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鄒和葉蒼云埋首在書堆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從白天一直看到黑夜到來，終于，他們找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線索。

    至于是，還是，不是，恐怕只有等到真正嘗試的時候才會知道。

    街燈亮起來的時候，在店主帶著冷意的目光中，兩人走出了冷清的書店。

    藍閃昳抱起了躺在膝蓋上的黑貓，舉高，看著它說：“我說，你應(yīng)該多吃一點才是啊，瘦得跟皮包骨一樣?！?/br>
    黑貓木著臉，別過頭，不搭理他。

    “哎呀，不高興嗎？我知道了，再也不讓他們進來店里，這樣可以了吧?！?/br>
    黑貓重新轉(zhuǎn)過頭，看他，目光似乎在說：這還差不多。

    離開書店后的尹鄒和葉蒼云邊走邊聊天。

    “你覺得是夢魔嗎？”葉蒼云問。

    “是啊，很有可能是?！?/br>
    “那我們應(yīng)該怎么對付夢魔，把人叫醒？”

    “第一個首選的自然是把夢魔找出來?！币u伸出一根手指，說，“它通常是黑貓的形態(tài)。”

    “滿世界都是黑貓，我們怎么知道哪一個是他，怎么把他找出來?！?/br>
    “所以，我們只能選擇第二個辦法，進入夢中去，把人喚醒?！?/br>
    “怎么入夢？”

    “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遇到的最大的麻煩?！?/br>
    這天晚上，尹鄒坐在床上，夜很深了，他依然沒有睡意。

    一條條綠色的藤蔓在地上蔓延。

    他伸出光著的腳丫，準(zhǔn)確地一腳踩住了。

    藤蔓扭動著，在他的腳腕上打了個蝴蝶結(jié)。

    尹鄒低著頭說：“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了?！?/br>
    “哎，沒辦法啊。”

    從窗外跳進來的人，身上帶著屬于夜晚的涼意，快速地移動腳步，坐到了床上，正面對著他。

    “沒辦法?！币u反復(fù)咀嚼這三個字。

    最后，他說：“就是想故意躲著我，是嗎？”

    在一片黑暗之中，尹鄒抬眼看白圓華，眼里有著他自己所看不到的脆弱。

    “呵。”

    白圓華伸出手輕輕地撫摸過他的鬢發(fā)。

    “你之前都說出那樣的話，現(xiàn)在，你還想我怎么樣？”

    說完，收回手，卻被少年的手握住了。

    尹鄒咬牙，說：“我也、不知道?！?/br>
    白圓華跟著低頭，兩人額頭相抵，兩只手交握在一起，他親昵地問：“為什么生氣？”

    “我、沒、有、生氣?！?/br>
    白圓華輕輕一笑。

    “哈，我有告訴過你，踩到我的藤蔓，我也是會疼的嗎？”

    “沒有?！币u松開了腳。

    腳邊的藤蔓動個不停，他又伸腳踩住了，這次力道放輕了。

    “如果沒有生氣的話，為什么剛才要踩得那么用力？”

    尹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咬住牙關(guān)問：“為什么、躲、著、我？”

    “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重要嗎？

    你不是做出了選擇嗎？

    嗯，我想想，你是怎么說的。

    你會永遠站在那個人的身邊，不得不棄，說得真好，連我這個局外人都快感動得哭了。嗯？你還想我怎么樣？

    敞開我的心，任由你踐踏嗎？”

    “……不是這樣的?！?/br>
    “那是怎么樣的？嗯？因為植物是沒有感官的，所以就無所謂對待嗎？因為妖怪是異族，所以就揮之則來……”

    白圓華說不下去，因為他突然被吻住了。

    安靜的夜里，呼吸聲被放大到極致。

    黑暗的空間中，視線受到約束，嘴唇上的觸碰更加清晰。

    如羽毛般的觸碰，輕輕的一吻，在對方退開的時候，白圓華克制住自己的沖動，停留在原處。

    “不是說，再也不想見我嗎？”

    一個簡單的吻沒有帶來絲毫安慰的作用，相反，它使得雙方變得更加不安。

    白圓華很難控制自己的嫉妒，明明來之前想好，一定要好好說話，可是到頭來，傷害人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對面響起輕輕的抽泣聲。

    白圓華忘記了嫉妒，詫異地問：“你、哭了？”

    “我，沒有……”

    “我不是故意要這么說的?！?/br>
    他的聲音不由得放軟。

    “我知道。”

    黑暗中傳來咬住牙關(guān)的那種發(fā)出的聲音，似乎在克制著什么。

    原來，不止他是這樣，對方也一樣，彼此都在努力克制著內(nèi)心涌動的情緒。

    “我不見你，只是因為我，不能見你。我……”

    “你不見我是對的，你現(xiàn)在本來也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br>
    白圓華的話還沒說完，尹鄒就飛快地打斷他。

    周圍陷入一陣沉默，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白圓華用一種憂傷的語氣開口說了。

    “又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推開嗎？

    這不是還沒有利用完我嗎？

    不是還有一個小丫頭昏睡不行嗎？

    等我把她救醒，再推開也不遲啊?！?/br>
    白圓華身形晃動，想要站起來，卻突然被撲倒了。

    兩人擁抱在一起，身體交疊在一起，躺倒在床上，唇吻相貼。

    身體覆蓋在上方的尹鄒，伸手擋住自己的臉，突兀地笑了。

    他說：“這樣的你，這樣的你，我要怎么忍住，不去愛你？”

