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簽署協(xié)議?！鳖I命出征的親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向對方舉起酒杯。

    民眾對此一無所知。他們只聽到侵略者正在高聲歌頌他們那沉迷酒色的王，為王的仁慈與識時務，就連周圍的死寂都無法止住言語中的熱情。

    哪怕是從未識字的，生活在貧民窟的百姓，也為此感到不可思議。竟有人能將一再退讓，直至無處可逃也不曾想過迎戰(zhàn)，只知道保全自己利益的亡國之君，吹捧成那樣的賢君圣主。

    實在可笑。

    或許亡國之辱對平民而言并不重要，光是思考如何度過每年的冬季，他們就已經費盡了心力。但，所有人都記住了侵略軍領導者的名字——尤里斯?德加繆，墨格溫王國的君王。

    一個好戰(zhàn)的無道暴君。

    ……

    傳聞中好戰(zhàn)的無道暴君此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國家，他正在田地之中，聽負責改良小麥品種的研究員匯報工作進展。

    菲利普手里拿著每塊田地的實驗記錄，帶領君王參觀視察他的工作成果，身后跟著一群面色各異，或緊張，或冷靜的同僚。

    這里最高負責人本是涅瓦親王，也就是陛下的兄長安加爾大人，不過由于領命出征，以及某些戰(zhàn)后協(xié)議的簽署問題，他目前正在國界處與人談判，整個實驗田的數(shù)據(jù)在大半年前就全部丟給了菲利普。

    “很遺憾在對病蟲害的防治方面，我們尚未發(fā)現(xiàn)對其存在抗性的品種，暫時只能通過藥物遏制?！弊叩揭粔K田地時，菲利普面對其中種植的作物，說著遺憾，語氣卻平靜自然，并未表現(xiàn)什么。

    尤里斯不置可否，邊聽著，半蹲下?lián)芘獎偨Y出穗子的小麥，讓麥穗在手套布料的摩擦中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每塊田地種植的麥苗都有微妙的不同，這足以證明他們在努力，只是這里暫時沒有進展。

    菲利普向前走幾步，指著前面的麥子，手指劃過大塊區(qū)域：“那一塊是選育高產種的實驗田，目前的進度是每邦尼爾土地能多產出十塞提埃的糧食，只是還不夠穩(wěn)定。

    不過這批當中發(fā)現(xiàn)有部分抗寒能力更強，比原先小范圍推廣種植的那批更適合寒冷環(huán)境?！?/br>
    想到這些高產且極易種活的麥種推廣后，可以多少打破貴族壟斷小麥，改變平民只能吃到燕麥與大麥一類作物的局面，又能讓多少挨餓的民眾填飽肚子，他的語氣里不免帶上了些許自豪。

    尤里斯看他，笑：“不錯?！?/br>
    看現(xiàn)在的模樣，很難想象這些身為貴族的青年們在幾年前還與其他貴族一樣，不將平民放在眼中。

    那些貧民的死活與貴族何干，在農奴制尚且存在之時，那些家伙不過是人形的牲畜罷了。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出身高貴的貴族們始終沒把貧民當做與他們相同的生物，畢竟在平民還在食用黑面包時，貴族就已經開始鋪張浪費了。

    貴族從未體驗過缺衣少食，他們總是很難意識到依舊在忍饑挨餓的人民對糧食的渴求。

    即使意識到了，許多時候也只會表現(xiàn)出對平民的輕蔑，認為那理所應當，甚至于去戲弄貧民，以玩弄其為樂趣。

    當初，對人才素來“寬和”的君王并沒有與不情不愿的貴族們多說什么，只是邀請菲利普和幾個地位較高的人在王宮中住了半月。

    直白的恐嚇、威脅、逼迫，這些絕不會出現(xiàn)在尤里斯的字典里。他對這些有用的人才格外優(yōu)待，不過是把一日三餐變成兩餐，并換成了平民食用的東西罷了。

    那段日子菲利普很想拒絕用餐，在王的注視下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啃帶著酸味的裸麥面包或是堅硬的黑面包，喝蒲公英泡出來的，散發(fā)著苦澀味道的水，能吃到的rou只有用大量鹽腌漬出，咸到讓人犯惡心的魚。連最劣等的果醬也碰不到。

