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無謬
過了立冬,白日驟短,明池放學后跑去老師辦公室補交了作業(yè),回來時天就已經(jīng)全黑了。 以為天還沒冷到那個程度,他下午在暖烘烘的教室就脫了校服外套,出行政樓被風一撲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大意了,這點衣物根本扛不住申城的初冬。 明池搓著胳膊抄了小道,順便喂了杜鵑叢里的貓,蹲著看它吃飯,看得津津有味,突然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才回過神來。 兩個噴嚏的勁還挺大,明池差點一頭栽進肥貓蓬松的肚子里,這才想起來該回去了,搓了兩把三花的小腦袋,揉著鼻子站起來往教室跑。 教室燈還亮著,拎著拖把出來的值日生和他撞了個對面,問他:“回來啦,老板今天給的什么吃的?” 明池沖人笑:“沒啊,今天不給了,說我干壞事兒了。”說完攤開自己粉白的手掌,示意真的什么也沒有。 一刻鐘前他抱著作業(yè)本進辦公室,幾科老師見到他就從抽屜里掏零食,被班主任一聲喝住了,說這小孩兒早上才犯胃病請了假,你們別亂來,明池手里還沒捂熱的酸奶蛋糕就都被收了回去,還平白被勒令站在五六個中年人中間挨了一頓說教。 明池當著一屋子的師長和課代表保證完“會好好吃飯,少喝冰飲料”出來,耳朵一路紅到了現(xiàn)在,說話時還沒消下去。 他臉上的笑還沒淡,走進了門,才一抬頭,下一秒,嘴角卻僵住了似的抬不動了。 教室里就剩一個人,姜無謬坐在明池的座位上,漆黑的眼睛盯著他,直直地。面前的課桌上擺著明池的書包,拉鏈拉好了,水杯插進側(cè)袋,是他已經(jīng)替明池理好了。 “怎么這么久???”他一開口就是埋怨,“不知道我在等你嗎?!?/br> 明池一步一挪,聽完他說話干脆停下不動了,在原地低著頭,一副疏離得要命的樣子。 姜無謬看他這樣就上火,剛在門前是還紅著臉,連鼻尖也紅撲撲,他看著喜歡,見他笑嘻嘻地跟別人說話,還以為能引明池說幾句撒嬌話聽聽,結(jié)果一見到自己,那張小臉在白熾燈下蒼白得都嚇人。 “什么意思?。俊彼菈翰蛔∑獾?,隨即開口質(zhì)問明池,“說話啊,哦,好學生回學校了,又看不上我了?” 說完頓了四五秒,在一室寂靜里越等心越?jīng)?,等不及明池要說不說地張開唇瓣,姜無謬又先把他堵了回去:“前天的事你是不是不想負責,明池?你是不是人啊!”說完一拍桌子,自己把自己惹生氣了,胳膊拄著課桌瞪明池。 明池被他弄出來的聲響嚇得一抖,下意識抬起頭,對上一雙和自己一樣紅彤彤的眼睛,又注意到姜無謬抿著的、微微顫抖的嘴唇,一腔害怕都莫名其妙地、“噗”地散了。 “對不起,我就是沒想到你會來,”明池舔舔嘴唇,終于敢回姜大少爺?shù)脑?,“我負責的,你別擔心?!?/br> 姜無謬聞言微微放松,但仍不放心地追問:“你打算怎么負責?” 明池用右手搓搓左手手腕,鞋底在地面上蹭了個來回,才直起腰板:“你,你可以……我是說、你愿意和我談戀愛嗎?” 聽見姜無謬聞言又重又緩地吐出一口氣,明池更緊張得不行,一串“對不起冒犯你了我不該問這么蠢的問題其他什么條件都可以提”已經(jīng)在嘴邊堵著,冷不防對面的人起身,走到他身前,把自己的外套往明池身上搭。 “你早說啊?!苯獰o謬在明池看不見的地方笑了,“嚇死我了?!?/br> 他用手捏捏明池凍得冰涼的鼻尖,替他扣好扣子,一手提起他書包一手牽他手腕:“愿不愿意……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說?!?/br> 門外的值日生猝不及防聽了一嘴,驚得水桶都倒了,躲在柱子后面驚恐地看著姜無謬搶人似的把攥著明池胳膊把人領(lǐng)出教室,簡直條件反射地想喊救命。 怎么回事啊,到底誰表白啊?沒聽錯吧我! 明池明明看見自己的校服外套就被姜無謬搭在臂彎里,掙了掙手說我穿我自己的吧……姜無謬翻臉如翻書:“你事兒好多,我?guī)湍愦┮路宦闊﹩???