意布置——那你想待在這里，還是回到剛才那個地方？”

    “我可以回到剛才那個地方躺一躺嗎？”趙錢孫李習慣性的使用“可不可以”這樣的禮貌性問句，此時這樣的問句卻顯得他非常可憐。

    胡八道笑了，笑里有一種很“愛惜”的情感，“是誰把你教的這么卑微又禮貌，以后你跟我可以直接描述心里的感受，就直接說‘我累了’‘我想躺著’‘我想回去’?！?/br>
    “嚯，不行不行不行，那太放肆了?！?/br>
    “對別人來說這叫‘放肆’，對你來說，這叫‘解放’。”

    “聽起來我好像是一個思想老舊的婦女?！?/br>
    “不，我沒有想冒犯你的意思?！?/br>
    “我明白我明白，我們互相都很尊重，快停止這種‘我無意冒犯’的對話?！?/br>
    胡八道笑著一揮手，他們立刻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

    趙錢孫李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華點，“剛才咱們從這里轉(zhuǎn)到圖書館界面，有一個煙霧效果，是你特地設(shè)置用來增加戲劇性的嗎？”

    胡八道沒想到這樣小的心思竟然都能被趙錢孫李察覺到，“對呀，你喜歡嗎？”

    “我喜歡，”趙錢孫李又開心地重復了一次，“我很喜歡！”

    “那我可太高興了，你想吃早飯嗎？一定餓壞了吧?！?/br>
    “我……”

    “在我這里，你可以吃飯的時候說話。”胡八道就知道趙錢孫李又有什么相關(guān)的苛刻家教。

    “好的，謝謝！”

    “別說謝謝了，你想吃點兒什么？”

    “我想吃些湯湯水水的?！?/br>
    “哦——那種湯里有西紅柿、雞蛋、絲瓜、冬瓜、小rou丸的細面條？”

    “哈？你怎么知道我媽愛做這個？”

    “你家里也有一個小型圖書館呀。”

    趙錢孫李震驚地看著他，“所以我暑假里在我家看見的就是你？”

    “雖然承認這個事情有些羞恥，但那確實是我?！?/br>
    “那個社區(qū)圖書管理員也是你？”

    胡八道有些驚訝到了，“你是怎么感覺那是我的？”

    趙錢孫李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聳了聳肩。

    胡八道驚喜地握住他的手，“天吶，真不愧是你，這樣敏銳的感覺可真是少見的天賦！”

    趙錢孫李迷惑地問：“但你為什么要跟著我？”

    “可能是有點兒想你吧，畢竟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待了四年，突然眼皮子底下沒有你，還怪不適應(yīng)的?！?/br>
    趙錢孫李笑了起來，自己被另一個人思念的感覺確實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