    白圓華呆了呆，感受著狂跳的心，問：“你、說了什么？”

    他想說，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你能夠是我的該有多好，而現(xiàn)在，他聽到了一個“愛”字。

    可他還沒來得及高興，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出一句話，一滴淚滴落在他的臉上。

    嘴里說著愛的人，卻難過地掉出了眼淚，咬住牙關(guān)，發(fā)出痛苦不堪的聲音。

    “我是說，我沒有辦法抗拒，去愛你……所以，能不能，換你來做了斷，求你，放過我吧。”

    伸出雙手，輕輕環(huán)抱住上方的人，似乎想要通過擁抱的溫度傳遞力量，讓他不再顫抖和害怕，白圓華目光變得柔和，說：“相愛絕不是一件壞事?！?/br>
    “當(dāng)我愛上你，那就是一件壞事?！?/br>
    尹鄒閉上了眼睛。他能感受到帶著力度和溫度的那雙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背脊。

    “這么聽著，我應(yīng)該高興才對，可為什么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在我的心上，如你所愿，盛開出了一朵愛你的花，我想，請你把它拔掉，因為我不喜歡它?！?/br>
    “如果我一定要留住它呢？”

    白圓華將擁抱收緊。

    “你做不到的。”

    這樣的溫度令人眷戀不已，令人心跳亂撞。

    “我做得到?！?/br>
    停了片刻，白圓華問：“既然你這么堅持，為什么要吻我，為什么要擁抱我？為什么要哭……”

    “我、我也不知道?！?/br>
    尹鄒拼命從對方的環(huán)抱掙扎出來，再次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就好像剛剛主動去擁抱對方的人不是他一樣。

    白圓華沒有逼迫他表態(tài)，只是說：“我會幫你，把她救醒?！?/br>
    尹鄒坐在床的一邊，咬住手指，呼吸變得急促。

    “這次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你就會給我嗎？”

    “不會。我想說的是，我們會自己想辦法救她，不用你插手……你笑什么？”

    白圓華嘴角掛著的笑意不減，說：“我會救她，你無需做什么，很快你就會知道了?！?/br>
    “這是什么意思？”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緩緩起身，從床上離開。

    白圓華站在床邊，透過黑暗看著他身影的輪廓。

    “我的藤蔓已經(jīng)放開你了?！?/br>
    “我……”

    “你的手，是不是也該放開我了？

    還是說，你想讓我留下來？”

    說完，他低頭，看著那只手正緊緊拽住他的手腕。

    白圓華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可他還是默默地等著。

    就在他等得快睡著的時候，尹鄒終于放開了他，然后，一個聲音低低地響起：“陪我、直到我睡著，可以嗎？”

    “這是很任性的要求，特別是在你拒絕我之后。”

    “……那算了，那你走吧。”

    “哎。”嘆氣的聲音飽含著無奈。

    他重新在床沿坐下，目光溫柔地看著床上那團不停變化的模糊輪廓。

    尹鄒躺在床上，把被子拉高，眼睛回望著坐在床沿邊的黑色身影，眼中有他自己所不愿承認的眷戀和愛慕。

    “你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嗎？”

    尹鄒沒有回答，只是咬住自己的拳頭，他很怕自己又丟臉地哭了出來。

    “如果我是在他之前，遇到你就好了。

    我會好好追求你，然后，你會愛上我。

    如此一來，一切問題就會全部迎刃而解。

    可是，即使是我，也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說，你得自己從‘背叛初戀’這個籠子里鉆出來，坦誠地面對你的內(nèi)心。

    看清楚，你現(xiàn)在愛的人，到底是誰。”

    尹鄒睡著了。

    他原本只是想閉上眼睛假睡，可是，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睡夢中似乎有人溫柔地親吻掉他眼角的淚水。

    他嘟囔著說了一句：“不要離開我。”

    再次見到白圓華是在幾天以后。

    醫(yī)院里，穿一身紅衣的白圓華看上去跟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的神情跟往常差不多，似乎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是他做過的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一般。

    白圓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跟葉蒼云說話。

    然后，在他有所反應(yīng)之前，白圓華跟葉蒼云商量好了，他往樂煙兒隔壁的空病床一躺，直接睡了過去。

    白圓華睡下后過了一段時間，差不多三四個小時，隔壁病床上的樂煙兒就醒了過來。

    葉蒼云激動得紅了眼睛，跟她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眼淚有幾滴淚水淌了出來。

    尹鄒在旁邊看著，想到從未見過他這樣的情緒外露。

    看著他們兩個情意綿綿的樣子，可，他竟然不覺得難過。

    而且，很快，他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尹鄒走到旁邊的病床前，看著睡得一臉香甜的白圓華，嘴角還帶著微笑，也不知道是什做了什么好夢。

    “他，怎么還沒醒？”

    “不用管他，這樣更好，我們直接走。”葉蒼云冷著臉說。

    尹鄒腳步一動不動。

    “不能就這么走。他是為了救……人，才變成這樣的，我們至少要等到他醒過來?！?/br>
    葉蒼云嗤笑一聲，說：“如果你知道他為什么同意救人就不會這么想了?！?/br>
    “這是什么意思？”

    尹鄒轉(zhuǎn)頭看向他，卻看到葉蒼云臉上一閃而過的狼狽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