/br> 被蓋戳生活不能自理的明池摸摸鼻子,不敢反駁:“啊,那我自己拿書包吧……” 話沒說完就被姜無謬很不客氣地往前輕輕搡了一把,那動作看上去簡直和校園暴力的前奏差不多粗魯,明池雖然一點沒覺得痛,只往前踉蹌了半步,但立刻如受驚的鵪鶉不敢說話了。 “閉嘴,”姜無謬見他又轉(zhuǎn)過臉小心翼翼地覷自己,用手掌攏住那顆毛茸茸的后腦勺讓他轉(zhuǎn)回去,“看我干什么?看路?!?/br> 被挾持著走到校門口了明池才敢問:“去哪里談呢?今天我要早點回家……” 周六晚上干了件荒唐事,周日在酒店里癱著養(yǎng)屁股癱了一天,今天早上為了請假還騙老師說犯了胃病,總之短短一個周末把壞事都做盡了,明池像一顆被震蕩過的夏威夷果,腦殼嗡嗡作響,現(xiàn)在只想躲回自己房間自閉。 姜無謬從司機手里接過鑰匙,把明池塞進副駕,又把他的書包往后座一扔,“砰”得關(guān)上門車后座門:“回什么家,想得美,說不清楚連飯都不會給你吃?!?/br> 明池在真皮座椅上僵著背,身體都不敢往下坐實了,怕屁股疼,沒想到姜無謬開車還這么野,剎車和油門輪著踩,硬是在晚高峰的車流里一路暢行,氣得一輛差不多價位的奔馳追著他車屁股“嘟”了一路。 明池第三次往前撲完、撞回座位,忍不住偷偷吸氣:“姜無謬,開穩(wěn)一點可以嗎?我有點不舒服?!?/br> 姜無謬聽他說話就來氣,這小嘴叭叭的沒一句順他心:“別來勁啊,你到底犯沒犯胃病我看不出來?” 明池被逼急了:“不是!是屁股疼!” 說完,兩個人的臉同步“砰”得紅成一個大番茄,氣氛在明池看來頓時凝固。姜無謬手心打滑,路虎往車道外漂了一下,瞬時又被他控了回來,然后總算放慢了車速。 他清清嗓子,把兩只手都搭到方向盤上,若無其事地目視著前方把臉向明池的方向偏:“很疼嗎?我不是,都幫你上過藥了嗎?” 不僅是上過藥了,上藥之前還把這家伙抱進浴室里仔仔細細搓了一頓,生怕這嬌氣包第二天發(fā)燒生病,上完藥又拿被子嚴嚴實實裹緊了,然后自己才敢去洗澡。本以為出來后能見到一只臉頰睡成嫩粉色的粽子,結(jié)果只剩一張留有余溫的空床——明池跑了。 然后他就找了明池整整一天半,電話打了一百多個,還不敢驚動明池的家里人怕這家伙到時候挨揍,就這么硬著頭皮找,酒店外的灌木叢都給他翻了一遍,最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查監(jiān)控,才知道這玩意兒裹著浴袍出門左拐,在自己隔壁定了間房,竟然就這么睡了一天半。 明池委委屈屈地“嗯”了一聲。 姜無謬放慢車速經(jīng)過一個減速帶:“那你說自己是不是活該?躺那兒等我不就行了,我還伺候不好你嗎?” 明池覺得姜少爺用“伺候”這個詞絕對是折煞他姓明的了。 他平時跟著許響碰見這臭脾氣都要遠遠地繞著走,絕對不敢上前等他來挑刺,哪里還敢在跟這個炸藥桶陰差陽錯滾完床單之后再跟他說話??!恢復神智之后在酒店地毯上看見姜無謬的外套,跑的時候沒連滾帶爬就算明池有骨氣了。 但他想起早上打開手機時看見刷屏的來自“姜無謬”的未接電話,還是覺得自己這事做得不好,麻溜認錯:“麻煩你了,對不起?!闭f完就把下巴往寬松的外套里藏,打不過,先戰(zhàn)略性后退再說。 姜無謬那種不得勁兒的感覺又上來了,忍不住去薅兩把明池蓬松柔軟的額發(fā):“什么對不起的,你慫什么呢?我又沒要吃了你?!?/br> 余光里瞥見明池被他的動作帶得往后仰,像小孩兒似的在座椅上東搖西晃,才滿意地收回手,倒車入位:“我找你一天了,飯都沒好好吃,這頓你請?!?/br> 明池這才發(fā)現(xiàn)車停在了一家商場的停車場,姜無謬下車,替他開了車門,自然地撈起明池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走,還有人在等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