    而尤里斯就坐在主位，當著菲利普的面，慢條斯理吃著由廚師精心烹制的rou排，喝著來自東方古國的紅茶，擺在他餐盤中的，更是由精細小麥粉制成的，無比柔軟的白面包。

    難以描述在連續(xù)食用半月這些東西后，被告知這些是多數(shù)平民吃的，過的更凄慘的貧民甚至連能夠每天吃上半個黑面包，而不是喝水吃草根度日都值得感謝神明時，菲利普是什么心情。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只記得當時的難以置信與對平日不屑一顧的食物的渴望。

    再次吃到白面包時，他甚至于熱淚盈眶，連身為貴族應當遵循是禮儀都忘得一干二凈，差點噎到自己。

    得到王的肯定，菲利普眼睛一亮：“現(xiàn)在一年可種植三批小麥，有足夠的時間……不，四年內應當就能讓產量在過去的基礎上翻倍?！闭f到一半，他換了個更準確的時間。

    一年三批，是自然條件下，通過人為干預可達到的成熟次數(shù)，而在他上次來時，魔法師還算是配合。又是教廷……尤里斯半瞇起眼，指尖無意識在麥穗上摩挲，向菲利普確認情況：“魔法師在哪？”

    他有安排木系魔法師協(xié)助培育良種，憑借木系魔法的催生能力，本該會加快育種進程。

    菲利普險些在王面前沉下臉，他盡力維持著表情，避免自己過于失禮，卻還是忍不住冷哼道：“一群還活在數(shù)百年前，自認高人一等的家伙，沒必要與他們交涉。”

    尤里斯剛上位時教廷也如此試探過，不過教會還有點用處，他就告知對方：“暫時忍耐。”

    一心撲在作物上，逐漸有些變單純的菲利普就很是激動，抓緊手里的記錄冊，還顧及著怕把紙張抓皺了：“現(xiàn)在那群魔法師只能用很低級的魔法，根本沒有用處。他們哪來的資格那么傲氣，又不是像傳說里一個高級魔法師就能把整座城市夷為平地?！?/br>
    如果不是礙于貴族禮儀和家族的榮耀，菲利普很想指著那群家伙大罵廢物。

    “沒有魔法我們照樣可以培育出良種?！彼f完，后面的研究員們也像按耐不住般拋開禮儀，低聲附和了幾句，盡管很快止住，依然能明顯表示出積怨已久。

    貴族們總是很擅長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即使長久在研究，不存在需要勾心斗角爭奪利益的地方，也沒有完全忘記這些內容。

    他們說的倒是沒錯。

    隨著時間流逝，世界上各種能源的儲量總是在發(fā)生變化，尤其是大動蕩以后。

    雖然依然存在魔法，被教會稱作魔力的能源如今幾近枯竭。沒有魔力可以驅動，魔法師自然而然，變得十分弱小。

    目前多數(shù)魔法師最多能做到發(fā)射個小火球，加快植物生長，引動一點水流之類。

    但對尤里斯而言，能節(jié)約多少時間是多少。何況，這可是教會剩余不多的利用價值，總得充分利用。他松開撥弄麥穗的手：“這是命令?！?/br>
    菲利普一下子站成最端正的姿勢，低頭應下：“是?！?/br>
    “讓魔法師過來?！庇壤锼罐D頭吩咐隨從。

    等待魔法師到來的時間里，由于君王顯而易見的壞心情，沒有人再敢說話，直到那個被教廷稱作魔法奇才的平民少年打破沉默。

    他是教會派來的魔法師之一，也是那群法師的發(fā)言人。

    “貴安，我尊敬的陛下?！卑瑺柌疇科鹩壤锼沟淖笫?，在手背上親吻。這是所謂的貴族禮儀，在教會的教導下，他做的像模像樣。

    學了不少沒用的東西。尤里斯神色冷淡：“解釋?！?/br>
    艾爾伯面不改色，也不多做思考，笑嘻嘻地張口就說：“因為貴族大人不想讓卑賤的平民臟了他們的地方，我也沒辦法呀?！?/br>