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突如其來的自厭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

    等燕時絮送別了嚴朔，又聽話地等了一會兒，并且在這空檔里燒了水泡了壺茶，放到茶盤里一起端著，正猶猶豫豫要不要去敲書房的門的時候，門打開了。

    燕憐深收斂好心情，看向燕時絮手上的托盤，抵著門后退半步，讓門扉維持著開啟的狀態(tài)：“進來吧，正好有些事你需要知道。”

    桌面上的一些零碎雜物被推到一邊，茶盤擺在桌上，壺中的茶水分出兩杯，擱置在兩人手邊。

    燕憐深依舊坐在他那把靠背椅上，看著面對面坐著、頭一次進入書房，正有些拘謹?shù)赜^察著房間陳設的燕時絮，決定開門見山。

    “你的檢查報告我剛發(fā)到了你的智腦上，你可以先看一下?！?/br>
    在燕時絮戳開智腦劃動著那一大堆合集組成的報告文件時，燕憐深指尖相對，撐在下巴上安靜地觀察著他。智腦投影出的半透明光屏以及上面的文字遮擋了燕時絮的視線，卻并沒能阻止燕憐深的目光。

    盡管兩人這些日子的相處與日俱增，以至于相比最開始，屋內(nèi)的監(jiān)控設備動用的次數(shù)是少了很多的……但事實上他很少有機會這樣面對面的、不做什么別的事情，就這樣觀察對方的狀態(tài)。

    比起一開始，燕時絮確實好了不少。

    剛從小巷子里被帶回來的燕時絮像是一只疲憊的、離群索居的綿羊——他確實與那些年輕的流鶯們站在一塊兒，但也僅僅如此了；他和那些年輕人們有交流，但顯然也只是泛泛；其他人的眼中多少有些不切實際的渴望，渴望靠上一個出得起錢且樂意為此花錢的客人，從此飛上枝頭當只小金雀。但燕時絮沒有，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事、按部就班地賺取些糊口錢……他似乎從不思考未來，也對未來沒有任何期待，這讓他顯得格格不入，也很沒有活力。

    但現(xiàn)在這只孱弱的綿羊已經(jīng)被養(yǎng)得氣色好了許多，臉頰逐漸有了血色，不像一開始那么蒼白，身上不明顯的一些細疤也褪得差不多了。雖然目前還在彌補過去的損耗，以至于沒能養(yǎng)出多少rou，但從這些細節(jié)處還是能看出狀態(tài)來的。

    “……先生？”

    剛大致讀完文檔，收起智腦的投影，燕時絮就被直勾勾盯著他的燕憐深嚇了一跳，忍不住開始回憶自己進了書房之后有沒有做過什么不合適的行為，思來想去沒得出什么結論，這才試探性地小聲問道。

    燕憐深回過神，掩飾地垂下過于直接的目光，問道：“看完了？有什么想法沒有？雖然是醫(yī)生的建議但他也說了這只是個大致的范圍，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可以適當修改?！?/br>
    “不，沒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就是，”燕時絮猶豫了一下，“寵物可以不養(yǎng)嗎？”

    “……？”

    燕憐深有些意外，沒想到那么多建議里燕時絮首先提到的居然會是寵物：“你不喜歡小動物？”

    燕時絮這回實實在在地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開口。

    “不，只是……擔心給先生添麻煩。”

    “我不覺得麻煩?！毖鄳z深飛快地說。他確實沒養(yǎng)過寵物，但那是因為他常年出任務不在家，這種情況下飼養(yǎng)小動物顯得不太負責任。但這并不意味著燕憐深對小動物不感興趣——事實上，他待得時間比在家還久的主艦船上就養(yǎng)了一只船貓來著，辦公室里還專門為她準備了貓窩。

    ……雖然嚴格說來那貓是嚴朔養(yǎng)的，還封了個什么“心理治療喵”的職位，認認真真給她開工資（盡管工資也只是各種貓糧貓罐頭貓玩具），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研究顯示毛茸茸小動物有利于幫助士兵們在長期身處一模一樣的無垠星空中保持精神狀態(tài)的穩(wěn)定——這一點燕憐深本人沒什么感覺，不過看下屬們的反饋似乎真有點用，于是有事沒事也會去摸摸那只在艦船里到處游蕩的大貍花的背毛。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燕時絮能在家里養(yǎng)一只不管是什么的寵物，燕憐深無論如何都沒理由不喜歡。

    被燕憐深拿話一堵，燕時絮頓時垂著眼簾，目光游移起來，手指撐在腿上，把垂落的襯衣下擺捏得皺皺巴巴。

    燕憐深于是看著他，靜靜地說：“我想聽你說真話。”

    燕時絮動了動手指，伸手取過茶杯，沒喝，只是低著頭捧在手心里，默默凝視著杯中熱水蒸騰出的細微的霧氣。

    似乎是微燙的茶水為身體注入了一絲暖意，他依舊沒看燕憐深，卻大著膽子低聲問道：“那……先生會包養(yǎng)我多久呢？”

    “……？”

    燕憐深尚且沒反應過來燕時絮怎么突然把話題從寵物轉(zhuǎn)到了包養(yǎng)，好容易鼓起勇氣的燕時絮卻再也按耐不住地蠢蠢欲動，把這個已經(jīng)在心底徘徊了好些日子的問題問出了口。

    “先生不是本地人，那想必不會在這里留很久……如果養(yǎng)寵物的話，等先生離開，它就會變成流浪動物的。”

    說這話時，燕時絮的聲音輕飄飄的。

    熱熱的霧氣從他雙手捧著的小杯子里飄上去，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冷凝成細細的水珠，反射著室內(nèi)的光線，又像是頻臨破碎的星河——燕時絮眨了眨眼，那渺小的星河就一瞬間墜落了，又或許是散作了更微小的星塵，瑟瑟地綴著。

    燕憐深一瞬間突然明白了燕時絮在擔憂什么。

    他哪里是在說寵物……燕時絮說的分明是自己。

    他難得不想克制自己，本著心中的第一反應傾身上前，一把抱住了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得往后一仰的燕時絮。

    “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彼偷偷卦谘鄷r絮耳邊承諾。

    “等我離開－31星的時候，會帶你一起走?！毖鄳z深頓了頓，補充：“……還有寵物?！?/br>
    “……先生?！?/br>
    “？”燕憐深發(fā)出了疑惑的鼻音，下意識地在注入了信息素的后頸處輕輕蹭了蹭，換得燕時絮在他懷里輕輕的一顫。

    “那個……茶杯里的水……灑出來了……”

    于是這場虎頭蛇尾的談話最終以燕時絮窘迫地回房間換衣服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