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或許本身就沒有什么純粹的壞人。

    華禮這么想著。

    他不知道沈母今天說的話到底是突然的良心發(fā)現(xiàn)，還是說最初她去聯(lián)系人販子買兒媳婦這件事，才是她在一時沖動之下做出的錯事。

    華禮想不通，但他其實也壓根不太在意這些事，不管沈母到底是本質(zhì)的壞人還是一時沖動而為之，他都沒法從原則上原諒她。

    他只是好奇一點，就是沈母怎么突然開始主動勸自己走了？

    雖然是生活在小鎮(zhèn)的人，但華禮能看得出來，沈母并不是什么完全不通事理的那種迂腐的人，那番話很明顯就是在暗示自己“我不會管你了，別讓沈季拖你后腿，你快自己開車跑吧?！?/br>
    但自己要是真的現(xiàn)在跑了，她豈不是人財兩空？

    所以華禮一邊愿意相信沈母不是什么狗血電視劇里的惡婆婆，純粹壞人心腸的那種人，一邊又在思維的角落里分出一小部分來思考，她這么做沒有任何好處，為什么會突然這樣。

    不知道為什么，華禮承認(rèn)，自己可能是還活在十年前沒長大，哪怕腦子里想的很好，但行為常常像個青春期的叛逆小孩兒。沈母現(xiàn)在就是讓自己走的表面意思，但來到白河鎮(zhèn)的第一晚就試圖逃跑的華禮深知，沈母不管自己不代表其他鎮(zhèn)民不會去逮自己。

    他突然就覺得好累，不太想用這種方式跑路了。他知道這有點瘋狂，也有點不切實際，但他不得不在自己心里承認(rèn)，這個決定，跟沈季有一定的關(guān)系。

    他跟沈季才相處了多久，幾周？一個月？華禮沒有仔細(xì)去數(shù)過日歷，但不可否認(rèn)的，這是在沈季病發(fā)后他才發(fā)現(xiàn)的，他在心中比自己想象的要更重視沈季。

    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太想費心去探究。華禮并不把這個行為歸咎為逃避，因為這世間不是所有的愛與恨都需要一個明確理由的。

    “小花?！薄∩蚣緞偹堰€有些軟軟啞啞的聲音突然在華禮背后響起，華禮回頭去看，就見沈季已經(jīng)從床上坐起來，兩條纖細(xì)的腿耷拉在床沿，正在試圖用抖動腳尖的方式來把那雙布鞋套到腳上。

    看著覺得可愛，華禮從凳子上站起身子，伸出長腿去幫沈季把稍遠(yuǎn)處的鞋子用腳挪了過去，換來沈季一個揚起臉來的甜甜笑容。

    “在這兒，”　沈季拖著鞋子踢踢踏踏的蹭到了華禮身邊去，一只手很自然的，像小孩子撒嬌那樣的挽住了華禮的手臂，又把他往掛著日歷的那面墻那里挪，另一只手在靠近了之后伸手去撈起來一頁紙，“是這天?！?/br>
    附身看過去，華禮看到上個月11號的那個格子旁，有一朵小小的，用紅色鉛筆畫上去的小花，雖然長得略有些抽象扭曲，但華禮還是能認(rèn)得清，那是一朵五瓣的簡筆花朵。

    “是這天，這是我當(dāng)時畫的，嘿嘿?！薄∩蚣鞠裼變簣@小孩邀功似的側(cè)過身子，用門齒輕咬著下唇，同時歪著腦袋看華禮，雙手都挽在華禮一側(cè)胳膊上，晃晃悠悠的。

    “是我來的日子嗎？”　華禮有一點驚訝，也有一點受寵若驚似的，看著沈季睡的炸開的一頭短發(fā)，突然有一點想笑。

    沒錯了，或許這就是讓華禮猶豫躊躇許久，格外在意的原因了。

    “對啦小花，”　沈季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他低垂著腦袋，因此聲音顯得有一點悶悶的，沈季用手指尖輕輕磨蹭華禮袖口的一顆深藍(lán)色扣子，聲音輕輕的但聽得出是很愉悅的語氣，“明天是我的生日！”

    聽了這話，華禮愣了一下，趕緊抬頭去瞄了一眼，明天是8月6日。

    對于華禮而言，“生日”這個詞有些許陌生。

    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其實都沒經(jīng)過過一個正經(jīng)的生日。因為母親不在身邊，父親又不可能記得華禮的生日。

    為了能讓小孩子高興一點，小嬢嬢經(jīng)常在自家孩子過生日的前一天給華禮買來生日蛋糕，因為華禮要比他家孩子年紀(jì)大些，說是讓哥哥的生日過在前面。

    其實華禮也知道小嬢嬢是好意，還在對自己好。當(dāng)年和現(xiàn)在的他心里都清楚明白。但是當(dāng)年的華禮是個別扭的青春期幼稚小孩，從來都不領(lǐng)情。但好在華禮不是那種沒有教養(yǎng)的孩子，只不過那些蛋糕和生日什么的，華禮從不提起也不去吃那專門為他買回來的蛋糕。

    久而久之，華禮也忘了自己生日是什么時候了。后來離開了小嬢嬢家，劉溪大概知道些華禮家里的情況，也不主動去提這些有可能會讓他不高興的事，更是沒人想著給他過個生日什么的。

    所以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華禮已經(jīng)很多年沒過生日了。

    發(fā)現(xiàn)華禮有些走神，沈季咬咬嘴唇，小心問道：“小花你生日在哪天呀？”

    “我嗎？”　華禮迅速收回心思，看了看沈季，“我沒有生日?！?/br>
    “人都有生日啊，你怎么會沒有生日啊……”　一番話出口一大半，沈季才后知后覺，華禮臉色不像剛才閑聊時那么輕松，于是忙著找補，“你是不記得了嗎？”

    “......對?！薄∪A禮這么應(yīng)著。

    “那，”　沈季抬頭朝日歷上看過去，連眉頭都擰在一起，好像是在認(rèn)真琢磨什么東西，半晌后，又將那張畫著扭曲小花的日歷紙撿了起來，“這天怎么樣！”

    聽了沈季的話，華禮也垂眼往沈季手上那張日歷上看去，就看見沈季的手指正指在上個月十一日那天。

    “正好這天你來，那就算生日怎么樣？”沈季歪著頭，討好似的咧著嘴看華禮詢問。

    多諷刺啊，華禮有點想笑。

    人生中唯一翻車的日子，偏偏就是收到傷害那天，若是把這天作為生日，今后的每一年還要歡天喜地的去慶祝，去記著，記著這個自己被迫背井離鄉(xiāng)，被賣到來到這里的日子。

    “你也太殘酷了?！比A禮在嗓子眼里咕噥了一句，含混不清的。

    沈季沒聽清，瞪著眼睛朝華禮的方像探了探頭，“什么？”

    后知后覺的想了想，華禮自嘲，這跟沈季這倒霉小孩兒又沒什么關(guān)系，于是伸手抓了抓沈季一頭睡炸開的黑短毛，“沒，我說就這天吧，挺好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